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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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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等人来到山下,见板栗的短锄还在,短锄道:“葳蕤小娘子说过的,一定要看着陈郎君过了新亭才回去。”

谢玄见陆葳蕤对陈操之情深意重,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子重,上路吧。”

众人依依惜别,顾恺之道:“子重、幼度,我下月将随父赴荆州,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陈操之问徐邈:“仙民与长康同行否?”

丁春秋笑道:“仙民与我同行。”

徐邈道:“我要赴吴郡探望老父,再与凌波回钱唐看望其父。”

陈操之讶然道:“凌波妹子要回钱唐吗,前两日都未听说。”

徐邈道:“是昨日临时决定的,从荆州回来一次不易,既到了建康,干脆就去吴郡、钱唐走一遭,顾伯父已答应为我向武陵郡杨太守告假。”

陈操之便对陈尚道:“请三兄备办一些礼物让仙民带去呈献给徐博士和冯叔父、丁伯父,还有陈家坞诸长辈都送上一份礼物。”

陈尚道:“我晓得。”上次阿柱回去只给丁幼微母子三人带了礼物,那是因为陈尚、陈操之囊中羞涩,现在则阔绰得多。

陈操之、谢玄与顾恺之、孔汪等人挥手道别,板栗与短锄兄妹又送了一程,伫立道旁,看着骑枣红马的陈操之远去,才回城向葳蕤小娘子复命。

当夜陈操之、谢玄、王坦之一行在离建康三十里的老盛店歇息,王坦之早早睡去了,谢玄则与陈操之促膝长谈,谢玄问陈操之对他阿姊谢道韫出仕有何看法?陈操之道:“幼度,我对女子出仕为官没有任何歧视,我曾在稚川先生藏书中看到一册奇书叫《天方夜谭》,那本书里说提及海外有一国度,男女皆可为官,任人为贤、唯才是举,只是在我朝会被视为咄咄怪事,因为女子相对来说没有男子那样的授学条件,象令姊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恐怕是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的,若有机缘为官,则国家得贤才、千古传奇事。”

谢玄亦是自幼受儒学教育成长起来的,对女子为官自然觉得诧异,但具体到他阿姊头上,就觉得此事或许可以从权,是特例不是常例,因为阿姊谢道韫从来给他的感觉就是聪明好强,让他敬服,他可以为官,阿姊为什么就不能为官!

听陈操之如此盛赞阿姊,说是几百年一出的才女,谢玄很是高兴,心想:“不管怎么说,子重是极赏识阿姊的,的确是阿姊的知音,至于有无姻缘之份,就要看后来进展了,子重对女子抛头露面并不忌讳,这也是很难得的。”

谢玄道:“郗嘉宾非要请出祝英台不可,看来我三叔父、四叔父也难以顶住压力,我阿姊极有可能下月会来西府与我二人同僚,到时子重要多多关照,与我一道帮助阿姊掩饰,莫使其暴露真实身份。”

陈操之道:“这个自然,令姊掩饰得也很好。”

此后数日,一行人一路逆江往西南而行,谢玄把自己在军府一年所得的经验尽数告知陈操之,并提醒陈操之注意两个人,一个是南蛮参军郝隆,此人恃才狂妄,曾以“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讥讽谢玄的叔父谢安,此次谢玄奉桓温命征召陈操之、祝英台,那郝隆就扬言要考究陈操之和祝英台的学问,看是不是沽名钓誉之徒;另一个则是桓郡公宠妾李势之妹李静姝,此女喜怒无常,又好出游,军民忤之者常被挞辱,桓温宠之已甚,不之禁——

谢玄道:“子重入西府,对这两个人要敬而远之、小心应对。”

陈操之心想:“原来那个我曾两次遇见的手如柔荑的女子名叫李静姝,《世说新语》未载其名,只以李势妹相称,静女其姝,名字不错。”却问:“桓仲道与新安郡主在姑孰否?”

谢玄道:“桓仲道夫妇到姑孰叩拜桓郡公之后,歇了五日,就启程去荆州拜见南康公主了。”

陈操之只担心那个指着他说“你等着,我必嫁你”的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听说其远在荆州,不禁舒了一口气,说道:“狂士何惧哉,待英台兄入西府,以才华折服之,至于李势妹李静姝,避让三舍可也。”

谢玄笑道:“还有,桓郡公五子,世子桓熙桓伯道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比他英俊多才,其人表面谦恭,其实嫉贤妒能,子重也要提防之。”

陈操之知道这个桓熙,因为不贤,桓温忧其不能保全家业,遗言以弟桓冲承继自己的权位,桓熙便与弟桓济欲除掉叔父桓冲,事败,被流放长沙,也是无能之辈,因问:“桓郡公五子,哪五子?”

谢玄道:“熙、济、歆、祎、伟,桓祎最愚,不辨菽麦。”

陈操之知道桓温有个智障儿,看来就是这个桓祎了,又想:“东晋末年篡位为帝的桓温幼子桓玄现在还未出世,南康公主年近五十,桓玄应非南康公主所生,难道桓玄竟是李静姝所生!这倒是没有想到的奇事,桓温灭成汉、俘李势、以成汉公主李静姝为妾,李静姝就给桓温生个儿子让桓氏灭门——”

第三卷 妙赏 第五十二章 腹有诗书几何?

姑孰城始筑于东吴黄武年间,因姑孰溪而得名,东临白纻山、西濒长江,乃建康门户,控制了姑孰,建康就是门户大开。

晋元帝时镇东大将军王敦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叛乱,攻入建康,诛杀异己后还屯武昌,晋明帝即位后,被迫诏王敦入朝辅政,王敦从武昌移镇姑孰,自领扬州牧,遥制建康,若不是王敦老病无能为,晋祚已终。

桓温素慕王敦,过王敦墓,称其为可儿,可儿者,称心如意者也,桓温对一个叛臣如此仰慕,其不臣之心可知,并且于升平年间师法王敦,以北伐为名,从荆州移镇姑孰,其篡逆之心,可谓路人皆知,晋皇室和王谢世家一方面要倚重桓温来对抗北方的苻秦和慕容燕,另一方面又担心其篡逆,偏偏又没有强有力的手段制衡桓温,只有眼睁睁看着桓温坐大——

桓温还有一点也与王敦相似,王敦娶晋武帝司马炎之女襄城公主为妻,桓温妻子是晋明帝之女南康公主。

四月二十四日上午辰时,陈操之与谢玄、王坦之一行数十人绕过横山,不远处,姑孰城北的子城在望,姑孰子城是桓温三年前移镇姑孰时修筑的,主要用于屯兵,子城外巡逻的军士见到谢玄,都是恭恭敬敬行礼,这些军士对俊美的陈操之不甚注目,却是惊讶地看着骑白马的冉盛,象冉盛这样雄壮的大汉就是在这数万军士的姑孰也是极罕见的——

谢玄笑着对陈操之道:“子重,姑孰是男子之城,崇尚武勇,可不比建康,这里可没有人掷果献花给你。”

陈操之道:“幼度取笑了,论吃苦耐劳,我不会输于任何人,请拭目以待。”

一行人绕过子城,将至姑孰北门时,见城门大开,驰出百余骑,镇西大将军桓温率文武属僚来迎接帝使王坦之,桓温已得谢玄快报,知道朝廷下诏加他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故出城相迎。

陈操之终于见到了东晋一朝的枭雄桓温,那刘琨家姬说桓温与刘琨相比“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实在有些污蔑,桓温身高七尺余,豪爽有风概,紫眸猬髯,面有七星,姿貌甚伟,所谓面有七星,就是桓温脸上有七个黑痣,呈北斗七星排列,相者认为这是极贵之相,以知人闻名的沛国惔尝称之曰:“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把桓温比作孙权和司马懿,评价甚高。

桓温十五岁时其父桓彝在苏峻之乱中为苏峻将领韩晃所杀,韩晃伏诛,而泾县县令江播曾参与谋划,却安然无事,桓温枕戈泣血,誓报父仇,三年后,江播去世,桓温怀揣匕首利刃,以吊唁为名,冲入灵堂,将江播的儿子江彪等六人杀死,哄动一时——

桓温今年五十一岁,身无赘肉,矫健如少年,紫眸如电,不怒自威,这样一个人,任谁第一次见到,都会惕然生畏,陈操之也不例外。

桓温见到陈操之,上下打量,肃然不语,一般人被他看得这么两眼,早已是心中忐忑、额头汗出了,陈操之从容施礼道:“钱唐陈操之拜见桓郡公。”

桓温乃骤然大笑,说道:“我闻江左卫玠之名,以为陈操之如卫叔宝一般文弱,不料陈操之却能骑马,俊朗矫健,卫叔宝不如也。”于是为王坦之、陈操之引见军府英才,周楚、袁乔、袁宏、罗含、郝隆诸人皆在,还有桓温长子桓熙和三子桓歆。

桓温见跟随陈操之的冉盛雄伟非常,便问是何人?陈操之道:“乃我陈氏部曲,姓冉名盛,今年十六岁。”

桓温恍然道:“郗嘉宾对我提起过这个冉盛,是猛将之材。”即命行军司马授任冉盛为伍长,东晋军制,五人一伍,伍长就是五个士兵的首领,是最低的军阶。

冉盛却不肯当伍长,理由是不想离开操之小郎君。

桓温哈哈大笑,说道:“这是块璞玉啊,尚须磨砺。”

一行人入城,来到大将军府,王坦之宣旨,并代皇帝赐桓温假黄钺,桓温拜谢,随即大摆宴席,宴请王坦之、陈操之。

酒过三巡,郝隆起身对陈操之道:“陈掾,你现在已经是征西军府的一员,既为桓大司马幕僚,必知军府惯例——”

陈操之眉头微皱,谢玄并未对他说过什么惯例,当即拱手道:“操之初来乍到,还要请郝参军多指教。”

郝隆道:“入军府,不比那些说无论有、谈空说玄的清谈,要有务实的才学才行,初入西府的幕僚,都要回答三个问难,这三个问难不涉儒玄、无关释道,只考识见和时务——”

谢玄暗暗不忿,狂士郝隆想给子重来个下马威啊,入西府何曾有这种惯例,他去年来姑孰就没有这样的事,明着欺负子重门第不显而已,子重精通儒玄,但这样关于时务的问难只怕仓促无法应对,当即目视桓温,希望桓大司马制止郝隆——

桓温举杯含笑,心想:“郗嘉宾对这个陈操之推崇备至,誉为汉高祖之张良、魏武帝之荀彧,我实未深信,今日就让郝佐治考上一考,看究竟有无真才实学,陈操之不是名门子弟,入我军府不能仅靠夸夸清谈。”见谢玄朝他看来,便点了一下头。

谢玄便知桓温也有意考校陈操之,当即静坐旁听,有点为陈操之担心,若一入军府就受挫,必被桓温看轻,陈操之在西府的前程堪忧。

陈操之见众人脸色,心知入西府要答难是这个郝隆杜撰的惯例,但郝隆既然这么说,桓温也默许,他除了应战别无选择,象郝隆这种狂士,一定要想办法挫折之,不然的话他以后在西府将会举步维艰,当即不疾不徐地道:“我闻往年七月七,郝参军坦腹炎阳下,说是晒腹中书,可有此事?”

晋时风俗,七月七各家各户会把衣帛锦绣之类的织物搬出户外晾晒,郝隆家贫,无衣可晒,便坦腹日中,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

陈操之知道郝隆这种言行乃是模仿阮咸,阮咸是竹林七贤阮籍的侄子,在家族中比较贫困,居于道南,道北诸阮皆富,七月七,道北诸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阮咸则以竹竿挂牛犊鼻裤于中庭,人怪而问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在陈操之看来,阮咸是真正的名士旷达、任诞和幽默,郝隆则明显的做作,是沽名钓誉的手段。

郝隆对自己当年晒书的风雅言行是沾沾自喜的,说道:“无衣可晒,聊复尔耳。”

陈操之微微一笑,眼睛看着郝隆中年发福的肚腩,说道:“郝参军实在可悯,不但无衣可晒,读书亦少,一肚能容几卷书哉!”

众人一愕,随便便有人大笑,谢玄亦笑,心道:“妙,这个狂士正该如此挫辱之。”

桓温心想:“往日郗嘉宾夸赞陈操之,不以为然者不在少数,要在姑孰立足也非易事,这个陈操之看来是要拿郝佐治来立威了,郝佐治虽然狂妄,却并非不学无术之徒,很好,这场问难精彩了。”

只见郝隆面皮紫涨,怒道:“几卷书是一肚,万卷书亦是一肚,汝焉知我读书少!”

陈操之这点很笃定,郝隆肯定没有他读过的书多,两世为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含笑道:“如此,倒要领教。”

郝隆盛气道:“好,我先问你三难,然后你再问我三难,看到底是谁读书少!”

陈操之温文尔雅道:“请郝参军出题。”

郝隆知道陈操之和祝英台要来姑孰,早就想好了三个难题,本来是想考陈操之、祝英台两个人的,现在只有陈操之一个人来,还当众取笑他,实在可恼,当即大声道:“昔者孟尝君善养士,门客三千,今桓郡公礼贤下士,天下英才翕然归之,西府可谓人才济济,请陈掾试论桓郡公与孟尝君的高下。”

郝隆此题比较刁钻阴险,若陈操之褒桓温贬孟尝,那就是面腴,传出去必为那些所谓的高士鄙夷,而贬桓温自然更是不行,有这些拘束,陈操之就很难论述了,勉强论述,也必是陈词滥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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