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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掉眼泪了。”
魏晋时婢仆称呼主家的女儿要么是娘子、小娘子,要么就是女郎,那时没有小姐这个称呼。
午时三刻,三辆牛车离开了陈家坞向北驶去,其中一辆是来福驾驭的,陈母李氏命来福也去一趟县上,西楼陈氏田地多,佃户不够,来福这次去就是要再雇佣两户佃客。
同时跟去的还有来德,来德不习惯乘车,跟在牛车边步行。
丁府的两个佃客虽然长途赶牛车辛苦,但心情不错,陈母李氏一向不会吝啬,这回又各赏他们两个一人一匹帛,值得五铢钱五百文。
陈操之起先也是步行,一边走一边频频回首,白发苍苍的母亲倚门而望,一定要望不见牛车才作罢。
青枝带着宗之、小婵带着润儿各乘一辆牛车,车轮辘辘,小路弯弯,渐渐的离陈家坞远了,离九曜山远了。
牛车的车厢两侧无窗,上面是细竹编织成的席篷,漆上桐油,不会漏雨,车厢前边有掩、后边有稍,掩和稍都是类似车门一样的隔板,还遮有布帘,小婵就一直撩着车后的布帘笑吟吟看着步行的陈操之,对身边的润儿道:“看你丑叔什么时候喊累?应该很快就要喊了,你丑叔身子虚弱得很。”
润儿道:“丑叔现在可厉害了,每日爬九曜山呢,还有,每餐要吃三大碗麦饭。”
“哦!”午后微斜的阳光耀眼,小婵眯起眼睛盯着头戴细纱小冠、身穿葛布大袖衫的陈操之,陈操之步态从容,毫无气喘的样子,脸色不再象以前那样白里透着青,而是淡淡的红,身形秀拔,气质温雅,眼神变化尤其大,难以形容,总之很迷人。
“操之小郎君,来,到车里来,和我们一起乘车。”小婵唤道。
陈操之道:“坐得下吗,小婵姐姐?我走累了就坐来福的车。”
润儿“格格”直笑:“丑叔也叫小婵姐姐,真好玩!”
小婵皱了皱鼻子道:“你丑叔象你这么大就是我带着他玩的,怎么不叫我姐姐?——快上来,坐得下的,润儿多小的一个人。”一面命佃客停车。
陈操之便上车挨着小婵坐下,小婵抱着润儿,盈盈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陈操之,不言亦不动,过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指着陈操之道:“哈哈哈,小郎君脸红了,操之小郎君竟然知道脸红了,哈哈哈。”笑着笑着,还伸手过来拧陈操之的脸颊,这是她以前习惯的动作,小时候的陈操之粉嫩粉嫩的,她最爱拧陈操之的小脸,虽被丁幼微责怪也屡教不改。
车厢里狭窄,陈操之没躲开,就被拧了,好生惭愧,又觉得很亲切,嫂子丁幼微的四个侍婢当中,小婵姐姐对他最好,不过按他前世的年龄,他是二十七岁,二十一岁的小婵只是个小妹妹啊,被她拧脸调戏,实在可笑。
润儿这小机灵起哄道:“丑叔也常扭润儿脸,小婵姐姐帮润儿拧回来。”
小婵只拧了一下就没再拧,因为陈操之那幽邃的眼神让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不再是小孩子了,已经有成年男子的韵味,她的言行得注意点。
小婵身子娇小,圆圆的脸蛋,眼睛很灵活,虽然不再拧陈操之脸颊,眼睛却不放过陈操之,贴得很近地上下打量,点头道:“操之小郎君真的长大了好多,等下我家娘子看到一定很惊奇,已经两年没见了。”
陈操之便问:“小婵姐姐,嫂子她还好吗?”
小婵脸上的笑意迅即退去,看了润儿一眼,摇头道:“不算太好,娘子她非常思念宗之和润儿,清晨醒来,枕巾都是湿一大块,做梦都在流眼泪。”
这一句话就把润儿惹哭了,小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口里叫着:“娘亲——”
小婵赶紧抱着哄她:“润儿别哭,娘子若是知道小婵把润儿惹哭了,会责罚小婵的,润儿不想小婵姐姐受责罚,对吧?别哭了。”
润儿努力止住哭声,小泪珠却止不住,那抽抽噎噎的样子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要心酸。
陈操之拉着润儿的小手道:“润儿,娘亲可不喜欢润儿哭哭啼啼哦,娘亲喜欢乖乖的润儿,会背诵《论语》的润儿,会写《宣示表》的润儿——对了,去年润儿去见娘亲,会不会背诵《论语》?”
润儿被转移了注意力,终于止住了悲声,说道:“去年润儿才五岁啊,一句《论语》都不会背——”
陈操之道:“那等下润儿见到娘亲,背诵《论语》给娘亲听,娘亲会不会非常惊奇,非常快活?”
润儿眼睛笑眯起来,脆声道:“一定会!”
陈操之和润儿说话时,小婵背靠车壁静静地看着陈操之,觉得这少年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以前有点讨人喜欢的呆气,现在呢,依然讨人喜欢,可是呆气没有了,有一种小婵说不上来的俊秀飘逸之气。
小婵不禁想:“单论言表风度,当年他兄长陈庆之也似乎不如他吧。”
第一卷 玄心 第九章 蔡邕笛
牛车不停地向北行驶,把偌大的西湖抛在了身后,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也就是正申时,三辆牛车和步行的来德一起来到了钱唐江南岸的枫林渡口,钱唐县在江之北岸,陈操之一行要渡江。
这渡口有两条渡船,一大一小,大船长约六丈,可渡车马,小船不过三丈,一次能渡十来个人。
现在,这两条船都在北岸,两岸相隔三、四里,船要过来还要等好一会。
牛车上的人都下来歇息,宗之和润儿刚才都在车上小睡了一会,这时揉着眼睛问:“到了吗,丑叔?”
陈操之笑道:“还早呢,还要坐船。”
宗之和润儿都爱坐船,一年也就这一回,闻言精神大振,一起学着丁府两个佃客那样朝对岸招手:“船来——船来——”
这地方既然叫做枫林渡口,自然是因为枫树很多的缘故,不但枫树多,而且都是根深叶茂的大枫树,高达数丈,三尖两刃刀一般的细柄叶子很容易翻动,一点点微风就摇曳不定,发出“沙沙”的声响,枫树,风树也。
此时初夏,枫叶未红,只有细碎的小花星星点点的红。
岸边还有一株曲柳,树干扭曲成奇怪的“之”字形,横欹的那截树干表皮光滑,想必是经常有等待渡江的人在此倚靠眺望。
眼看渡船一时过不来,陈操之便去来福的牛车里取出那支紫竹箫,背倚曲柳,面朝大江,呜呜吹奏起来。
小婵和青枝都睁大眼睛道:“操之小郎君何时会吹竖笛了?竟还吹得这么好!”
这一段江面水流平缓,因此渡口选在这里,下游不远处临近南岸还有一个小洲,洲上又有池,池中遍生乌菱,深绿色的叶片映着斜阳,竟是一片鲜艳的紫,当地人就称之为紫菱洲。
陈操之想起电视剧《红楼梦》里面有支曲子叫《紫菱洲歌》,王立平作曲的,富有古典韵味,没有特别的高低音,适合洞箫吹奏,他前世旅途中经常吹这支曲子,当下手指伸缩按捺,吹奏起惆怅感伤的《紫菱洲歌》——
江水汩汩奔流,斜阳铺水,金蛇狂舞,一条华丽的乌篷船顺流而下,却在江心横过船头,朝这边渡口划来,离岸五丈用长篙泊住,就停在那里,船头伫立着两个人,一人头戴缣巾,身穿白绢单襦,年约三十左右,眉清目细,风神俊朗,身左一人五十来岁,个子略矮,梳角髻,颊边肉圆,凤目斜挑,大袖飘飘,也是极具风度,二人都在默默看着江岸那斜倚曲柳的美少年,侧耳倾听少年吹奏出的竖笛声,沉浸其中。
这时,陈操之一曲已终,正要将箫收入布囊,却听船上那个年约三十的士人扬声道:“且稍待,我有一支柯亭笛相赠。”
乌篷船停靠到渡口,那士人也不下船,就在船头递下一个细长青布囊,问:“曲子何名?”
若按当时礼仪,这士人是有些突兀无礼的,但他的言谈风度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唐突,只觉其毫不做作,洒脱自然,这就是魏晋风度吗?
陈操之接过布囊,也不道谢,答道:“曲名《忆故人》。”然后缓缓抽出囊中长箫,入手沉甸甸,比一般竹箫重,箫身呈青绿色,纹理细密顺直,似乎是刚斫下的竹子制成的,尚有绿竹清气,曲指在箫身一叩,音色硿硿然。
“可知柯亭笛之来历?”发问的是那个五十来岁、梳角髻的老士人。
陈操之道:“焦尾琴、柯亭笛,蔡中郎雅事,如何不知?”
身材微胖的老士人与那赠笛的士人相视呵呵而笑。
陈操之道:“既蒙赠笛,请以一曲为报。”说罢,就用这支柯亭竹制成的洞箫试了试音,吹奏起来,曲调回旋往复,似深情、似伤感,有悠悠不尽、深可玩味的意境。
深情和感伤是魏晋人的一种普遍心绪,这是一种生命觉醒的感伤,是对亲情、友情转瞬即逝的感伤,陈操之吹奏的这支曲子可谓直入晋人心灵。
一曲奏罢,船头两个士人怅怅不语,良久,那赠笛士人道:“此曲更妙,敢问曲名?”
陈操之道:“《红豆曲》。”
士人又问:“何人所制?”
陈操之微笑道:“足下食鸡蛋,觉其味美,难道还追问是哪只鸡所生的吗?”
士人大笑,即命舟子解缆而去。
乌篷船顺水,转眼就离渡口数十丈,赠笛士人回望岸边的美少年,对那个老士人感慨道:“此子风仪谈吐,只有当年的王逸少、谢安石可比,全兄有这样的同乡,可谓与有荣焉。”
被称作全兄的老士人道:“我亦不知此子何人,钱唐士族若有这样出色的子弟我岂会不知!”
赠笛士人长眉一挑,说道:“难道并非士族子弟,而是庶族寒门?那就太可惜了!”目视滔滔江水,沉默半晌,又道:“全兄乃散骑常侍兼司徒府访问,有访察乡闾遗才之责,若有机缘,这少年你或可奖掖一二,昔日大司马陶侃也是出身寒门,全兄莫要轻视这少年。”
姓全的老士人笑道:“我知野王兄不拘门第、爱才如命,世间独一无二的柯亭笛就这样解赠陌路相逢的少年,此等洒脱全某万难企及,这样吧,我不会刻意提携这少年,只看他有没有机缘撞在我手上,哈哈。”
陈操之并不知这两个士人是谁,也不在意,只是获赠的这支柯亭箫实在是妙,本来洞箫的音域是比曲笛略窄的,但这支柯亭竹制的箫音域竟不输于笛子,音色的恬静优雅自然更不是笛子能比的,可谓是箫中极品。
宗之和润儿见丑叔平白得了一支好箫,都是兴高采烈,宗之就说丑叔已有柯亭笛,那么紫竹洞箫就归他了,润儿不依,最后兄妹俩协商共同拥有。
小婵跟随丁幼微多年,也识得字,好奇地问:“操之小郎君,你说的蔡中郎是不是蔡文姬之父蔡邕?”
陈操之微笑道:“是。”
小婵又问:“那柯亭笛和蔡邕有什么关系,其中有典故吗?”
陈操之道:“蔡中郎辞赋、音乐、书法独步当代,相传他游历吴郡,在会稽柯亭的一家旅舍歇夜,听着雨点敲打着屋顶,忽然拍床大叫起来,让店家赶紧把屋檐的第十六根竹椽换下来给他,蔡邕就用这根竹子制成了一支竖笛,这就是柯亭笛。”
小婵看陈操之的眼神又有了不同,这个小郎君真让她看不透啊,只不过一年不见,怎么变化这么大!
第一卷 玄心 第十章 初见孀嫂
钱唐丁氏主要有两处宅第,一处是县城的五进大宅,另一处是县城东郊的别业,又叫别墅,那里是丁氏的根基,占山据水,有良田一百五十顷,二十荫户、二百佃户,有常年习武的部曲六十人,拉出去都是可以上阵厮杀的,必要时那些佃户都可以组建成家兵,这也是东汉大乱以来高门士族为了自保而发展成的私人武装。
钱唐士族大姓依次是全、朱、顾、范,杜、戴、丁、禇,前四姓是一等士族,丁氏在钱唐算是二等士族,但在整个江东而言,则是三等士族,也就是末等士族,但就是这样一个末等士族,在地方上势力也是非常强大,一般而言,钱唐县令是管不了他们的,尤其是寒门庶族出身的县令,根本不入这些豪门士族的法眼,天知道丁氏当初怎么会把女儿嫁给寒门陈庆之,士庶通婚,会极大地降低该士族的声望,会被其他士族所不齿。
薄暮时分,三辆牛车缓缓驶入钱唐县东郊的丁氏别墅侧门,丁氏别墅与陈家坞堡有些类似,都是高墙厚门,不同的是,陈家坞是圆形堡楼,丁氏别墅则是方型的,而且规模更宏大,地势前低后高,房屋梯次而上,依中轴线左右对称建造,据说有四百多个房间。
天已经黑下来,穿堂小门有一盏灯笼在亮着,灯笼后映出一张白白的脸,见牛车进来,赶紧迎出来问:“是小婵、青枝吗?”
牛车里小婵应道:“是我,宗之和润儿都接来了,操之小郎君也来了。”
“是吗,那太好了,娘子刚才还在问呢。”提灯笼的侍婢名叫阿秀,也是丁幼微的贴身四婢之一。
润儿还没下车就甜甜地招呼道:“阿秀姐姐,是我,润儿,还有阿兄和丑叔。”
侍婢阿秀因等待而焦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