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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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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幼微走得很小心,生怕自己滑倒要小郎搀扶,小郎身材挺拔,比她高一截,过了年就是十七岁,不能算是少年人了,叔嫂之间要有些避忌才行。

山道虽然冰雪难行,好在路程短,也只一刻钟就上到了半山腰草棚,宗之和润儿立在茅檐下等着,润儿“格格”笑道:“娘亲、丑叔,小盛刚才跌了一跤——”

冉盛脸涨得通红道:“那不算,只是手撑了一下地而已。”

润儿道:“那要滚得一身雪才算是跌跤吗?幸好我抱得牢,不然就栽出去了,不过就算栽出去也不要紧,雪厚厚的,不会伤着。”

丁幼微含笑薄嗔道:“就你话多,赶紧进去,莫吹冷风。”

丁幼微、英姑、小婵、青枝、雨燕、阿秀六人的布履都被雪浸湿了,且喜袜子未湿,进草棚换上干净的布履,来福和来震提着两个大食盒进来,食盒里是汤饼和麦饭,还有一些糕点,居丧守孝期间,只能吃这些。

陈操之让来德跟随其父兄回陈家坞,明日午前驱车来接嫂子丁幼微一行回去,荆奴就留在这里。

独臂荆奴在左间草棚烧水热汤饼,冉盛当下手,不需小半个时辰,热气腾腾的汤饼和麦饭还有糕点就端过来了。

狭小的草棚里挤着十一个人,很是热闹,两个火盆旺旺地燃着,宗之和润儿挤在人堆里觉得乐不可支。

丁幼微眼眸湿润,在丁氏别墅的四年里,她朝思暮想回到陈家坞,现在终于回来了,只是庆之永远不会回来,阿姑也走了,这世上总没有称心如意、完美无缺之事,有这一双可爱孩子伴着,更有何求!

宗之和润儿都想起了祖母,润儿问陈操之:“丑叔,这大雪天,祖母能看到我们吗?”

陈操之道:“能,星辰总是在天上,风雪阻隔不了的,祖母在天上,也在我们心里,我们想着祖母,祖母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是不是?”

两个孩子齐声道:“是。”

升平三年的除夕夜,简单而温馨,寒风掠过草棚上空、掠过松柏梢头,发出呜呜的低啸,有雪花从门隙里飘进来,宗之和润儿笑着去追,说这是雪蝶。

陈操之案头有从初阳台道院借来的葛师著作《神仙传》十卷,便讲些神仙故事,小婵四婢、宗之、润儿还有冉盛都听得津津有味,后半夜,两个孩子实在困了,趴在母亲丁幼微膝上睡着了。

丁幼微和小婵把两个孩子抱到陈操之平时睡的那草垫上,盖上粗衾,荆奴和冉盛也到隔壁草棚去歇息或者说话。

一张简陋犹带树皮的松木几案,这是来德制作的,方便陈操之读书习字,丁幼微跪坐在松木案一侧,翻看陈操之写的《明圣湖论玄集》,微笑道:“小郎现在写的文章嫂子都快要读不懂了。”

陈操之道:“都是窅缈空阔之论,是准备日后去建康呈献给那些大人先生们看的。”

叔嫂叙话,不知不觉雪色入户,天色渐亮,陈操之道:“现在是升平四年春正月了。”

巳时,来圭、来震、来德三兄弟驾三辆牛车来接丁幼微一行回陈家坞,陈操之也一道回去参加钱唐陈氏祖堂的祭祖仪式。

正月十六,陈尚与孙泰同路赴建康,等候入士籍的消息,陈操之依旧在玉皇山为母守墓,青草萌芽、春暖花开,陈操之手植的那些松柏树苗大多成活了,舒展开枝条,在春风里摇曳。

二月二十四,这日刘尚值来玉皇山与陈操之讨论《焦氏易林》的学习心得,草棚外的冉盛叫道:“小郎君,有客人来了,有族长四伯,还有冯县相,啊,那个是徐博士——”

陈操之、刘尚值来到草棚外朝山下一望,三长者、五随从正上山而来,陈氏族长陈咸领路,身边是冯梦熊和徐藻徐博士。

陈操之、刘尚值赶紧迎下去,拜见徐藻博士,徐藻肃然道:“待我致奠了陈母李氏再叙谈。”

陈操之作为孝子陪徐藻到母亲墓前祭奠,然后请徐博士到草棚坐定。

徐藻打量着陈操之,说道:“自吴郡别后,也近一年了,操之是长成了,虽然容颜清减,但精神内蕴,并未因哀毁而颓废——”又看了看松木案上几叠书卷,点头道:“《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操之居丧不忘励学,可谓孝之至道。”

因说起徐邈,徐藻道:“徐邈月初已随顾恺之赴荆州,我此来是为徐邈向冯兄爱女求婚的——”

陈操之、刘尚值都是愕然。

一边的钱唐县相冯梦熊微微而笑,显然是应允了这门婚事了。

陈操之向徐博士和冯叔父道了喜,心道:“仙民端谨持重、学识丰赡,有为帝师之志,前途无量,义妹凌波能嫁给仙民,自是良缘佳偶。”

刘尚值关心自己前程,问徐藻:“徐博士可知吴郡陆使君起复摄职否?”

徐藻道:“朝廷诏旨已下,征拜陆使君为左民尚书,陆使君尚未决定是否应召。”

刘尚值问:“那吴郡太守又是谁接任?”

徐藻道:“依然是褚丞郎代行太守之职。”徐藻想必是听闻了关于陈操之与陆葳蕤之间的谣言,说道:“褚丞郎品行为吴郡人所诟病,这太守之位他是坐不稳的,听说褚丞郎想与阳翟褚氏联宗,只怕是痴心妄想吧。”

钱唐褚氏是末等氏族,而阳翟褚氏是高等士族,当今皇太后褚蒜子就出自阳翟褚氏,褚俭想攀褚太后的高枝,也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啊,就好比刘尚值要攀大汉宗亲一般,褚太后曾垂帘听政,是个极有眼光和手腕的女人,岂会让阳翟褚氏与风评颇劣的钱唐褚氏联宗!

徐藻在钱唐盘桓了十余日,于三月初六回吴郡。

就在徐藻离开钱唐的次日,三月初七,陈尚从建康回来了,陈尚正月十六启程赴建康,两个月不到就回来了,有何大事?

第二卷 深情 第四十七章 如虎添翼

升平四年三月初,吴郡十二县开始例行土断检籍,这种土断检籍两年一次,前年那次检籍让来福一家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因为钱唐陈氏不是士族、也无在职品官,是无权拥有荫户的,来福一家要被遣送至侨州安置,而冉盛和荆奴更会被抓去充兵户、服苦役,钱唐陈氏的田产也要被剥损,是葛洪相助,钱唐陈氏才渡过难关——

时隔两年,吴郡土断检籍又开始了,这次自然是由代行太守职权的褚俭褚丞郎主持此次十二县大检籍,钱唐县首当其冲,将第一个开始厉行检籍,这是褚俭之侄褚文谦任钱唐县令以来首次在全县范围内行使职权,只怕是要以此来立威了,钱唐士庶不免人心惶惶——

检籍对寒门庶民族来说是一次被官府、豪强敲剥的磨难,对士族来说,也面临着利益的平衡与整合,某姓士族若与主持土断的官员不睦,那么该姓士族非法占有的荫户和隐户就有可能会被揪出来,家族利益会遭受重大损失,当然,士族豪门占有律法规定之外的荫户和收容大量流民为隐户是很普遍的事,永嘉南渡以来,江左初定,法禁宽弛,豪族多挟藏户口以为私附,这是尽人皆知的,而且士族之间通过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谁要动这个就是犯了全体士族忌讳,这是士族的既得利益,谁肯轻易吐出?所以说若不是该士族得罪了高官显贵,一般是不会受到这种打压的,倒霉的只是那些寒门庶族,因为不少寒门庶族也或多或少控制了一些隐户,比如刘尚值的刘家堡就有隐户十余户,每逢检籍就要花大量钱帛来打点,所以寒门庶族总是壮大不起来,每两年这么一敲剥,不垮掉就算不错了——

褚俭自去年九月暂代吴郡太守之职以来,很想有所作为,搞出政声来能正式受任吴郡太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陆纳辞官都已经半年了,朝廷还未任命新太守,这岂不是表明他褚俭大有机会?同时,褚俭也感到极大的危机,陆氏家族因陈操之与陆葳蕤的流言而迁怒于他,这是褚俭始料不及的,陆氏不恨陈操之却恨他,真是岂有此理!

褚俭又听闻钱唐陈氏有望入士籍,那以后岂不是与他褚氏平起平坐、分庭抗礼了,这是褚俭万万不愿看到的,所以褚俭必须阻挠钱唐陈氏入士族,只是他钱唐褚氏在京中毫无影响力,他自己名望不出本郡,而且似乎风评不佳,年前他想攀附阳翟褚氏,但阳翟褚氏根本不理睬他,自讨没趣,但不管怎样,钱唐陈氏必须打压,这已经是无解的死仇,陈氏兴,褚氏必衰,褚俭心里想的是:“即便做不成吴郡太守,也不能让陈氏入士籍,做不到太守,他可以保有现在的丞郎之位,而钱唐陈氏如果列籍士族,以陈操之的声望,有郗嘉宾和谢安的赏识,说不定真能飞黄腾达,那他褚氏后辈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褚俭相信,陈操之与陆葳蕤有私情流言虽然暂时未对钱唐陈氏造成明显的打压,反而让钱唐陈氏声名远扬,这是因为陈操之尚在服丧守孝期,待陈操之除服之后想要谋仕时,那时就会发现陆氏的压力、江左士族的压力会让陈操之寸步难行,六品士人又如何,有多少入品的寒门终老于户牖之下!

——而且吴郡的流言想必已传扬到了建康,以陆氏族长陆始的偏狭和固执,必然会对钱唐陈氏大为恼恨,陆始身居五兵尚书,位高权重,在建康是有影响力的,定会设法阻止钱唐陈氏入士籍,至于陆氏怀疑散布流言的是他褚俭,那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只要压制住了钱唐陈氏、不让陈操之出头,褚氏这点压力还是要承受的。

检籍土断之前,褚褚召侄儿褚文彬至吴郡密谋了两日,决定借此次土断让钱唐陈氏就此一蹶不振,就好比陈操之对付鲁氏那般,现在以其矛来刺其盾。

……

三月初七,陈尚从建康回到钱唐,正是钱唐土断检籍风雨欲来之时,这日午后申时初刻,陈尚风尘仆仆赶回陈家坞,应门的独臂荆奴说族长陪同丁舍人、还有陈族长去玉皇山与操之小郎君商议大事去了,陈尚匆匆去南楼拜见了母亲,便即去玉皇山。

陈尚来到玉皇山下,天已薄暮,晚霞如火,松柏苍翠,淡淡青岚如烟似雾,守墓的陈操之更象是山中隐士,一路心情激荡的陈尚至此反倒平心静气了,心想:“爹爹与丁舍人、刘族长来和十六弟商议什么大事,竟连丁舍人都屈尊来此?”

……

丁氏族长丁异是这日午后由次子丁春秋陪同来到陈家坞的,为的就是此次土断检籍之事,来到陈家坞,发现刘尚值与其父刘族长也在,说起褚文谦雷厉风行推行土断,身为钱唐庶族中首富的刘族长忧心忡忡,陈咸便与丁舍人父子、刘族长父子一道来玉皇山听取陈操之的意见,看陈操之有何应对之策?

玉皇山陈氏墓园草棚,麻衣披发的陈操之肃然端坐,粗麻衣裳的简陋非但不减其姿容,反而更显温润如玉,神情从容镇定又带有一丝冷峭,嘴唇微抿,静听刘族长说话——

须发半白的刘族长说道:“褚氏这次首先要拿我刘家堡立威,在丁舍人、陈主簿面前刘某不说虚言,刘家堡的确收容了三户隐户,这十三户在刘家堡耕种二十年了,繁衍生息,现在已分成十三户,就与来福一家与西楼陈氏如同家人一般,实在割舍不出去,其中两户还与我刘氏成了姻亲,去年十月,褚文谦任县令后,刘某就怕褚氏借机惩治我刘氏,刘氏不是士族,私附户口实属非法,所以刘某想把那十三隐户转为刘氏佃户,依法纳税服役,但县主簿说簿籍已封存,暂不能更改,要等土断之后——刘某还兼了刘家堡那一带的党正,据传这次查出户口不实,里正、党正要远配流放,我老刘这把老骨头难道还在老死他乡不成?”

陈操之安慰道:“刘伯父莫急,私藏隐户不是你一家的事,褚氏来势不善,刘伯父应立即派人向郡上、州上说明交出隐户被拒之事,这样以后理论起来也有说法。”

刘族长点头道:“我儿尚值也想到了这一点,早几日便派人去郡上、州上了,还写了书信向陆使君说明此事。”

丁异道:“私附户口的确是违禁犯律之事,士籍与庶籍不同的是,只要土断检籍时主动交出私纳的户口流民,就不会治罪,但自来检籍都是交那么一、两户聊以塞责,何曾认真搜检!褚俭、褚文谦叔侄这次来势汹汹是想借此事打压我丁氏,难道我丁氏还真把所有超限的荫户、隐户交出去,别的士族不交,我丁氏凭什么要交?而且褚氏最恨的是操之,钱唐陈氏不是士族,却也有三户隐户、两个流民——”

陈咸诧异道:“只有来福一户,何来三户?”

丁异道:“来福有子三人,其中两个已成家,就要另算户口,就是三户。”

陈操之道:“褚氏是想借我去年斗垮鲁氏的方法来对付我陈氏,更想直接阻止我陈氏入士籍,我料褚氏叔侄还另有阴谋——”

来德就是这时进来禀报三郎君陈尚回来了,已先去陈母李氏墓前祭拜,陈操之与四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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