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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飞并呼哨收回。
这一对雌雄白隼体长近两尺(晋尺两尺约为五十厘米),翼展五尺余,尖喙利爪,貌极神骏,陈操之疑心这便是后世辽东出产的海冬青。
海冬青号称“万鹰之神”,是猎鹰类的极品,勇悍无比,即使体型大它数倍的巨雕见到海冬青也只有望风而逃,用于狩猎,无往不利,海冬青在后世已趋灭绝,陈操之并未见过这种猛禽,只知海冬青以毛色纯白为最上品,而慕容恪送的这对白隼就是通体雪白的,那凌厉双爪如精银打铸,苏家堡的猎户也有几只猎鹰,一见这对白隼,无不觳觫打战,竟不敢振翅飞去。
海冬青极难捕捉,极驻驯养,黄小统却无师自通掌握了这一双雌雄白隼的习性,黄小统在钱唐陈家坞时便喜玩鸟,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他现在还不敢两只白隼齐放,操心它们纵翼飞逝不回来,他只放一只,另一只用脚绊锁着,如此轮换放飞——
陈操之看着那雪白羽翼的鹰隼在空中转折疾飞,速度奇快,又且灵活无比,不禁想起后世的一部著名武侠小说,那里面有一对白雕可驮人飞行,若是这对白隼再大数倍,那他也可以乘白隼一日之间飞回建康了,就在横塘畔降落,让葳蕤大吃一惊——
陈操之微笑起来,摇摇头,摆脱那不稽的奇想,却在心里道:“葳蕤,我回来了。”
第五卷 假谲 第五十四章 美丽总是使人愁
七月初八,乞巧节的次日。会稽郡城山阴下了一场小雨,雨虽然不大,但绵绵不绝,这是今年以来会稽百姓见到的第一场雨,满城士庶兴高采烈,也有喜极而泣者,细腰鼓敲响,吴歌唱起,那是在祭拜河伯和井神,西府参军祝英台就是在绵绵细雨下、在细腰鼓点和缥缈的祭神曲中离开山阴的,会稽内史戴述率郡县两级官吏、以及本地大族元老为祝参军送行,这位为会稽抗旱操劳致病的祝参军对按惯例要收的“迎送钱”分文不取,全部用于赈济灾民,临别时还提醒戴内史要注意防涝,往往大旱之后接着就是洪涝,祸不单行的——
牛车的裹铁木轮碾过被雨水打得稍有些松软的泥地,不似往日硬土那般颠簸,放下车帘,暂隔车厢外的世界,祝参军就变回谢氏娘子,她跪坐在车厢里。腰背挺直,坐姿优雅,侍婢因风劝她靠着软垫坐一会,免得累着,她说道:“这样坐习惯了,那样歪靠着其实并不舒服,更累人。”
因风轻声道:“娘子就是这么好强,总是绷着、撑着——这回可病得不轻呢,回到建康要延请名医好生医治调养。”
柳絮道:“希望娘子回到建康,陈郎君也从长安归来了,陈郎君能治娘子的病。”
谢道韫笑道:“几声咳嗽算得什么大病,还非得等陈子重来治,我只是有些劳累而已,我看陈子重医术一般,只是从稚川先生那里传得几个偏方吧,这行医要经验积累的,陈子重何曾给人看过病——不要说陆夫人的事,那个,那个不算。”
谢道韫制止柳絮想争辩的话,岔开话题道:“这次持续十月之久的罕见干旱应该是要过去了,但农田的麦粟稻谷却不是一下子就种得出来的,饥荒还会加剧,而且,寒冬快要来了——”
柳絮道:“娘子还是好好关心自己的身子吧,会稽这边的事你已经尽力了,就是陈郎君在这里也不能比娘子做得更好。”
谢道韫听柳絮这么一说,心中一动。她的确常常会在心里想,若是子重在这里,他会怎么做?他会有什么对策?
谢道韫不禁轻笑出声,心道:“子重与我隔着数千里,我还想着和他比试呢,实在好笑。”
因为东山谢氏庄园有个从伯母本月十二日庆五十寿诞,谢道韫、谢韶就先回东山住了几日,盂兰盆节后才启程赴建康,经过山阴诸县时,并不惊动当地官府,一路出了会稽地界,于七月二十一日来到钱唐,便去陈家堡探望陈操之的寡嫂丁幼微、还有那可爱的小侄女润儿,又想起陈氏族长陈咸去年向陈操之示意想把其幼女许配给她这个祝英台,想想就好笑,那陈族长该不会因为她的拒绝而不悦吧,不悦也没法子,嘻嘻——
谢氏私兵、随从十余人,牛车数辆,谢道韫与谢韶一路往陈家堡而去,谢道韫很快觉得气氛有异。沿途遇到的一些陈氏佃户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本来陈氏佃户因为主家比较仁厚,平时劳作起居都颇乐观喜庆,现在为何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谢道韫心想:“难道是因为旱灾导致生活困苦?但一路看来,陈氏庄园的稻子长势喜人,陈氏庄园已开始试种二季稻,米粮收成会翻番,此次干旱,钱唐受灾并不重,陈氏庄园因为有明圣湖取水,受灾更是轻微。”
谢道韫一行来到陈家坞的方形坞堡,少不得要先去拜会陈氏族长陈咸,却见陈咸正命仆从收拾行李、装填货物,一副要远行的样子,见到谢道韫,老族长陈咸忽然流下两行老泪,谢道韫吃惊道:“陈族长,这是何故,为何悲伤?”
陈咸满脸忧色道:“祝公子还不知道吗,操之出使长安,回来时却被鲜卑白奴掳去了,生死不知!我儿陈尚从建康带来急信,老朽是心急如焚,这是准备去建康探个究竟,看看能否恳求执政设法营救!”
谢道韫见这年过六旬、白发苍苍的老族长陈咸不顾年老体衰要去建康,赶紧安慰道:“陈族长,你切莫心急,子重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如果可以的话,请老族长把陈尚兄的家书让我看看。”
陈咸知道这个祝英台是十六侄的挚友,而且是个极有才华智谋的人,去年贺铸与陆俶妄图陷害陈氏一族,就是祝英台帮助化解危机的,祝英台与十六侄是同僚,说不定有营救十六侄的办法,陈咸赶紧取出陈尚三日前派人寄到的家书给谢道韫看——
陈操之写给桓温的密信中自然是说了他去邺城的目的,但此事乃是绝密,桓温除了西府几个高级幕僚以及郗超之外,哪肯向其他人透露,所以建康的陈尚并不知其中究竟,只知十六弟是在洛阳城外被鲜卑人掳去了,在信里,陈尚还说了陆氏女郎被逼进宫的事,虽然有不少人反对此事,但陆氏女郎的处境也很艰难——
谢道韫看罢陈尚的信,说道:“陈族长,子重年初离家时并不知道要出使北地,所以有些事未向老族长禀明,子重出使氐秦,我曾一直送他到了寿州,我对子重出使的目的有些了解。子重绝不是被鲜卑人掳去的,是他自己要去见一见慕容恪、慕容垂兄弟,子重早有预谋,他也一定能够平安回来,老族长不必急着赶去建康,也许再等一个月,建康就会又有信来,说子重建功归来了。”
听了谢道韫一席话,陈咸转忧为喜,却还不敢深信,毕竟十六侄现在还音信全无。问:“祝公子这次是去哪里?”
谢道韫便含笑道:“晚辈正是要回建康,老族长放心,我与子重情同手足,子重若有事我决不会坐视不管的,我会恳求琅琊王、桓大司马向燕国索回子重。”
陈咸这才大为宽心,答应暂不去建康,又道:“操之的寡嫂幼微也为操之忧心不已,这次准备带着润儿同去建康呢,祝公子既如此说,幼微母女也可以不去了。”
谢道韫道:“那晚辈再去拜见丁氏嫂子,让她暂且宽心。”
三十一岁的丁幼微清丽如昔,眉目之间略带愁容,见到谢道韫,听谢道韫言之凿凿地说操之一定能平安回来,丁幼微也放下些心,她原亦坚信小郎不会就这样被鲜卑人掳去——
言谈之间,丁幼微见谢道韫不时轻咳,便道:“祝郎君身体欠安吗?我看你比数月前清减了许多。”
谢道韫微笑道:“无妨,些微小恙,多谢嫂嫂关心。”
丁幼微道:“祝郎君要保重身体啊,你是我家小郎最看重的朋友。”
谢道韫知道丁幼微早知她是女儿身,所以听丁幼微这样说不免有些难为情,仿佛心中有不愿为人知的隐秘被丁幼微看破了似的,赶忙说起陆葳蕤的事,为丁幼微分析陆葳蕤绝不会进宫之种种理由,定能与子重喜结良缘,谢道韫说这些好象是在为她自己证明什么似的——
丁幼微嘴角含笑,注视着这位才情超迈的谢家娘子,心里为这痴情女子叹息。
这时,润儿上楼来,一对剪水双瞳定定的看着谢道韫,也不说话,那眼神竟是极其复杂——
谢道韫方才已经见过润儿,润儿很快活地向她问安,也问祝郎君怎么瘦了?谢道韫很喜欢润儿,这晶莹剔透的女孩儿现已开始发身长大,十一岁就已亭亭玉立。以后身量或许会超过其母,润儿肤色之美让人惊叹,精瓷美玉不足以比拟,而那双眸子尤为灵动有神,让人一见忘忧——
谢道韫微笑问:“润儿,何事?”
润儿动了动娇嫩的嘴唇,却没说出话来,走到她母亲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说话时,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直看着谢道韫。
谢道韫有些莫名其妙,却见丁幼微脸色微变,显然听润儿说了一件极重要的事,便问:“嫂嫂,有什么事吗,建康又来信了?”
丁幼微难得的有些慌乱,说道:“不是,没什么事,祝郎君请安坐,我去去就来。”叮嘱润儿好生陪着祝郎君,便轻提裙角,匆匆去了。
谢道韫有些奇怪,瞧丁幼微的吃惊的神情,此事不小,而且润儿那样看着她,此事似乎与她有关,谢道韫想不出会有什么事?便笑吟吟问坐在她面前的润儿:“润儿,是什么事,可以对我说吗?”
润儿一直在打量谢道韫,好一会才点了一下头,声音清柔地说道:“润儿就与祝郎君说吧,反正这事瞒不住了,祝郎君应该早些知道。”
听润儿这样小大人一般的说话,谢道韫不知为何心头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强笑道:“润儿,你说——”
润儿亮晶晶的美眸凝视谢道韫,说道:“祝郎君,其实你是女子,是谢家娘子,是咏絮谢道韫,对不对?”
谢道韫原本苍白清瘦的脸庞霎时间间血色退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哦,这一天终于来了,我想与子重终生为友亦不可得了。”
第五卷 假谲 第五十五章 心病
也是在重七乞巧节之后。西府参军祝英台真实身份是咏絮谢道韫这一惊人消息在建康流传开来,其轰动效应尤胜陆葳蕤将入宫,陈操之的从兄陈尚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猛烈流言冲击得晕头转向,他不知道祝英台变成了谢道韫对他十六弟来说有何影响,南北士族两位最优秀的女郎皆与十六弟有千丝万缕的情感纠葛,这背后牵扯到陆、谢两大巨族的声誉利弊,对门第寒微的钱唐陈氏而言,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陈尚为十六弟被鲜卑人掳走之事去拜会过中书侍郎郗超,郗超宽慰他说桓大司马已派袁宏前往邺城交涉,定要索回陈操之,陈尚这才稍稍放心,赶紧又写一封家书,派一名陈氏私兵快马回钱唐报信,免得老父陈咸和丁氏嫂子惊忧过度,因为他前一封家信流露了过多的担心——
七月二十一日,那名陈氏私兵风尘仆仆赶回陈家坞时,谢道韫正与丁幼微品茗长谈,润儿在前厅先见到那个从建康归来的陈氏私兵,忙问何事?那私兵略略一说,呈上书信,润儿持了信领着那私兵一起去见四伯祖陈咸。看了信的内容,惊喜交加,润儿便去向母亲丁幼微报讯,丁幼微是早就知道这个祝参军的真实身份,但现在闹得尽人皆知,这对小郎和谢道韫就很不利了——
丁幼微见到老族长陈咸,陈咸将信递给她,用不可置信地语气问道:“幼微,你看那祝公子真的是陈郡谢氏的女郎?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须发斑白的陈咸一边说还一边摇头,但仔细想想,那祝公子的确颇有女态,但谢道韫的行径超出了陈咸自幼受学的儒家名教理念,这样特立独行之举完全不是他能理解的,女子为官,太过耸人听闻!
丁幼微看罢陈尚的家书,秀眉微蹙,沉吟不语,听老族长又问了一句,方答道:“是,祝郎君便是谢家娘子。”
陈咸见丁幼微并不甚惊诧,奇道:“幼微,难道你早已知道此事?”
丁幼微道:“去年我就瞧出那祝郎君象是女子,我问小郎,小郎起先还不肯说,后来承认祝郎君便是谢家道韫娘子,小郎没有就此事向四伯父禀报,是认为这是道韫娘子的私密。他不应泄露。”
陈咸道:“我并非责怪十六侄没有早告诉我这件事,那祝郎君或者谢氏女郎若只是个路人,不管她所作所为如何惊世骇俗,与我钱唐陈氏无干,可她却是十六侄的好友,咳咳,看尚儿信上所说,这谢氏女郎出仕为官乃是为了操之侄儿,操之侄既要娶那陆氏女郎,为何惹上这谢家娘子,难道操之弃陆就谢了?”
丁幼微赶紧解释小郎与谢道韫是知己、是挚友,并不波及男女私情,小郎对陆氏女郎绝无二心,这谢家娘子只求与小郎终生为友——
陈咸不住摇头,显然对丁幼微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