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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母亲朱氏,只是个普通妇道人家,眼瞅着今日自家名下的产业飞一般的增加,反而感到心惊肉跳的不安稳,其他书友正常看:。
见丈夫回房,她握着小佛珠惴惴的问道:“不想横财如此之大,滚滚而来的叫人心里不安稳,家里有这个福气消受么?小二是星宿投胎,自然福大命大,可你我都是凡人,只怕消受不起…”
李父感慨道:“常听人骂酸秀才、穷措大,却从未听人骂过穷举人,今日算是亲历了一番缘由。如今我家比昔年那举人老爷还吃香的多。”
话说国朝自高宗中兴时,借着天下大乱时机在赋役制度上很是改革了一番,与士绅特权有关的大约有两点。
一是重新限制了官绅免赋役田土的规模,并将太祖的定额进一步削减,例如一个举人名下享受免赋役的土地不得超过一千百亩,七品也是这个待遇,高品级官员累计增加,最高一品不过三千亩。在目前国朝将近十亿亩地的背景下,这个比例作为官员的福利还是可以忍的。
二是杜绝世袭,田土免赋役随着官绅的去世而消失,只保留官绅家人免征徭役的权利。当然,如果下一代出色,在科举上继续有成就,那可以重新获得相应的免赋役权利。
另外,高宗皇帝还颁布了一条令时人匪夷所思的法令,凡入工场做工者,官府免其徭役,并定为祖制。这条法令很受欢迎,对普通百姓而言,交税咬咬牙勒紧裤腰带也许就熬过去了,但是服役比交税更痛苦,交税要钱服役要命哪。
有了这条法令,苏州府佣工数量几十年间几乎翻了一倍,时人笔记写道“姑苏东半城有男女佣工二十万,自铜陵、江右全族而来者数万”,这倒也绝非虚言。
严格限制了免赋役数量和时间,又有了新的免役出路,百姓投献所带来的效益也就相对降低了,有时也得观望一番,不像百余年前那般《》短期,还要看长期。
说到底,投献从理论上是非法的(虽然很难抓住事实),如果冒着违法风险还得不偿失,谁还有兴趣?
像李佑这样的,不是书香乡绅世家,似乎没有什么传承,所以之前就不太被看好,其他书友正常看:。万一投献李家后,等李佑去世后特权断了,该纳粮服役还得纳粮服役,那就等于白投献了。
不过还有一点要注意,高宗法令针对的是文官士绅,而不是三品以上的勋臣贵戚。如今李家之所以如此炙手可热,不论远近争相来投,全是因为李家获得了世职勋位。
不受品文官品级限制,又可以代代世袭特权,不必担心断了传承。没有风险,一劳永逸,国朝的勋戚比起文官,就好在这一点上,也是一种势力平衡。
而且国朝勋戚多是七八十年前的功臣,随着天子居于京城,土地大都在北直隶,江南地区十分罕见。所以位于苏州府虚江县的世袭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李家堪称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不火都难。
一日进账一千亩这种迅猛势头,自从甲申之后在江南就近乎绝迹了。不止李佑父母,虚江本地的张知县也被重重吓了一跳,如此下去真是情何以堪。
田土交易,都要拿到县衙盖印才能生效,那李家一天就拿来了一千多亩地的地契,户房吏员不敢做主,连忙向县尊大老爷禀报。
张知县一听便坐不住了,事前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如此疯狂,这让他这个地方官有点焦虑。
一天便有一千多亩,照此势头,李家若真得意忘形的收下去,搞出几万亩家产都是小菜一碟,十万亩也不是没可能。整个虚江县一共才有一百七十万亩土地,几万亩也是不小的比例了,那相当于免掉了一万多两银子的钱粮和几千壮丁的徭役啊。
再者,投献毕竟是潜规则,虽然人人都做,但公开说是不合法的。如果李家接收投献闹太大了,惹出什么事故,他这个知县肯定也有监管不严这类失职罪名。
当即张知县上了轿子,急急忙忙西水镇李家,而李家自然是大开中门相迎。
看到李父出来,张知县连忙拱手道:“李…兄多礼了,有劳远迎,不须如此。”
李父别别扭扭的穿着六品冠服,别别扭扭的与张知县平礼相见,将客人请进堂中分宾主落座,族学的老秀才宋先生作陪。自从李佑家受诰后,宋先生就常住李佑家了,主要任务就是陪客和顾问。
寒暄几句,张知县便劝道:“贵府二公子年纪轻轻便蒙朝廷重用守镇扬州,前程远大。贵府兴盛皆系于二公子之身也,若在乡间大肆接纳投献,这都是与人把柄。只怕有人生事,弹劾李家肆意侵夺田产,为此影响了二公子前程,反而不美,可谓因小失大也,故李兄要三思为上。”
其中意思十分委婉,就是劝李家领受朝廷恩典不要太贪得无厌,免得招惹出什么祸事。
李父叹道,“我李家一朝富贵,同乡们都来抬爱,脸面不好驳,却之不恭。”
张知县暗想,这李柏毕竟是胥吏出身,见识不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李兄可否知道当年徐阶之事?你李家比之徐家又如何?投献所得,浅尝则止的好,不可沉浸于此不能自拔,李兄务必要听本官一声劝。”
听到徐阶这个人名,李父神情大变,又肃容对张知县作揖道:“谨受教,听君一句话,胜读十年书。县尊之情,我铭记在心。”
甚为可教也,张知县很欣慰,中午留下吃过酒,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县衙。
送走张知县,李父转过头来,满脸疑惑的对宋先生问:“徐阶是谁?”
宋先生正想回房午睡,听到李父问起,讶然道:“李老爷不晓得?那刚才李老爷为何猛然受教样子…”
李父坦然道:“我只猜到县尊肯定举了个不好的例子,故作姿态的拿捏几下后便借坡下驴,装作听他的劝而已,其他书友正常看:。不然显得我李家太容易说话,而且能哄他高兴顺便造出交情。别的不敢说,树大招风、见好就收的道理,我岂能不懂?”
这还真是不懂也能装出懂,李家兴旺不是没有道理的…宋先生干笑了几声,“徐阶乃是嘉靖朝的首辅,邻府松江的人。占了几十万亩地,但听说被大名鼎鼎的海瑞查办了。”
“月盈则亏,既然已经光宗耀祖,便不必广求钱财。除了本镇和邻村,就不收田地了。小二还大有可为,家里不能拖累他。”李父决定道。
却说头几日,上门的都是乡邻或者同县,人物层次不算高,李父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那接下来的日子里,附近衣冠缙绅之家前来攀交情时,李父便吃不消了。
更夸张的是,姓李的人多,方圆二三百里内,苏、松、常、嘉、湖五府里姓李的大户人家,只要是自认够资格的,纷纷到虚江县西水镇来攀亲叙情。一个世袭罔替的三品勋臣,真是独一号的江南奇迹。
李佑父亲的学问和见识,终归限于底层,如何应付得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幸亏李佑的好友薛举人没有外出游方,时不时过来帮忙陪客,李父又紧急请了几个善于谈吐的清客文人驻扎家中,这才勉力招架过去。
这种窘状,让内心洋洋得意起来李父很苦恼。家里缺了小二,就没个能上台面的人物吗?
又过几日,三块新的墓碑制成了。六品兵马使李柏一遍遍的审视,看到他的父亲、祖父、曾祖名字前面全都加上了正三品的嘉议大夫字样,再想象自己死后的哀荣,不禁热泪盈眶。
又一次感叹,真没想到快入土时,居然在有生之年可以见到光宗耀祖、显亲扬名的时刻,人生至此,真再无所求,书迷们还喜欢看:。
十几代人做不成的事情,让小二在三年之内全做成了,而且做得比能想象的更出色,这到底是什么运气…
李佑的父亲始终想不通。他一直坚信天道酬勤,人要努力,可是小二从小就是他最瞧不起的投机取巧偷懒滑头性子,为何就可以出人头地?难道人的命运都是天注定的?
不,一定是他的勤奋和努力感动了上天,所以才应验在了小二身上…
安置新的墓碑又是一场盛大仪式,结束后李父回到家中脱下官服,心情一片空虚。
他忍不住对妻子朱氏道:“回来路上我突然想起,李家如今是不是已经到了极点?常言道盛极而衰,又古人云,富不过三代,此乃千古至理,对此我很忧虑…”
“儿孙自有儿孙福,小二不是世世代代有官做吗,你操得了那心么?”朱氏将六品官袍接过来,挂在床头架上。
李父仿佛变得絮叨无比,“可是他那房,一出生就有官做,还不是正经读书人出身,只怕富贵了也没心思苦读。可家里没个读书科举的总不成样子,要知道独木不成林,独木难支大厦,好汉也需人帮,对此我很忧虑…”
李佐的儿子,年方六岁的李绍骑着木马在庭院中蹦蹦跳跳。李父眼前一亮,心里叫一声这还不晚哪,便和颜悦色的招手道:“乖孙儿,来!”
动辄训斥别人的威严爷爷忽然和蔼可亲,叫玩到高兴的李绍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不要贪玩了,我们李家如今也算名门了,你是长孙,要勤奋起来。阿爷我给你请上五个教书先生让你念书,四书五经每人教你一门。阿爷以后每天看着你念书…”
……
三百九十八章 东施效颦
三百九十八章东施效颦
到了一年当中的最后一个月,扬州这座休闲城市更是早早进入了年节氛围中,只有拱辰门外的天宁寺西边还在热火朝天的施工,书迷们还喜欢看:。
行宫工地上,不但有征发来的民役和工匠,还找来了几十个经验丰富的老农,专司栽种移植事务。时间紧迫,扬州小太守李大人下令要一直施工到腊月二十八,再等到明年正月初五就复工。
这天李大人排仪出衙,要去工地巡视。天气不算太暖和,不过厚厚的帘帷将气挡在轿外,轿中还算舒适。
刚出了衙署大门,轿子就停下了,长随义哥儿在窗边禀报道:“老爷!有群读书人在衙门口堵路!”
李大人下轿向前看去,果然看见十来个秀才服饰的读书人挡在了门口。
衙门口附近永远不缺看热闹的闲人,见此便议论起来。
“看罢,这便是有样学样了,上次有几十个秀才闹了闹,李大人让了步。大家看在眼里,这后面就学上了。”
“这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么?都若如此,李大人可就难办了。”
这些秀才,李佑眼生得很,他皱眉呵斥道:“尔等聚众在此、围堵衙门,所为何来?”
当中有一人递上禀帖,并昂然作揖道:“我等皆府学士子,今有不平事要禀于父台!”
原来是府学而不是县学的,难怪眼生的很,李佑皱眉道:“说!”
“天子圣驾将至,听闻老父台勒令商家供奉,甚至有一门兄弟三人皆为铺户者。替天子夺民之利,岂合道理?”
听到“一门三兄弟皆为铺户”之语,李佑心下了然,这么被坑的必定是谢家三兄弟。金百万与谢夫人都是徽人,寄籍江都县,谢夫人的兄弟自然也是徽人。
几个月前府县之争,他将寄籍生员从县学除名,而当时罗知府便针锋相对的将这些人纳入府学。
争来争去的后果是,所有寄籍生员都收拢到了府学里,而县学则全是本籍人。所以这几个府学生员八成就是寄籍生员,受了谢家三兄弟的好处,便跑过来为同乡直言进谏,顺便将所有商户捎带上,毕竟这些商户大都是徽人。
大概自己上次与县学士子演的那场好戏,极大的鼓舞了他们的信心罢。李大人暗想,此风决不可长,不然都以为本官好欺负了。便开口道:“尔等读书所为何事?”
“当然是修齐治平!”带头的府学秀才答道。
李佑登时大放官威,挥手将禀帖甩到面前秀才脸上,高声斥道:“收商户之利,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动辄谈官府与民争利,是你等腐儒之见,读书不精,也敢来大放厥词,谁指使的你们?”
不待府学生员辩解,他又厉声责问道“回答本官,尔等立在这里,是为朝廷言,还是为商户言?说!”
随行的衙役都是老公门了,齐声高喝道:“说!”
这些府学秀才,年纪都不大,处世也不深。面对李太守的刁钻质问和无形中的威压,哪有这个急智应答。
他们不过是收了同乡谢家的礼,一时冲动才过来的。或者说他们只是看到有县学的成功例子摆在那里,抱着不能让县学专美于前和想要扬出名气的心思兴冲冲来刷好处。
衙门口看热闹的闲汉多是本地的,见外籍人窘迫,又想奉承形象很正面的李大人,纷纷起哄道:“自然是替同乡富人说话!”
这场面,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没有,十来个府学秀才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