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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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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微笑着望着谢道韫,这身材高挑的才女展袖起舞的样子真是动人——

谢道韫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敛袖道:“今日方悔与子重同来,我简直就是泥塑木雕了。”

陈操之一笑,说道:“我废话万句,说得口干舌燥,不如英台兄犀利一言。”

谢道韫道:“这是你我二人水火既济、软硬兼施的结果,没有你先前的洋洋万言,博得魏内史的赏识,我的逆耳之言魏内史根本就听不进去。”

陈操之道:“尝读《战国策》,先秦纵横家凭口舌之利可以扭转一国的国策,我深慕其雄辩和机智,今日我二人亦效苏秦、张仪游说会稽诸族,方知其难——英台认为魏氏会如何决断?”

谢道韫道:“魏内史意有所动,但我料魏氏不会即刻答允再交出隐户,因为魏氏也怕得罪陆氏、虞氏、贺氏,我想魏内史会给我二人这样一个承诺,若我二人能说服虞氏交出隐户,那他魏氏也会从命。”

陈操之道:“能得这样的承诺就算不虚此行,不能指望我二人一番话就让魏氏交出隐户,世间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二人游罢兰亭回到魏氏庄园,魏思恩的答复果如谢道韫所言。

第四卷 洞见 第二十八章 骚乱

陈操之、谢道韫辞别魏思恩、支愍度出了魏氏庄园。谢道韫对陈操之道:“我居东山时,支愍度大师见过我多次,所幸子重今日宣讲佛典,支公欢喜赞叹,未曾留意我。”

陈操之笑道:“英台兄放心,支愍度大师即使有些疑虑,也只会放在心里,不会对外人说的。”

谢道韫一笑,说道:“支公请子重登坛说法,想想真是稀奇,古来有俗众为僧众说法的吗?”

陈操之笑道:“或许支公意请我主持栖光寺。”

谢道韫斜睨陈操之,含笑道:“子重出家,如陆氏女郎何!”谢道韫这是把别人说她三叔父谢安的“安石不出,如天下苍生何”改动了一下。

陈操之岔开话题道:“现在是未时末,我们再去拜访谢沈谢行思先生吧。”

一行人由郡署差役领路,向十里外的会稽谢氏庄园行去。

谢道韫掀开车帘与陈操之说话:“行思公自著作郎致仕后,常赴东山与我三叔父谈经论史,行思公似在编纂一部后汉史书。”

陈操之记得列入二十四史的那部《后汉书》是南朝范晔所著,古来私家修史者不乏其人,看来谢沈就是这么一位,说道:“读史可以使人明智。更何况写史书的,嗯,英台兄记得会稽谢氏交出了多少隐户?”

谢道韫道:“二百八十户,会稽谢氏仅次于虞魏孔贺四大家族,二百八十户也是少的。”

陈操之道:“到行思公府上,就请英台兄一展舌辩,让我歇一下。”

谢道韫笑道:“我是副使,何敢僭越,还是子重主辩,我助谈。”

陈操之听谢道韫这么说,不由得想起那次在乌衣巷谢府为谢道韫助谈与范宁辩难之事,配合真是默契,这世间真有超越爱情的男女友情吗?那夜谢玄质问他,说其姊是古来第一痴情人,陈操之颇受震动,但他克制着自己的情感,明确表示他绝不负陆葳蕤,其后陈操之奉命征召谢道韫入西府,途中谢道韫还为陈操之娶陆葳蕤出谋划策,这让陈操之捉摸不透谢道韫的心思,只能说谢道韫是高迈脱俗的奇女子,而他陈操之,只应尊重谢道韫的选择,珍惜这份难得的友情——

“子重,想些什么?”

谢道韫见陈操之骑在马上出神,便出言相问。

陈操之道:“能与英台兄为友,何其幸也。”

谢道韫微微一笑:“我亦如是。”

陈操之与谢道韫不知道的是。他二人到达会稽谢氏庄园时,贺铸也到了魏氏庄园见魏博,自然是来探魏氏的口风,魏博只说陈操之与其父魏思恩还有栖光寺主持支愍度谈论佛典,并未隐及土断之事——

贺铸有些疑心,说道:“魏世伯,庚戌土断严重损及我江东士族的利益,我会稽大族只有同仇敌忾才能保护祖宗基业不遭侵剥,魏世伯切不可为陈操之游词所惑,只要我们互通声气、冷对土断,那陈操之又能有何策复核土断?”

魏博道:“贤侄所言极是,我魏氏并未答应陈操之再交出隐户,我会稽四姓自然要同进退的。”

贺铸见魏博如此说,也不便多问,得知陈操之又去拜访谢沈,心道:“看来我还得去拜访一下谢行思。”

贺铸在魏氏庄园用罢晚餐,向魏博告辞前往谢沈墅舍,魏博道:“贤侄明日再去见谢行思不迟,现在去,很可能与陈、祝二人路上相逢,岂不是尴尬?”

贺铸冷笑道:“陈操之何人哉。有什么好避忌的!”

将至谢氏墅舍,暮色中,果然见陈操之一行十余人迎面而来,贺铸坐在牛车里,特意停车招呼道:“陈兄、祝兄,奔波一日,有何收获?”

陈操之在马背上浅浅一揖,说道:“原来是贺兄,明日我二人还要去贵府拜访。”

贺铸“哦”了一声,冷冷道:“明日我另有要事,就不能相陪两位了。”牛车交错而过。

贺铸来到谢氏墅舍见到谢沈,还未及说到土断,谢沈就对他盛赞陈操之、祝英台二人乃后辈英才,才识出众,会稽世家子弟不能比也。

贺铸很是不耐,说道:“退思公,陈操之来会稽是复核土断的,这有损我会稽士族利益,这种人才学愈高,为害愈烈。”

谢沈连连摇头:“非汝所知,非汝所知,自来宗族对抗朝廷的难有善终,谢安石与我的信中亦有此说,方才与陈、祝二人一席谈,论及本朝为政的得失,深感土断之必要,我已答应陈操之,会稽谢氏再交出三百隐户。”

贺铸又急又怒,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恨恨而退,深夜赶回陆俶处说起此事,大骂谢沈老悖昏庸。

陆俶道:“道方莫要焦躁,谢氏一族影响甚微,并不能左右本次土断,谢氏自损利益适足以为郡人笑耳——陈操之明日不是要去你贺氏庄园拜访吗?可以指使一些隐户、佃农围堵之,弄得陈、祝二人狼狈不堪就好,先莫闹大,看陈操之如何应对。”

……

次日上午,陈操之、谢道韫先去见戴内史,说及占湖造田之危害,请戴内史严禁会稽士庶围湖造田,今冬久旱不雨,鉴湖水位定然大降,围湖造田之风只怕会越演越烈,若不早禁,遗害无穷。

戴述道:“围湖造田以贺氏为最,阻挠土断的也以贺氏为最,贺氏家族虽不如贺司空在世时显赫,但依然是会稽第一等豪族,等闲难以撼动,禁围湖造田令我可以下。但最好是由州署下令,执行则更有力。”

戴述当即命佐吏写了文书,快马送呈扬州内史王劭,十日内可得回复。

陈操之也给会稽王和郗超分别写了一信,请求把会稽郡这次土断搜检出的隐户全部用于今冬明春的水利修建,这两封书信由郡署派快马送往建康。

这日陈操之与谢道韫二人去拜访了孔汪的叔父孔怀,孔氏家族原本对陈操之甚是不满,孔汪不能与陆纳之女联姻,就是陈操之的缘故,但随后孔汪与陈操之订交,在写给叔父孔怀的书信中对陈操之极为赞赏。孔汪是被誉为能振起家风的孔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好学有志行,孔怀信任侄儿的眼光,并且在这次庚戌土断中听从孔汪的意见,在会稽四族中交出的隐户最多——

会稽孔氏乃儒学世家,晋室南渡后放达务虚的玄学流行,不通玄难以晋高位,孔氏为适应形势,开始玄、儒兼修,孔氏一门代有高官,这全是善于政治抉择的缘故,本次土断是桓温发起的,与之对抗后果堪虞,对于三吴士族,桓温当然不能一概打压,必然扶植几家、打压几家,孔氏当然不愿成为桓温打压的对象,交出了七百隐户虽然损失不小,但完全可以从仕途中得到弥补——

孔怀见到陈操之,果然绝佳人物,晤谈之下,深感侄子孔汪言下无虚,陈操之真奇士也,陈操之对孔怀亦是推心置腹,将昨日拜访魏氏、谢氏的经过一一说了。

孔怀微笑道:“会稽五姓,已有三姓支持土断,尚有虞氏和贺氏,这二姓是会稽田产奴仆最多的家族,更是会稽士庶观望的标杆,两位复核土断,若不能从这二姓庄园里搜检出隐户,那就算不得成功。”

陈操之问:“依孔伯父所见,虞氏、贺氏能说服否?”

孔怀道:“临海太守贺隰,与陆始交好,贺隰之子贺铸,与操之贤侄交恶,我想贺氏恐非言词所能动。”

陈操之点头道:“多谢孔伯父指点。”

因在孔怀长谈。这日陈操之、谢道韫二人已无暇去造访山阴县南侯山的贺氏庄园,陈操之是打算明日去,虽然不能说服,但一般礼节总要做到,会稽大族都要拜访到的,谢道韫却认为根本不必去拜访贺氏——

傍晚时戴述派人请陈操之、谢道韫二人赴宴,戴述说道:“今日北城外聚集了数百名流民佃户,不知为何又散了!”

陈操之墨眉拧起,说道:“还请戴使君立即布置防备,我料明日会有更多民众聚集闹事,到时请戴使君与我二人一道前往安抚。”

戴述惕然道:“本郡已有多起民众闹事,这要是酿成民变可就难以收拾了。”即传命召集郡吏议事。

陈操之道:“由在下出面召集山阴县令及本郡诸曹佐前来商议对策吧。”

戴述立即就明白了陈操之的用意,果然,山阴县令及诸曹佐皆陆续前来,独郡丞陆俶推辞不来。

众人一直商议至三更天,就在郡驿歇息,次日一早,郡、县两级的功曹、法曹、廷掾、贼捕掾紧急待命,冉盛带来的二十名精锐军士也是随时听命——

果然,辰时初刻,陆续有近千名隐户、雇农、佃户、流民聚集在郡衙廨亭前,呐喊着要让土断使陈操之、祝英台滚出会稽郡,人情汹汹,混乱不堪。

第四卷 洞见 第二十九章 杀鸡骇猴

近千名手持扁担、锄头、铁耙的隐户、雇农、佃户、流民聚集在会稽郡衙前。拥挤着、呐喊着……

会稽郡、山阴县的马、步弓手两百余人结队拦截,不让骚乱的民众冲击郡衙,冉盛和手下二十名军士遵陈操之之命仔细观察那些聚集闹事的民众,看谁闹得凶,每人盯住两个起哄闹事者——

戴述、陈操之、谢道韫、以及郡县官吏走出庑厅大门,那些差役、弓手向两边让出一个缺口,陈操之朝戴述一点头,踏前两步,高声道:“各位会稽黎庶百姓,听我一言——”

骚乱的民众见郡衙中有人出来,一个纱冠绢襦、颀长俊逸的青年官员当众喊话,便静了静,有人不喜欢这静,便大喊道:“这个就是陈操之,会稽来了陈操之,黎民百姓不得食——”

这一喊,很多人便跟着喊,似乎陈操之是蝗神,所到之处,禾稼无收,更有人将萝卜缨、菜根、鸡子丢掷过来。虽然不敢直接掷到陈操之等官吏身上,但地上一片狼藉,场面很难看——

会稽内史戴述上前安抚,那些民众闹哄哄的并不听戴述说些什么,只是乱喊乱叫,有的喊着取消土断,把先前注籍的那些隐户重新销籍,各归士族庄园;有的喊着让土断使滚出会稽,陈操之乱政扰民——

陈操之扭头看到职吏张伦,招手让他过来,说道:“张伦,这两日你将庚戌土断制令对民众宣传得不错,这些人都聚到郡衙来了。”

张伦有些慌乱道:“卑职已多方宣扬土断制令,奈何民众群情激愤,今日之乱实非卑职之过。”

冉盛过来问:“阿兄,可以动手了吗?”

陈操之看着纷纷扰扰的人群,问:“看准了?”

冉盛道:“有那么几十人在煽风点火、怂恿起哄。”

陈操之一点头,冉盛便暴喝一声:“打!”率先冲进人群,一手一个将两个喊叫得最起劲的农户揪了出来,丢到地上,便有两名军士过来麻利地将这两个农户绑了起来,还每人劈头给了一棍子,登时打得懵了。

冉盛精挑细选的这二十名军士都是雄健有力之辈,手执橡木短棍,冲进闹事人群,对着那些叫嚣得最起劲的家伙先是两棍劈下,打得半死。拖到廨亭前,扔在地上,片刻功夫揪出二十余人——

那些乌合的民众见这些军士出手果决狠辣,都惊慌起来,就想四散逃跑,却被郡县的马步弓手拦住,冉盛大喝道:“一个都不许跑,都过来听上官训话。”

冉盛身如铁塔、声若洪钟,那些民众惊惧不已,惶惶然重新聚集到郡衙前,除了那些被棍棒打伤的呼痛呻吟外,其余人都是噤若寒蝉,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受谣言蛊惑,怕因土断而背井离乡,所以被怂恿着来闹事,没想到郡官如此雷厉风行,把为首者揪出痛殴,其他人都吓到了。

戴内史在郡上官声颇佳,这时出面向在场民众解释了庚戌制令,被检出的隐户不会被解往淮北作兵户,依旧留在本郡本县。与以前的有所不同的是,以前隐户为大族宗主服役、缴纳租税,从今以后,注了官籍的民户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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