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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南行的道路上便响起稚嫩的诵诗声: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经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
回到陈家坞,陈母李氏喜悦之情自不用说,虽然幼微不能回来,但有小婵、青枝帮她打理家务、照顾孙儿,她大可松一口气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一向觊觎西楼田产的陈操之的六伯父陈满,得知士族丁氏竟肯让两个婢女回到陈家坞,只怕会大吃一惊吧,西楼陈氏没有衰落,有佳儿、佳孙顶着。
小婵、青枝在陈家坞住过六年,一切都是熟悉的,很快融入西楼陈氏祖孙三代的生活,她二人都觉得这里的日子更快活,陈母李氏慈祥、宗之和润儿可爱乖巧,而小郎君又那么俊美迷人,看着都欢喜。
陈操之此次钱唐之行收获不小,得到了当世独一无二的蔡邕柯亭笛,得到了江左音律第一的桓伊手抄的洞箫秘笈,还可以比照桓伊的三品书法提高自己的《宣示表》楷体水平,又从嫂子丁幼微那里手抄得两部书——刘邵的《人物志》、王弼的《老子指略》,另借得五卷卢植的《尚书章句》。
现在,陈操之拥有如下书籍:《毛诗笺》、《论语集解》、《论语释疑》、《春秋左氏传》、《周易注》、《人物志》、《老子指略》、《尚书章句》和半部《庄子》,以后数月他应该不愁无书可学,唯一可虑的是遇到疑难无人可以解惑。
还有,陈操之与禇文谦赛书法之事已经在钱唐县传扬开来,散骑常侍全礼并没有对人宣扬,禇文谦自己也肯定不会说,但短短几日间,钱唐县上至士族高门,下至寒门穷闾,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十五岁的陈操之赛书法胜过褚家子弟,那褚家子弟无颜再向陈操之的孀嫂求婚,陈操之可谓声名雀起,善意者都说陈肃有后,陈操之能继父兄之志,而钱唐褚氏则自感颜面尽失,族长褚慎明怒斥侄儿褚文谦,褚文谦起先倒未怨恨陈操之,被叔父一顿痛斥,又羞又恼,自然怪罪到陈操之头上,思谋着要给钱唐陈氏一个打击,出出心头恶气……
陈操之虽然有点隐忧,但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每日登山、吹箫、读书、习字、指导宗之和润儿学习,至于他很喜爱的围棋,暂时还是放下吧,一是没有对手,二是围棋极耗时间和精力,他现在要以学儒、学玄为重。
他前世在各地旅游时,随身带着画夹,遇到绝佳的风景就画下来,他学的是油画,也是自学的,最欣赏吴冠中那种蕴含中国古典审美的西洋风景画,他的画自然没法与吴冠中相比,但在画廊里也标价四、五百元一幅,他以画风景画和写游记散文维持他的驴友生涯——
今生,这西湖之美,群山之秀让陈操之手痒,端午前一日的清晨,他与来德登上九曜山,带着笔墨和一块自制的画夹,学着用毛笔画水墨山水,可是落笔就墨气氤氲成一团,倒是有点张大千大泼墨山水的味道了。
陈操之笑着摇头,让来德收了笔墨画夹,负手眺望日出之前静穆秀丽的湖岸群山,看到西湖北岸的宝石山,上次来德说有老神仙在宝石山隐居,他就想去探访,但那时身体虚弱,此去宝石山有二十来里路,怕力有不逮,如今经过近一个月的锻炼,自感身体轻健了许多,那颗喜爱猎奇览胜之心就又跃跃欲试,大声道:“来德,咱们今日去宝石山访那吃仙丹的老神仙好不好?”
忠心耿耿的来德自然是应声道:“好。”
二人飞奔下山,陈操之去向母亲禀知想去宝石山访道,陈母李氏也看得出儿子近来身体康健了许多,对他要游山并不阻止,让来震、来德都跟去,路上要小心。
宗之、润儿可怜巴巴地也央求丑叔说他二人也想去玩,陈操之道:“丑叔先去探路,下一次再带你们去,小婵姐姐、青枝姐姐都去。”
来震驾着牛车,陈操之现在虽不坐,难保回程不腿酸,主仆三人沿西湖南岸往左绕过烟波千顷的大湖,距宝石山五里时,因山路崎岖,牛车无法行驶了,陈操之便让来震守着牛车,他和来德继续前往。
远望宝石山,只见赫红色的山岩亮晶晶,岩体中有许多闪闪发亮的红色小石子,映着正午的阳光,分外璀璨,仿佛数不清的红宝石在闪耀,这就是宝石山得名的由来。
来德道:“小郎君,我听说老神仙并不在宝石山上,是在宝石山西面那座山岭。”
两个人从宝石山左侧绕过,果然见一座山岭静静端坐,山不高,不过百丈,但清幽秀丽,半山的苍松古木间,隐约有座道院。
陈操之与来德沿窄窄山径拾级而上,山道两旁树木交错如盖,森森荫凉让炎日当头的暑气全消。
山路数转,只见道院三楹掩映在葱笼林木间,一个垂发童子在院前石墩上打盹,被陈操这主仆二人惊醒,开口便道:“吾师不在,俗客请回。”
陈操之道:“敢问尊师道号?”
那童子见陈操之清朗俊美,年龄又比他大不了几岁,顿生好感,答道:“吾师道号抱朴子。”
陈操之一愣:“抱朴子?抱朴子就是葛洪啊,东晋著名的道士,精于医药和丹术。”
陈操之举目四望,蓦然醒悟,他现在所处的山岭就是葛岭,葛洪晚年曾在此隐居炼丹著书,五十卷的《抱朴子》巨著就是在这里写成的。
陈操之平静了一下心情,对那童子道:“我慕尊师之名,从陈家坞来访,请代我通告一声,好吗?”
童子摇头道:“不骗你,吾师真的不在,他去那边山上采药了。”
陈操之道:“那我就在这里等尊师回来。”
那童子也不知道请陈操之进道院坐,只在松下相陪,来德往道院里看了看,道院廊下坐着一条大汉,身材魁梧,但似乎是个聋子,对外面的动静不闻不问。
等了近两个时辰,不见葛洪归来,而日已西斜。
童子有些过意不去,道:“你们先回吧,吾师也许今日不回来了,他会顺便到山那边访友。”
陈操之怕母亲担心,只好起身,向山下走了几步又回头,向道童借了纸笔,用秀拔的行楷写了二十个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第一卷 玄心 第二十一章 忘年交
五月初五端午节,陈操之一大早起床开门,就见小婵和青枝二婢就已经等在门前,不由分说拉着陈操之去一楼浴室,要给陈操之沐浴,说这是老主母吩咐的,因为今日是端午,要以兰汤沐浴,去污辟邪。
浴室内两大两小四只浴桶,其中一只大的已经注上半桶热水,水面漂浮着细碎的兰蕙花瓣和草叶,热气腾腾,芬芳满室。
小婵伸手试了试水,说道:“水还烫着呢,要凉一会,青枝,先把小郎君发髻解了。”
陈操之道:“两位姐姐,往日都是我自己洗浴的,今日怎么——”
青枝手伸高给陈操之解散发髻,一边道:“今日是端午,小孩子一早都要兰汤沐浴,这样就无病无灾,更不会生疖子。”
陈操之无语,他未满十五岁,和八岁的宗之一样只能算是童子,只好任由小婵和青枝摆布。
试试水已合适,两个俏婢便一起来给陈操之宽衣解带,陈操之并不忸怩,小婵和青枝倒是脸颊绯红,小郎君长大了,个头比她二人都高了——
陈操之道:“两位姐姐,还是我自己来吧,不然的话,你们两个脸要滴出血来了。”
“啊!”二婢一齐放开手,去摸自己的脸颊,烫手哎。
陈操之就在二婢的羞怯意乱中,解衣裸裎,跨入浴桶,慢慢浸下身子,看着那洒满兰蕙花叶的水面满上来。
小婵和青枝对视一眼,失笑道:“咱们两个倒被操之小郎君取笑了,真是丢脸!”
两个俏婢一起发狠,上前陈操之按在浴桶里,栉发沐身,将陈操之搓得浑身通红,浴室内吃吃笑声不绝。
宗之和润儿由英姑带着也来浴室沐浴兰汤辟邪,由两架小屏风把三个浴桶隔开,润儿“格格”的笑,撩水泼青枝,淘气地快活。
叔侄三人沐浴后,换上洁净精致的细葛衣衫,这时陈母李氏进来,将陈操之左袖捋起,把一缕五色丝缠在陈操之胳膊上,说道:“这是端午索,又称长命缕,可以远刀兵、辟鬼兽、祛除瘟疫,保佑我孩儿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又把一个装有雄黄和其他香料的小锦囊系在陈操之腰带上。
宗之和润儿的五色长命缕不是系在胳膊上,而是由一块小小的玉珮坠着挂在脖颈上,然后分别得到了祖母慈爱祝福的话。
小婵待陈操之头发稍干,便为他梳拢发髻,戴上黑漆细纱小冠、系好绦带,退后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笑嘻嘻道:“青枝,你看操之小郎君象不象毛诗淇奥里写的那样——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青枝接口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相传东汉大儒郑玄的侍婢皆通诗,曾有一婢被罚在庭院中下跪,另有一婢路过,取笑问:“胡为乎泥中?”下跪的婢女应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二婢问答皆是《诗经》原句,家学渊源,就连侍婢都风雅如此。
小婵、青枝跟随丁幼微多年,到了陈家坞,陈操之叔侄更是每日吟哦不绝,听得熟了,《诗经》佳句竟也是脱口而出,不让郑康成家婢专美于前啊。
……
端午后的两日,来福去钱唐县城接那两户佃客来陈家坞,还要去冯县相那里问讯,看户籍之事有无眉目。
这日将近午时,有个皂袍道人来到陈家坞,求见族长陈咸,自称宝石山初阳台葛洪的侍者,请陈家坞前日去访他不遇的那位少年有暇再去初阳台道院一晤。
陈咸知道葛洪的名声,葛氏乃江南士族,祖父做过东吴的吏部尚书,其父官至邵陵太守,葛洪自己也爵封关内侯,但葛洪一心向道,无意仁进,王导曾邀他出任咨议参军、散骑常侍,葛洪皆推辞不就,赴岭南罗浮山结庐炼丹,是道教金丹派的祖师。
陈咸也听说过葛洪近的来隐居在明圣湖附近,但从未见过面,也没敢去拜访,怕吃闭门羹,传闻葛洪倨傲无比,吴郡陆始专程来拜访他都不理睬,可现在却专门派侍者来请陈家坞的人去道院晤谈,真让陈咸又惊喜又喜,猜想就是陈操之,让人去一问,果然。
陈操之也很想见识一下那位著名的抱朴子,当即带上来震和来德随那侍者步行去西湖北岸的葛岭。
山径幽深,道院静谧,须发皆白的葛洪看着陈操之从山下一步步走上来,心道:“原来还真的只是个少年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嗯,此子不俗,钱唐陈氏虽非士族,但诗书传家,比那些敷粉薰香、夸夸其谈的士族子弟强上百倍。”
葛洪幼时家道中落,贫无童仆,曾负笈求学、借书抄写,颇尝人情冷暖,对世情认识深刻,不大看重士庶之分,只问雅俗,俗客一律不见。
陈操之看着古松下那个须发如雪、腰板挺直的老道,心想这就是葛洪了,现在差不多有七、八十岁了吧,还能登山采药,真让人肃然起敬,葛洪不是那种一味求仙缥缈的务虚道士,他讲究实效,炼丹制药即是为此,十年前岭南瘟疫流行,葛洪悬壶济世,活人无数,人称葛仙翁。
陈操之离着十来步便深深一揖,恭敬道:“小子陈操之,有扰仙翁清修。”
葛洪声若洪钟:“小小年纪来访老道作甚?也想求长生吗?”
陈操之道:“闻道有先后,岂在年长年少!即以弈道论,垂髫童子可赢白发老翁,何也?”
葛洪大笑:“少年人,口气不小,你要与老道谈玄论道?”
陈操之道:“正想向仙翁请教。”
葛洪道:“老道问你一难,如能答上,即请入道院坐,不然,哪里来回哪里去。”
陈操之道:“敢请仙翁问难。”
葛洪雪白长眉微微抖动,吟道:“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此言何解?”
陈操之略一思索,琅琅道:“儒家以为命运天注定,而道家则认为可以通过炼气服丹改变自己的命运、乃至掌握自己的命运,长寿长生,亦非虚无缥缈、不可追求。”
葛洪的这两句话不算深奥,以陈操之两世的见识自然应答如流,但在葛洪看来,这少年的回答已经足以让他惊异了,又问:“那依你之见,儒道两家论命,孰优孰劣?”
陈操之微笑道:“仙翁,这是第二难了,似乎应该进道院坐定再谈。”
葛洪哈哈大笑,上前挽起陈操之的手,并肩步入道院。
初阳台道院颇为简单,只有一间三清殿,供奉元始天王、玉晨道君和太上老君,另外几间是丹房、书房、卧室和侍者道童的居室,一个小院,有数株葛洪手植的梅树。
葛洪携着陈操之的手到书房坐定,陈操之见四壁书架卷轴落落大满,不禁喜上眉梢,便求葛洪允许他借书回去抄录,五日之内必还。
葛洪幼时家贫,也是四处求书手抄,今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