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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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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牢之父亲刘建是范汪部将,所以刘牢之对范汪甚是敬畏,心虽不服,面上唯唯称是。

范汪又问冉盛:“将之五材,勇、智、仁、信、忠也,何独无义?”

冉盛看了陈操之一眼,他读《太公六韬》时就曾问过阿兄这个问题,因为自来忠义并称,将之五材,智勇仁忠信皆有,何独无义?当时陈操之思忖良久,答道:“义,公正、合理、规范行事也,而兵者,诡道也,自不能以道德公正来行事。”

现在,冉盛便这样回答范汪,范汪大赞,说冉盛不拘泥于兵书,通变化,是难得的将才。

刘牢之在一边听了更是不服,待范汪与陈操之对弈时,便约冉盛到后园竹林比试武艺,范宁怕二人斗得太狠受伤,便跟了去。

第四卷 洞见 第五十一章 浮躁与安宁

范氏别墅后园坐隐亭畔。那原本五彩斑斓的紫竹、赤竹、湘妃竹、琴丝竹、碧玉竹、龙鳞竹显得颜色有些黯淡,地上一层细枝碎叶,年前那场大雪缓解了三吴大地的干旱,春笋破土而出,生机盎然。

坐隐亭畔有一块平整的草坪,春草未发,草色枯黄,冉盛和刘牢之来到草坪上,相约角抵争胜,范宁为裁判。

角抵古称蚩尤戏,源远流长,至东汉时与拳术分离,又称角斗或相扑,魏晋时行伍和民间甚为流行,魏国有个著名的角抵高手邓展,曹丕称赞其“善有手臂,能空手入白刃”,后世的柔道、空手道皆由此而来。

冉盛在入西府前未练过角抵,从军后每日练习骑射,这角抵亦是军中盛行,角抵高手甚得军士尊重。冉盛起先只知用蛮力,毫无技巧可言,但也很少有人敌得过他,毕竟技巧的运用也要在力量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不然的话,冉盛力大臂长,揪住一抡,什么技巧也没用,但姑孰西府无论文韬武略,都是人才济济,冉盛想要仅靠蛮力是不可能横行到底的,冉盛在接连败在几个军中角抵高手之后,开始认真学习角抵技巧,领悟甚快,现在姑孰西府除了宁远将军桓石虔及另两个角抵高手之外,已很少有人能与冉盛周旋,但冉盛今日遇到的刘牢之堪称劲敌,刘牢之之父刘建在北府军中就以勇力著称,刘牢之更是青出于蓝,自幼在其父严厉督促下练得一身好武艺,骑射、军械、角抵无不精擅,年虽幼,已有“江北虎”之称。

交手之初,刘牢之略一搭手,就知冉盛厉害,冉盛身高八尺,但绝不笨拙。腰如灵蛇,手如流星,刘牢之若不是身高、力量与冉盛相差无几,只怕一个照面就被对手掀倒了。

范宁少年时随父在徐州,常见军士角抵,有点眼力,知冉盛、刘牢之都是高手,见二人角斗良久,互不能屈,便道:“罢了,你二人不知要斗到何时,算平手吧。”

冉盛一笑罢手,范宁叮嘱二人莫要再斗,便回去观看父亲范汪与陈操之、谢玄围棋去了。

刘牢之还想与冉盛再斗,冉盛也不推辞,四臂交加时,冉盛陡然发力,刘牢之奋力抗衡,却听冉盛闷吼一声,扣腕推肩,抢步横撞。力道大得惊人,沛然不可抵御,一跤倒在草地上,敏捷地一个倒翻身爬起来,还待再斗,见冉盛双目尽赤,不禁吃了一惊。

冉盛长出了一口气,平静道:“侥幸,你我再比射箭如何?”

刘牢之此次从彭城来拜见范汪,带了两个仆从,弓马俱全,便取弓箭来与冉盛比试,刘牢之自幼习骑射,在箭术上胜过冉盛,冉盛知道这个刘牢之是范汪向他阿兄陈操之举荐过的人,也就有意结交,二十年岁相仿,勇力相当,不需半日,就交情莫逆了。

午后申时,冉盛随陈操之、谢玄向范汪辞行时,刘牢之很是依依不舍,对冉盛道:“可惜子盛兄是在西府,不然我愿随你从军。”刘牢之父亲刘建这些北府旧将遭桓温挤,所以刘牢之当然不会去西府为桓温效力。

范汪笑道:“牢之不必心急,北府军定有重建之日,到时汝等可大显身手。”

谢玄、陈操之、冉盛数人回到顾氏庄园天已昏黑,顾恺之言道吴郡朱太守午后来访,请他还有谢玄、陈操之诸人明日赴宴。

谢玄问:“长康。那陆氏女郎还未到吗,我们可耽搁不起。”看了陈操之一眼,说道:“明日午后我等定要起程的,不然就不能在二月上旬赶到姑孰。”

顾恺之道:“我派去的管事回来了,说陆氏小娘子上午已经动身来吴县,其从弟陆道煜将同行入京,估计夜里会赶到。”

夜里亥时,陈操之与谢道韫、谢玄、顾恺之、刘尚值诸人正在灯下长谈,一名顾氏仆役带了一个人进来,那人一见陈操之,赶紧施礼道:“陈郎君——”

陈操之一看,却是板栗,板栗又向顾恺之等人见礼,然后跟着陈操之到旁边小室,说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已到了城中陆府,这次除了道煜郎君要随同进京外,道煜的母亲朱氏也要进京探望我家夫人,只怕虽然是一路同行却依然难得相见。”

陈操之听说葳蕤的五叔母也要随同进京,眉头微皱,心想:“我与葳蕤这样遮遮掩掩要苦恋到几时!建功立业,时不我待啊。”

却听板栗又道:“明日一早,我家小娘子会去真庆道院。请陈郎君去相见。”

板栗回去复命后,陈操之也未再去与顾恺之、谢玄等人继续谈论,便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大早,天尚蒙蒙亮,陈操之起来梳洗毕,对小婵说了一声,便独自骑马出了顾氏庄园朝吴郡城西门而去,奔出三、四里,冉盛骑着大白马追了上来,陈操之心知是小婵提醒冉盛赶来的,也不多言。与冉盛一前一后朝真庆道院纵马而去。

远远的就看到真庆道院前的两株夭矫柏树,一个老道在门前扫着落叶,门庭冷落,这时还只是正卯时,有些懒散的道人还未起床。

真庆道院老院主黎道人已仙逝,现在的院主是黎道人的弟子黄道人,四年前陈操之在真庆道院为母祈祷,抄《老子五千文》三十卷,轰动一时,真庆道院里的道人哪个会不识得陈操之!

新院主黄道人四十多岁,与乃师黎道人一般精于世故,黎道人从陈操之这里得到过两幅画,那幅《桃树图》卖给了陆氏女郎,得了十万钱,另一幅《道院山茶图》去年年底陆氏女郎只是来看了半天,并未买去,又布施十万钱,陈操之的画简直是摇钱树啊,而且陈操之那年在道院里抄写《老子五千文》,使得真庆道院声名大振,附近各郡县前来进香并观摩陈操之手抄经文的络绎不绝,所以黄道人见陈操之一早到来,大喜,陪着陈操之在三清殿礼拜毕,便求书画墨宝。

陈操之虽有些不耐烦,但不忍拒绝,说道:“无暇作画,我且留一幅字吧。”就到三清殿左厢房坐定,道院侍者捧上笔墨纸砚,陈操之自觉心绪不宁,慢慢磨墨,调摄心神,好一会方落笔,用章草书体写下十六个字:“洞阴冷泠,风佩清清,仙居永劫,花木长荣。”

这是葛洪在瓶壶山炼丹时写的四言诗《洗药池》。葛师存诗极少,陈操之最爱这一首,这时便书写此诗,写罢觉得不满意,皱眉细看——

脚步声响,板栗快步进来,见到陈操之,喜道:“陈郎君早,我家小娘子到了。”

陈操之便放下笔,却又对黄道人道:“这幅字写得不佳,等下我另写。”言罢,与板栗迎出道院,就见门前古柏下,一辆油壁小车刚刚停下,车边有几个仆从健妇步行跟随,车帘一掀,先下来的是一个圆脸蛋的婢女,眼眸一转,看到陈操之,顿时眉花眼笑,叫了一声:“陈郎君——”

陈操之迎上前去,说了一声:“短锄好——”就见陆葳蕤下了车,含笑望着他。

早起天冷,陆葳蕤披着一件黑羔裘,下面是粉底青花襦裙,梳着简单的隋马髻,不施脂粉,清水芙蓉,眉如远山轻黛,眼似秋水凝波,神情恬淡温婉,让人见而忘忧——

陆葳蕤仔细看着陈操之,问了一声:“陈郎君赶路辛苦吗?”

陈操之应道:“还好。”伸手想去拉陆葳蕤的手,却突然发现自己左手食指染了一丝墨痕,陈操之自来写字从容不迫,很少有墨污手指的事,说道:“方才应黄道人之请,写了一幅字,不慎染了墨。”

一旁的黄道人赶紧命道僮取水来给陈公子净手,陆葳蕤望着陈操之,说道:“让我看看陈郎君写的字。”便与陈操之进到道院,先参拜三清,然后到殿左厢房看陈操之书录的葛稚川《洗药池》诗,黄道人很识趣地未入室陪同,短锄和簪花二婢也只在廊下侍候,与冉盛小声说话——

陆葳蕤端端正正跪坐着,细看那“洞阴泠泠”十六字,好一会,睫毛翘起,侧头凝眸身畔陈操之,声音柔美动听,说道:“陈郎君,你这幅字,尖笔入纸,转折颇有燥气,不似从前灵动雅致,为什么?”

陈操之不答,握住陆葳蕤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心想:“葳蕤的心思真是细腻啊。”

陆葳蕤晕红双颊,伸手以指尖在陈操之轮廓清峻的脸庞上轻抚向下,柔声问:“陈郎君,着急了是吗?”

陈操之望着眼前这清丽绝俗的女郎,她有一颗怎样的玲珑剔透的心?

陆葳蕤道:“我知道陈郎君在会稽土断的事,也知道陈郎君与我四兄陆俶起了冲突,陈郎君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二伯父要刻意非难你啊,陈郎君是不是觉得迎娶我更艰难了?”

陈操之望着陆葳蕤盈盈妙目,答道:“是难,但我依然在努力。”

陆葳蕤展颜一笑,说道:“那就不用着急,我不是在等着陈郎君吗。”因轻诵道:“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之之手,与子偕老。”

陈操之原本有些浮躁的内心很神奇地安定下来,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在吴郡求学与陆葳蕤初恋时,美好、安宁、两情久长,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

第四卷 洞见 第五十二章 谷风

“习习谷风,以温以凉。玄黄交泰。品物含章。潜介渊跃,飞鸟云翔。嗟我怀人,在津之梁。明发有思,凌波褰裳——

——习习谷风,有集惟乔。嗟我怀人,于焉逍遥。鸾栖高冈,耳想云韶。拊翼坠夕,和鸣兴朝。我之思之,言怀其休。”

这是陆云《赠郑曼季诗四首之谷风》,陆葳蕤平日最爱吟诵,这时便借真庆道院的纸笔,以《华山碑》体的汉隶,揽袖悬腕,执笔书写——

这女郎专注挥毫的姿态真是动人,象雕塑般静美,更有光彩流动,笔不停书,一气呵成,书体丰满端庄,意象典雅雍容——

陈操之看着陆葳蕤纤细柔美的手腕转折运笔,波磔明显。如凿如铸,若不是亲见,真难以相信这样娇美的女郎能有这般雄健的笔力。

陈操之将葛洪《洗药池》诗重新书写了一遍,给陆葳蕤看,陆葳蕤微笑赏鉴,赞道:“这才是陈郎君的字。”

书法可以悲、可以怒、可以哀、可以愤,但就是不能躁,王羲之写《丧乱帖》,痛贯心肝,临纸感哽,其书挥洒淋漓,流贯不羁,结体跌宕欹侧,神采外耀,动感强烈;颜真卿写《祭侄文稿》,藏愤激于悲痛中,以情感运笔,不计工拙,不事雕饰,而自然遒劲,得率真激情之美,这都是情动于中,发之于外的经典之作,然而心浮气躁并不是一种情感,并不能与艺术相结合,只是损害我们审美的感觉,损害我们感觉生活的心境——

不过在院主黄道人看来。陈操之前后两幅字几乎一模一样,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他把陈操之两幅字都收藏了,而陆氏女郎写的那幅字被陈操之收去,实在可惜。

初春的清晨,寒气颇重,陈操之与陆葳蕤在道院后山茶花下漫步,携手并肩,轻声细语,说些简单而美好的事,与陈操之一样,陆葳蕤在漫长等待中也难免有焦虑的情绪,但现在见到了、触摸到了,心里就只有甜美的感受,嗯,相思再苦,也是值得的。

二人在真庆道院单独相处了小半个时辰,辰时初,陈操之回到顾氏庄园,看到顾恺之领着谢道韫、谢玄、刘尚值正准备去桃林小筑那边怀旧,顾恺之笑道:“子重容光焕发。神气不似往日,得莫与陆小娘子相见乎否?”

陈操之笑而不答,说道:“你们先行一步,我用罢早餐就来。”

顾恺之等人便各乘牛车往狮子山后的小桃林而去,牛车颠簸,谢道韫若有所思,顾长康虽然看似天真,毕竟是有画心者,善能观察,今日的子重果然与前两日神气不同,优雅而优美,嗯,见到了陆氏女郎真的就这般温润身心吗?

碧溪畔,茅舍依旧,顾恺之、刘尚值说些当日在此好友相聚的趣事,言笑甚欢,谢玄则若即若离,敷衍顾、刘,眼望负手溪畔的阿姊谢道韫,阿姊真是瘦啊,冬装数重,犹显单薄,神情亦冷淡而落寞——

今日是正月二十一,尚未至桃花开放的时候,但灰褐色的枝头已有点点花苞在孕结,不需旬日,桃花就会缀满枝头。

一枝横斜,近在眼前,谢道韫伸手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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