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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世杰轻轻点头,不再劝这个族兄,将身一折,已经没入暗夜之中。张弘范看他背影渐渐消失不见,心道:“你可真是糊途。咱们军人自然是有奶就是娘,哪边得势投哪边。现下蒙兀人势大,哪有就先投弱势一方的道理。我这里虽然危急,顶上几个月都没有问题。不管是大汗派兵来救,或是李擅与史权一起端了对方老窝,他都很难再打下去。嘿嘿,到时候,看你怎么和我说话。”
他打着如意算盘,心中规算着守城之法,想来想去,对方不管多强,总会在这样的坚城下一筹莫展。只可惜现下与城外失去了联络之法,不能得知城外详情,很是遗憾。
想了一个更次之后,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却是越发亢奋。待回到敌楼之内,看到几案上有笔墨纸砚,一时兴起,竟提笔写道:“闻将军提师远来,欲与某会猎归德,素闻君之威名,闻君远至,某不胜欣喜之至。唯愿将军速来攻城,以便某早睹将军之风姿一二于阵前,归德防御使张弘范顿首而拜。”
这样一番书子,不文不白,文理不通,以他一个武人身份,略通文墨者,总算也将意思表达的清楚明白。待墨迹干后,他轻轻将这书子叠起,召来一个小校,令道:“将这个抄上几十份,用哨箭射出城外。”
“是,末将立刻就去办。”
片刻之后,数十支带着响声的哨箭由各门漫射而出,过了一会,城下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显是对方的士兵听到响声,前来捡取。
张弘范心中得意,想道:“我到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雷霆手段,能在短期内攻下我的归德城。只要挡住你的三板斧,拖的时间越长,对你越发不利!”
他在上半夜射出这封书子,不过小半个时辰后,这封书子已经到了张守仁手中。张守仁初看尚且镇定如常,待看到后来,一口茶水喷将出来,竟是忍不住的大笑。
吴猛等人见他笑的怪异,便接过书子,细览一通。
这些武将,却不似张守仁那样讲究文法,看来看去,却不知如何好笑。只是觉得对方语多狂悖,傲慢无礼。当下一个个气的满脸通红,怒不可遏。
吴猛当先叫道:“大帅,敌人如此小瞧了咱们,不如早早攻城,让他们知道厉害。”
唐伟亦道:“吴将军所言极是。依我看,昨夜筑垒虽然疲惫,我军将士却是操练惯了,训练时筑垒修堡,用的材具比这个还要重上一倍。修完堡垒,一样可以再激战整日,毫不疲惫。大帅,不如趁夜攻城,反正火把火油等物,咱们可有的是。”
张守仁摇头笑道:“训练不比真的打仗,士兵心理绝然不同,这比不得的。况且,我部军人,有不少是初上战场,给他们少许时间,放松心情才好。”
又忍不住笑道:“这张弘范真是嫌命长。他还敢来试探我,想看看我究竟是何打算。他却不知,我原本的打算就是全军压上,以雷霆万均之势,血战破城!”
说罢,令道:“各人回去歇息,既然张弘范要战,咱们就和他战过。我要看看,是我的矛尖,还是他的盾厚。”
他的主帅,位于大营正中,各将安置本部兵马后,全数在他的外帐中听令会议。既然已经决定来日大战,各将也不多说,便依次施礼而退。
张守仁叫住吴猛,向他道:“我命李天翔带着本部三千人守护长垒,虽然坚固易守,兵力略嫌薄弱,为防敌人狗急跳墙,你带突骑兵镇守阵后,随时打退想突围的敌人。”
“是,如此一来,敌人就是化身蝼蚊,也休想逃出一只。”
“还有,你的突骑还需随时回援颖州。你需节省马力人力,不可浪战。”
“这是自然,请大帅放心。”
两人寥寥数语,交待完毕,吴猛便告辞退出。掀帐而出时,一个身着寻常百姓衣袍,腰间却按着宝剑的中年男子,与他擦肩而过。吴猛觑他一眼,只觉此人相貌平常,目光散淡,显然不习武功,却不知道如何这么一身打扮,潜入帅帐。再拿眼去看张守仁的亲兵,却见他们伫立不动,显是见多了此人来见,吴猛心知这必定是张守仁派往各处,打听阴私勾当的属下,便也不再打问,自去准备来日之战。
“末将见过大帅。”
那中年男子却是回身看了吴猛一眼,这才又重入帅帐,见张守仁正低头疾书,他急忙跪倒,向张守仁大礼参拜。
“喔,是璐羽,快起来。”
张守仁抬头一看,目光却是变的热切起来。急忙放下手中毛笔,向他笑道:“辛苦你了,这十天来回奔波了两千多里,看你的模样,可是萎顿的很。”
韩璐羽微微一笑,答道:“末将为大帅办事,说不上什么辛苦。”
“好,这个暂且不说,山东那边情形如何?”
“消息大好,大帅!”
张守仁精神一振,身体前倾,向韩璐羽急声问道:“究竟如何?”
“胡兵马使已经动手,先期潜入的三百弟兄,和我们间龙又派去的二百多人,五百多人分做三股,袭杀了十五六个立场各异的世候千户,百户。”
“好,很好。”
“那齐州世候王枕派来的送亲队伍,被咱们打着李擅的旗号劫了,除了新娘子外,从人多半杀死,放跑了几个回去报信罢了。”
“嘿嘿,李擅现下知道了吧,他又如何?”
“李擅原本就有反意,咱们一动起来,他先是吃惊,后来大喜。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是立刻调集兵马,说是有人企图谋反,先在济南府戒严,然后派兵轻取登、莱等地。又往青、徐各处,调兵集将。”
张守仁双手轻轻一拍,笑道:“成了。此人异志久蓄,今日乱起,我这里又大打出手,蒙兀人又无力南下,他不趁着这个机会动作起来,才真是活见了鬼。”
韩璐羽也笑道:“是,末将由山东安排人手,护卫着胡兵马使返回时,那李擅已经打算称王。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他多半是表面上要依附大楚,但是王号是肯定不可免。”
张守仁撇嘴道:“咱们大楚那边,可绝不会容忍武将异动称王。就算是李擅一心要投,除非他不称王,还是干他的大都督,不然,大楚不会接纳于他。”
“他不过是要在大义上有个说法罢了。依末将看来,此人的野心不过是山东一地,最多兼并两准,割据一地,称孤道寡,便是他唯一之愿。”
“你分析的很是。李擅这个人虽然桀骜不驯,其实并没有打天下的野心。正因如此,忽必烈才多次容忍,不肯将他立刻逼反。此次,你和胡光都做的很好,我很欢喜。”
韩璐羽轻一叩首,答道:“末将绝不敢言功。”
他自己知自己事,身为间龙指挥使,指挥着过千名身份不一,手段阴毒的间龙秘探,权力之大,触角之广,颖州境内无人能及。年初,张守仁分别成立军正司,专门刺探监视飞龙军人,又设捉生将,领执金吾与更夫,统管地方治安,捉查境内的不法官员与奸细。如此一来,原本间龙管辖下的很多职权,都分权给了其余部门。当时,间龙内部很是不满,有不少校尉级的官员,甚至叫骂不休。韩璐羽先是不动生色,只管让属下叫嚷,待后来各人的想法全数暴露,他将那些首鼠两端的下属一通痛斥,甚至发往偏远地区公干。至于那些闹的凶的数十名官员军将,当夜就由他带着几百属下,押到颖州城外,寻一处僻静无人的荒地,挖坑活埋。
第七卷 血战归德(十六)
此事做的极为隐秘,甚至在处决之前,他连张守仁也没有告知。待看到一只只伸出土坑的手僵滞不动,那些人全都死的通透,他才骑着快马,到张守仁的帅府禀报此事。
就是在今天,他想起张守仁那和善的笑容,几名嘉许的话语,那动作,神情,都是记得一清二楚,绝不敢忘。当时他走出帅府,发觉自己全身的内衣已经被汗湿透,被冷风一吹,立刻变的冰冷一片。他心中清楚的很,以他的权势,无人制约的行事手法,张守仁让他盯着别的官员,将军,其实被盯的最紧的,看的最严的,就是他韩璐羽本人。那天的事,若是他行事不果断,或是有犹疑之处,只怕被活埋的,便是他本人了。
有着种种教训和自省的韩指挥使,一则绝不敢在张守仁面前面露骄矜之色,不敢称功,二来也绝不敢培植在间龙外的任何党羽势力,也绝不敢和任何身处高位的武将文官结交。若是不然,吴猛适才,也不会连他一个指挥使级的军官,都认不出来。
“好了,你也不必太小心拘泥了。做你的这个位子,太跋扈不好,太小心也不好,懂么?”
张守仁终于不耐,板起脸来,厉声喝斥。
“是是,末将明白!”
“好了,你去吧。”
“多谢大帅,末将这便去了。”
不知怎地,刚刚张守仁满脸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时,韩璐羽却偏偏心中害怕,甚至怕的要死。待后来被他一通训斥,恶语相向,就差一脚踢来时,韩指挥使却是觉得眼前这个大帅亲切非常,对自己异常的信重与倚赖。
他站起身来,后退出门,带着极端的尊重与崇拜之色,慢慢出门而去。
“这狗东西。”
张守仁骂了一句粗话,无可奈何的摇一摇头,轻声而笑。待韩璐羽远离之后,张守仁提起笔来,又继续写道:“兵法虽云,倍则攻之,十则攻城,今我师兵不足君之半数,奈何君不敢出城而战耶?且与君语,吾之用兵,围城不避险地,将无怠心,则兵必致死。君既邀战,则来日与君决战!楚征北将军、飞龙节度使张守仁拜!”
说毕,自己笑了一回,派人将书子封好,吩咐道:“成了,射还给城上。我且学学宋襄公,与他来个仁义之战,明儿说打便打,说攻就攻,且看狭路相逢,勇者胜!”
且不提张弘范半夜被他的这一回书惊醒,心中且信且疑,大半夜不曾安忱而睡。待得第二天天色微明,却已经有数拨军将仓惶而至,鼓噪而呼:城外,敌人集结已毕,就要攻城!
张弘范披衣而起,仓促之间,连甲胄亦不得披挂,只是身着绵绸长衫,用绦条束住头发,便立刻由府中奔至城头,抬眼间一看,已经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在西门不到三里处,敌人已经排开阵势,密密麻麻,约摸三万人的黑甲战士,排成前中后的队形,正在准备攻城。
弩炮、盏口炮、抛石机、云梯、攻城车,冲车,一样样攻城利器,开始整齐划一的排开,等候着向前进逼。
而在军队之前,约有万多名衣着破烂,简直是赤身裸体模样的男子,正在挥铲挖泥,给手中的麻包灌土。再有一些,便是三五人手持着T型长木,正在一小队一小队的集结,看模样,眼看就要向前进逼。
“这,这不成话,太不成话了!”
张弘范气的发抖,怒喝道:“西门这段城墙,一次最多能冲上三五千人,他摆开这么多军队在这里,一次又能冲上来多少,他这样打法,真是不成体统啊。”
其余张氏诸将,此时也都登上城头,眼见这个主帅兼家主,竟然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一个个面面相觑,竟不知道如何答话是好。
一个家将小心翼翼提醒道:“大帅,咱们还是先别骂,你看敌人准备停当了,只怕立刻就要动手了。”
张弘范到底是百战宿将,此时已从开初的愤恨与不安中解脱出来。咪着眼看向远方,冷笑道:“他们是要以这些百姓民?,填平壕沟,推开木栅栏,好方面向前摆开阵势。不妨事,咱们先用床弩和抛石机射上一射,让他们尝尝鲜,等他们推到城下时,再给他们来点更厉害的。”
“大帅,要不要从其余城门增兵过来?”
张弘范摇头道:“暂且还用不着。我到要看看,他这几万兵马,能不能一起摆在这西门之下。嘿,他若真是摆开来了,我到乐得多送几个万人敌下去,让他们知道厉害。”
见诸将面带犹疑之色,他厉声喝道:“这是敌人的计策,故意以这样的阵势来压迫我军军心,逼的我自乱部署。他将我军主力尽数引来此地,再以剩下的兵马强攻别处,我又待如何?”
其实说来说去,也是他自己没有自信的原故。除了他手下的一万多私兵之外,其余的几万军马,委实难以让他信任。那些以被迫入伍的农民,市井里的无赖流氓,没有土地的流民,甚至是破产和在新朝没有得到任用,被迫从军混口饭吃的读书人,一个个都没有经过正统的军事训练,负甲则无力行走,持兵则歪歪斜斜,一遇强敌动辄投降,野战一溃千里,守城则远躲城碟,放这些人在城头,不过是壮壮胆子罢了。他现下已经将自己大半的主力放在西门城上,就是将别门的守军调来,也不过是添乱而已。
抛石机开始转动绞盘,一颗颗重达五六十斤的巨大石块被放置在斗盘之上,只待斩断拉索,紧绷的拉索向前一弹,这些石块便可以直飞而出,最远足可以飞出三四里地。现下敌人最近处的那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