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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这株名贵的玉版菊花因为浇水过度而烂根,眼看就要枯萎,陆葳蕤束手无策、对花垂泪,是陈操之设法救活了菊花玉版——
陈操之微笑道:“花是我们的媒人,我如何会忘。”
陆葳蕤嫣然一笑,轻声道:“花为媒。”指拈一茎花叶轻轻捻动,花叶旋转着飘落——
第六卷 奏雅 第十六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嗅春图》画成后,建康城也就到了。
这日是正月二十八,春光正美,建康百姓两年前万人空巷争看陈操之的热闹景象再现,从清溪门直至秦淮河畔,士女倾城,夹道围观,见陈氏宗族的牛车随从络绎不绝、很是气派,陈操之、陈宗之叔侄风致高超、俊美秀异,众人皆道钱唐陈氏不愧是源出颖川的大族,果然是有底蕴的,难怪吴郡陆氏和陈郡谢氏会争相嫁女给陈操之——
陈尚、刘尚值、顾恺之、张玄之早早迎出数里,与陈操之一起进城,而陆府女眷因为担心被围观已绕道广莫门先回横塘陆府去了——
谢琰、谢玄、谢韶兄弟骑着马跟在谢道韫的牛车边,因观者如堵,竟无法挤过去与陈操之相见,谢道韫让侍婢柳絮给谢玄三人传语道:“不必上前相见,跟着走一程便是了。”
至秦淮河畔陈氏宅第,看热闹的民众稍稍散去,陈咸、丁幼微、陈尚妻子等人的牛车已从侧门进去,骑着大白马的冉盛看到了谢玄,便对陈操之道:“阿兄你看。谢掾在那边——”
陈操之便下马过去相见,与谢氏兄弟三人寒暄数语,谢玄便指着停在道边的牛车道:“子重,我阿姊在车上。”
陈操之刚走到那辆牛车边,车窗的绣帘就拉开了,侍婢柳絮在车内笑容可掬道:“陈郎君新年安好,我家娘子在此。”说罢身子错开,露出谢道韫清丽淡雅的瓜子脸,斜挑的双眉很有神采,双眸狭长,笑起来眼睛眯缝着,上下睫毛交摩,梨涡浅浅,有一种骨子里的妩媚,真让人难以置信这样的女子竟能男装出仕!
“子重,往返平安否?”谢道韫含笑问,眸子深深。
陈操之道:“都好,开卷有益、履亦适足。”
谢道韫想起自己笨拙的针线女红,不禁赧颜,又想起自己写给陈操之的那封书帖是以夫君称呼的,当时提笔不觉羞怯,此时相见却难为情。
陈操之仔细打量着谢道韫,近午的阳光照入车内,车厢内甚是敞亮,谢道韫的脸色不象上次分别时那般萎黄,而是一种有光彩的瓷白,颊颐也比两个月前稍显丰润。知其肺疾正趋痊愈,甚是欢喜,说道:“傍晚我再来看望你。”忽醒悟这里是他的家门,便道:“陈宅东园已建成,道韫要不要进去看看——我两位伯父、还有嫂子、宗之、润儿她们都来了。”
谢道韫到过陈家坞多次,与陈氏老族长陈咸都是面对面谈过话的,与丁幼微、润儿她们更是相片融洽、颇有感情,但此时钗裙女装,而且又是即将行礼订婚的,怎好贸然入陈氏宅门,岂不为人所笑!
谢道韫羞涩道:“子重,代我致意陈伯父和丁氏嫂嫂,道韫过几日再来拜见吧。”
陈操之点头道:“也好。”转身对谢玄三人道:“三位请到敝宅小饮茶如何?”
谢琰笑而不语,谢玄道:“今日太仓促,改日正式来拜访。”说罢,朝陈操之、陈尚拱拱手,兄弟三人跟着谢道韫的牛车沿秦淮河南岸往乌衣巷方向去了。
陈操之进到宅子里,见润儿站在门厅里发愣,上前问:“润儿,怎么了,喜欢丑叔设计的这宅子吗?”
润儿剪水双瞳眨呀眨。惊喜交集的样子,说道:“润儿以前梦见过这座宅子,丑叔给润儿看图画时,润儿就想什么时候能住到这画图中呢,那之后就做过几次梦到了这宅子里,简直一模一样,真是太美了!”
陈操之笑道:“来,丑叔带你看看这宅子。”
这东园占地约十二亩,占宅基的四分之一强,照陈操之的设计,这陈宅是一个精美宏大的园林建筑,东园是其中一个组成部分,但因财力有限,只能先建这东园,单这东园,从筹建之始至装饰完毕,就花费近五百万钱,大大超出原先预计的三百八十万钱,还有新购置的彩绘床榻、小座屏、莞席、几案、屏风、镜台、箱奁等家具,总计耗费在六百万钱以上,而且安排给陆、谢两位夫人居住的东西双廊楼尚未布置家具,留待左右夫人的妆奁来充实——
陈操之引着润儿从外宅三进——门厅、茶厅、正厅一路进去,屋宇连绵,层次分明,这外宅用于会客、婚嫁盛事和祭祖典礼,再就是由垂花仪门隔开的内宅,首先便是东西两栋双层重廊的大木楼,各有房间三十二间,楼间由双重廊贯通。廊下设梯,既遮风雨,又将主仆房间分开——
润儿指着那两栋双廊楼问:“丑叔,这是两位丑叔母住的吗?”
陈操之应道:“是。”
润儿笑眯眯道:“正好两栋,格式一般无二,难道丑叔当初设计这双廊楼时就想到要娶两位丑叔母了吗?”
陈操之汗颜,这个侄女太聪明,问得犀利,答道:“当初是为了对称好看才这么设计的。”
润儿抿唇一笑,不再多问这事,不能让丑叔难堪嘛,只是问:“那润儿和娘亲住在哪里呢?”
陈操之道:“随我来,保证润儿喜欢。”
双廊楼后便是一个曲曲折折的小池,约一亩半大小,池岸植香樟、玉兰,池内栽莲荷、菱角,池北有一座临水小楼,也是双层,规模较双廊楼略小,建筑精美,陈操之遥指那临水木楼道:“那里便是润儿和嫂子的居处。”
润儿左右一看,临水倒影,花木扶疏。景色绝佳,不禁大为欢喜,走到池北,见小婵姐姐领着她母亲丁幼微已经到了楼下,都是喜上眉梢的样子,这里的建筑之精美都是她们前所未见的。
陈尚年前在建康把管事、执役、厨娘、仆妇招募了一部分,这次又从钱唐带了十几个婢仆来,日常差遣使唤基本够了,而且陆、谢二女嫁过来后,自会有大批陪嫁的婢仆,到时只怕都住不下——
陈咸、陈满两位长辈见陈尚、陈操之兄弟在京中置下这么大的家业。自是欢喜,用罢午餐,陈咸、陈满问陈操之:“十六侄,这陆府、谢府该先拜访哪一府?”
陈操之道:“两位伯父长路疲惫,是不是先歇两日?”
陈咸道:“人逢喜事精神旺,我是不觉得疲惫,六弟,你呢?”
陈满道:“四兄说得是,我也不觉得累,还是尽早把十六侄的婚事确定下来为好。”
陈咸道:“是啊,先去拜访一下,然后便要准备纳采之礼,白缯、黄绢、酒黍这些纳采必备之物已从钱唐带来,我担心建康仓促买不到雁,特意命陈家坞猫户捕了两对大雁带来,且喜都还是活的。”
陈满兴致勃勃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陆府、谢府拜访,不知谁为先?”
陈咸道:“既然崇德太后赐封陆氏女为左夫人,那么就先去陆府拜访,十六侄以为如何?”
陈操之点头称是,即去安排,陆府管事板栗就在门厅候命,闻知陈氏两位长辈现在就要去陆府拜访,赶紧命手下执事速回横塘报讯,他则陪同陈咸等人前往——
丁幼微、润儿因为与陆夫人张文纨一路同行,早已熟识,所以这次就没有跟随前去拜访,只让宗之随两位从伯祖还有丑叔前去拜见吏部尚书陆纳。
陆纳亲至府门相迎,至正厅分宾主坐定,寒暄毕,便议正题,何时纳采?请谁人作媒?
彼时媒人不似后世俗贱,都是请有地位者为媒,《周礼》记载当时还设有媒官,掌管百姓婚姻,所以男方请的媒人地位越高,就更显对女方的尊重——
陈咸、陈满在京中根本不识人。一起都看着陈操之,陈操之问陆纳道:“晚辈请郗侍郎作伐如何?”
郗超与陈操之交情不浅,虽只是五品中书侍郎,但因为是桓温在朝中的代言人,所以权力极大,请郗超为媒对南人士族来说当然是很有颜面的事——
陆纳点头道:“可。”又问:“那么谢氏那边操之请谁作伐?”
陈操之道:“晚辈想请张侍中为媒。”
张侍中便是陆夫人张文纨的从兄张凭,三品显职,三吴大族,为陈操之去谢府作伐也绝不会辱没了陈郡谢氏。
陆纳与陈咸、陈满议定二月初一由媒人上门通达欲娶之意,次日行纳采问名之礼,初步议定后,陆纳要留陈咸等人用晚餐,陈咸直言道:“老朽还要去谢府拜访。”
陆纳哈哈一笑,说道:“那就改日再宴请两位贤公。”亲自送出府门。
陈咸、陈满乘牛车沿横塘北岸缓缓而行,陈咸叹道:“当年庆之蒙陆使君赏识,没想到操之更成为其佳婿!”
陈满笑道:“与吴郡陆氏联姻,五年前我要是对别人这么说起,定会遭人鄙视为失心疯!”
回到陈宅东园,丁幼微、润儿母女二人已准备停当,带了小婵、阿秀二婢,分乘两辆牛车,跟随老族长陈咸去乌衣巷,她二人要去拜见谢夫人刘澹和谢道韫。
第六卷 奏雅 第十七章 分身无术
谢安、谢万听陈操之说将请侍中张长宗来作伐。都表示满意,又问了礼聘陆氏之事,谢万道:“太后赐婚,虽有左右夫人之分,但绝不是我谢氏女郎要低陆氏小娘子一等,周秦以降,一直是尊右而卑左,《左氏春秋》言‘楚人尚左’,陆氏是南人,尚左就尚左,而我陈郡谢氏,尚右,所以说六礼不能陆氏优先,要同一日纳采问名——”
谢万颇有些书呆子气,对侄女谢道韫屈居陆氏女之下很是不平,陈操之这时候当然没法和他辩左右尊卑,颇感为难,陈咸、陈满也是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这同时与两大豪门联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两边都要攀比,谁都不肯居后。这女方母家太强势,夫纲难振啊,十六侄将惧内乎?”
陈操之只好说道:“同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可,晚辈有两位伯父在此,二月初一,我四伯父与郗侍郎登陆氏之门、六伯父与张侍中来乌秀巷,就可同一日行礼,只是这亲迎,操之分身无术,只能一个个来,这难免就有先有后。”
一番话把谢安、谢万都说得笑将起来,都觉得陈操之说得是实情,那些繁文缛节可以与陆氏一般无二,但新郎只有一个,洞房花烛肯定有先有后,这可把陈操之给难倒了!
谢万笑道:“亲迎尚早,先不论,现在把前五礼公平持中地举行了再议其他。”
谢安含笑不语。
此时天色已晚,谢府留宴,陈咸、陈满、陈宗之赴宴,陈操之道:“我先去看望一下道韫,看她康复得如何了?”
……
丁幼微带着润儿还有小婵、阿秀二婢来蔷薇小院看望谢道韫,谢安夫人刘澹作陪,还有谢石的夫人、谢琰的夫人,谢府女眷对陈操之的寡嫂和侄女的天生丽质和优雅气度都大为惊异,钱唐小县钟灵毓秀啊,出了江左卫玠陈操之那样的美男子。竟也有丁幼微母女这样的美人,丁幼微年过三十,容颜似二十许人,言语温柔,气质如兰,隐约还有淡淡的哀愁,这丁幼微也就罢了,其女更是不凡,十二岁的陈润儿真如明珠美玉一般,明艳照人,眼眸尤为有神,一看就是极聪明的女孩儿,那种神采与幼时的道韫有点相似——
谢道韫高髻钗簪、曲裾襦裙,在廊下相迎,神情羞涩,她与丁幼微、润儿见过多次,润儿与她尤为熟悉,那时在山阴土断,润儿与宗之来探望其丑叔,常就玄儒疑难向她请教,但以前她都是身着纶巾襦衫、谈吐洛阳正音。是男子形象、是陈子重的好友,现在是以女子身份来见陈子重的亲人,而且她将是陈子重的妻,这种身份的转换让她难免尴尬,赧然施礼道:“道韫见过丁嫂子——润儿你好。”
润儿目不转睛看着谢道韫,好奇之至,这是祝参军吗,嗓音都变了,不过很动听,象丑叔的竖笛低音,这个丑叔母也很美啊,身量真高,以前是男子不觉得,现在女裙飘逸,高挑绰约——
润儿剪水双瞳眨呀眨的看着谢道韫,施礼道:“润儿该如何称呼呢?”
谢道韫微窘。
谢夫人刘澹很喜欢润儿,笑问:“润儿与陆小娘子同路进京,润儿如何称呼那陆小娘子?”
润儿心想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说道:“就称呼丑叔母。”
谢夫人刘澹奇道:“丑叔母,这从何说起!”
丁幼微含笑解释道:“操之小字六丑,我两个孩儿都是称呼他为丑叔。”
谢夫人刘澹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家阿元也是丑叔母。”
润儿便甜甜称呼一声:“丑叔母。”弄得谢道韫满脸羞红,丁幼微便询问谢道韫病情,得知已大有好转,自是高兴。
日暮时分,仆妇来报,内庭筵席已设好,谢夫人刘澹便请丁幼微母女赴宴,这时。又有婢女来报,陈郎君来了。
谢夫人刘澹笑道:“陈郎君来给阿元诊治呢,我等暂避。”便引着谢石妻、谢琰妻还有丁幼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