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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别去!”
罗玄跳起来夺门而出,二人一前一后迈过跌倒在地的武乙巽,武乙巽咬牙爬起来再追,聂小凤已一头扎入右厢房中,八扇连排门牖砰一声闭紧了,厢房里顿时传来聂小凤惊喜的呼喊:
“军!”
罗玄赶到右厢房前,抓住门牗大力摇晃,边摇边喊:
“小凤,不是他!这一切都是我,是我!”
哀牢山的建筑结构精固,严密不摧,罗玄如今只是一介凡身,又失去了人间武功,几扇高廓的红木门牗在他的大力捶打下只晃了一晃。
武乙巽赶来,见罗玄一幕失魂落魄、昏昏噩噩的模样,刚要劝他,罗玄忽然皱眉收了拳头,转身就跑。
武乙巽眼看罗玄一阵风似钻进了走廊尽头的丹房,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山院里传来咣啷、咣啷的连声巨响,罗玄肩扛一口巨大的鼎炉,从丹房里出来了。
武乙巽吓得怪叫一声跳开老远,罗玄看也不看,抱着丹炉上来猛砸右厢房的房门,几下之后,两扇门牗哗然开裂,罗玄闯入其间,只见聂小凤和魄军正慌慌张张地跳上一匹黑色骏马,从百叶帘窗中一跃而出,嘚嘚奔远。
罗玄跳出后窗,踩着满山青草穷追不舍,武乙巽只得跟着他三人脚程一路狂奔,想不到做个凡人也是这般不简单!眼看聂小凤和魄军的坐骑跑到哀牢山顶峰,在一处丈宽的断崖边停下了,武乙巽刚要叫好,却见那匹黑马忽然张开两扇黝黑天翼,冲天而起,向远山间汲汲飞去。
罗玄追上断崖,伸手够向聂小凤与魄军扬长而去的背影,胳膊上的碧玉蝉兀自嗡鸣不休,两只蝉目间泪流不止,罗玄捂住胸口,脸色颓然一暗,跪倒在地。
武乙巽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到他身旁,罗玄目光呆滞地跪在原地再无动弹,仿佛一具作古的行尸。武乙巽四下一看,只见两旁的山川绿野也皆在一寸寸向风中飘散。
小姑娘心急如焚,大力拉扯着罗玄的衣袍来回推搡道:
“玄叔!只要离开这里你就还有救,快跟我走,跟我走吧!我求求你了!”
然而任凭武乙巽如何哀求,罗玄一径置若罔闻地跪在哀牢断崖上,目光空灵地凝视着远方天际,他满头的灰发一根根地向空气中飘飞起来,点滴蒸化消融。
哀牢天幕上的异元神光也开始忽明忽暗,上下游移,一炷香的期限早过,异元神钬尊已经支持不住了。
武乙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她看着罗玄自暴自弃的模样,忽然一吸鼻挺身而起,面对正在坐等灵识泄散,一心求死的罗玄颤声道:
“好!玄叔,你得不到她就要自尽,那我呢?你向来对我不屑一顾,我是不是也该自暴自弃,绝命当场?”
说完,少女躬身向哀牢断崖中跳了下去,一路如秤砣般掉至半山腰时,身子猛地一沉,腰间被一条牙白袖缎拴住了。
武乙巽苦中作笑,整个人沉甸甸地吊坠在山崖半腰——罗玄,他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却终究不忍漠视其他生命在眼前流逝。
悬崖上垂来的袖缎一动不动,武乙巽只得自己拽着缎子艰难地爬了上去,山风猛劲,把小姑娘的身体吹得在崖壁上不停晃来晃去,罗玄端坐风中,晷然不动,直到武乙巽扯着他的袖子爬到他面门前,身影亦未曾稍斜。
武乙巽爬到罗玄面前,只见他仍然睁着眼睛,目、鼻、耳、喉等感觉器官一一向风中化去,他正在放弃人类灵识中最宝贵的六大感观。
武乙巽看着秃了双眼的罗玄,他仍是坚持等死,半点没有离去的意思,少女咽下唇边的泪珠,伸臂将罗玄裹在怀中,伏在他残留的耳旁轻声道:
“师父,小凤回来了,你不走,小凤也不走!”
罗玄骤然怒喝出声,武乙巽尖叫着震飞开去,差点又被掀下悬崖,她抬头瑟瑟地看着震怒的罗玄,只见一片盛大的气海缠绕在他周围,元真澎湃,川流不息。
他分明有能力活下去,可他就是不想活!
武乙巽咬牙一跃而起,跳到罗玄面前指着他鼻头骂道:“罗玄,你这个懦夫!怨不得聂小凤看不上你,你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你以为付出一定要有回报?你以为受得这点委屈就足以放弃生命?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肝脑涂地、倾情而终之人?有多少被所爱千刀万戮、投入地狱之人?”
罗玄低头任由她骂,一若寻常,武乙巽却忽然深吸口气,退开一步——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都在胡说些什么?
脑海中猛地钻来一丝剧痛,武乙巽大叫一声跪倒在地,无边无际、腥涛泛滥的万兽刑海忽然在眼前纵横披攉开去。
“不,不,不要!”
少女突然抱头痛哭,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拼命挣扎,也不知要挣脱什么,罗玄光秃一片的脸庞朝她的方向移了移,伸手在地上摸索着,抓住了她。
本在天空中四处盘旋的数道异元令神光迅速组合起来,拼出了一张异元神钬尊的脸庞,异元神音从天幕上闷闷传来:
“罗玄,我儿又被隔世的血忆所扰,她在前世里被神皇辛天权活赐于万兽生嗜,老夫至今也想不明白。如今我虽复活,但神力仍然有限,既无法替女儿报仇,亦不甘再事杀我骨肉之人!而你不同,你身为梵天后人,只要寻得一处命中注定的梵修圣地便能东山再起,否极泰来。今日我钬尊便拼尽最后一抹神魄,用异元令替你打开通往净宇慈航的天佛隧道。净宇慈航乃是帝佛如来上古以来的梵真秘境,你若能从中获得半分帝佛点化,便可翻天覆地,扭转乾坤,改变自己和所有人的命运!”
“命运”二字,掷地有声,罗玄低垂的头颅微微一动,空空如也的面庞上辨不出半丝征兆。
异元大瞾的金光容颜在天幕上一漾一漾地黯淡下去,见罗玄的神智总算有了起色,钬尊神连连头,高声道:
“这便对了,罗玄,你有所需,我亦有所求,别忘了你在冥疆蜀山中便已予我的承诺!我助你上慈航偷习如来诸法,你护我女儿终身周全安虞,可否?”
罗玄低头看向左腕上的双玉蝉,玉蝉的翅膀正一翼一翼地向空气中散去,他抬掌捂住玉蝉,掉光了头发的脑袋向天空中点去。
万顷地脉之间迅速升起一轮浑圆澎湃的光华隧道,罗玄的整片意境内都飘满了孤注一掷的异元光辉。罗玄和少女武乙巽从悬崖边双双升起,进入隧道,迅速攀飞上天。
胤上宫中,十一位旗仙正环绕着罗玄和异元神令隆隆合咒,以仙界之力协助异元钬尊。少女武乙巽从罗玄胸膛间猛地弹了出来,众仙慌忙将她接住,捏人中的捏人中,探手腕的探手腕,武乙巽幽幽醒转,第一句话便是:
“玄叔呢?我爹呢?”
说时迟,那时快,罗玄的身躯从殿阶上哗然升起,钻入黑黝黝的异元令中。三角锥身的异元令在大殿上空开始高速自转,瓶身“咻”地缩成空中一点,砰然消失。
第1章。 烨世行宫()
八年后。
广擎天,无量瞾都,外围第七界。
开天十一瞾宗的巨大神像群被层叠的广擎神兵包围得水泄不通,现场寒兵林立,噤若寒蝉,静得连白云飘过的絮簌声都如雷贯耳。
远天幽幽一亮。刹那间,密密麻麻的神兵矩阵中迅速腾出一片圆场,冥瞾神旷异天偕同夜瞾王华厚、日赫王之子腾隐人、长神娉风诗邈四神从天而至,齐步降入场中。
三十六御神卫掌军上前向四大神瞾弯腰抱个长谒,起身让出背后的瞾宗雕像,低声道:
“诸位大瞾请看。”
元瞾公伏羲神像的胸前,牢牢钉着已僵硬多时的广擎神令官——风火见愁,他的胸膛大敞四开,一身神血沿着元瞾公的雕像向下淌出了几道黯黑的洪柱。
旷异天见状,眸光一凌:“神髓盘现在何方?”
御神掌军一直垂首侍立在旁,这才低声应道:“丢了。”
“什么?你说内藏八千名上古神灵之髓元的守天界皿,竟然丢了?”夜瑾王华厚大惊之下,怒声道。
广擎首将兀自凝眉,俯首不语。广擎乙将深吸口气,上前奏道:
“没错,昨晚广擎首令官被袭身亡,神髓盘。。。被盗了!”
“可是这等事怎会发生在广擎天的眼皮子底下?诸天神瞾的观穹眼难道都一筹莫展么?”长神娉风诗邈提醒道。
“确是没有。昨日帝瞾启用庞古塔探视宙劫空亡侵蚀九大界坤的动向,然因空亡过于浩瀚,诸天观穹眼一时耗尽了精力,昨晚整整一夜都未能恢复常用。”乙将释道。
众神一时唏嘘不止,腾隐人瞩目将伏羲神像胸前的神令官尸体仔细看了看,转向一径沉吟的旷异天道:
“广擎天戒备森严,下行七界生灵绝无能力进犯,对方躲过了观穹眼是一回事,能在无量瞾都的边境肆意杀神盗器,只怕其能耐不可小觑。此人偏将尸体钉在羲公的尊像上,莫不是与昆仁境向有过节的野佛罗玄所为?他杀了羲公的孙婿,又被大纵天州招降,如今正是需要神髓盘趁危作乱的时候!”
旷异天一言不发,滑身过空上前,单掌阖上风火见愁一双爆满血丝的圆瞪双目,忽然猝地收手,偏颌一忱,似若有所思,转身向众神道:
“厚葬。”
遂脱众而去。
广擎神祗们面面相觑,眼前的惨状又实令人人自危,遂大多留在原地窃窃私语,商讨隐患。腾隐人初是目送旷异天远去,忽地提步踏云,上前追着旷异天脚步道:
“冥瞾可是察觉了什么?”
旷异天不答反问,扭头和颜道:“隐人,你爹怎样了?”
腾隐人一愣,忙低头抱揖曰:“多谢冥瞾屡向天地玺主为家父递言!当年家父获罪于元瞾祖孙,神皇判他入广擎神狱受刑思过五千年,但因玺主大义不计,已向帝瞾谏言特赦家父。明日是家父的第九十九亿寿辰,亦是他豁免出狱的日子!”
旷异天点点头:“甚好。明日你爹归来,你便可正式继承开天瞾宗之位,这八年神狱之灾,赫王也算苦尽甘来了。”
二神正自言行间,原本宽敞的广擎界外天道突然拥堵起来,远方且传来了昆仁神境的唱航颂。
这条御用天道,是连接广擎天与一百零七天之昆仁大境的主要通途,向来唯有神皇及元瞾的神驾可在此御道上公然行驶,除此之外的神祗们虽可使用,却仅限步行。旷异天和腾隐人同时停下脚步,对望一眼,并肩侧立在道旁的高耸玉阶之上。
“九坤玺主,元瞾泽天,凤仪乾坤,众生回避。”
高大巍峨、坤皇煅铸的瞾宗御驾,载着天地玺主从广擎天边缘缓缓驶来,左右一十二名昆仁境神或骑或步,如影随形地随候在天車四方。旷异天这才忆起,今日乃腊月初九,元瞾之后、天地玺主聂小凤每年前往下行七界祭拜亡夫魄军的日子。
天地玺驾经过二神身旁时,微微停下了,雕栏画栋的坤皇钻流苏帘被缓缓提起。
“玺主。”
冥瞾神旷异天青袍澜动,向神舆上方低头一揖,毕敬毕恭。
高銮轩窗内缓缓探出一张迤逦净天的素颜。
聂小凤的目光中揉着幻海长天的悲哀,见得是他,一双明眸皓波始才流动起来,朱唇轻阖,微微笑道:
“瞾君。”
聂小凤的銮驾续航而去,腾隐人看着逐渐模糊的车队,再看旷异天兀自瞧向脚下云壤,沉绸不语的模样,不由添话道:
“八年了。”
八年,于乾坤漫然,不及弹指一挥。然而再长的岁月,终有人苦尽甘来,也有人沉堕万古。
旷异天忽然想起冥疆奈何洋上的那些浮沉骸,接着便自然而言地想起了熔魄罗玄。
冥瞾神抬目远方,摇头一叹,转身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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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东土千洲边境,首阳山。
一身水红裙裳的少女怀里揣着本册子,胯下骑着匹逍遥,沿着陡曲的羊肠山道向山顶处的烨世行宫全速嘚嘚驶去。一路劲风乱舞,把她怀中的书册吹得哗啦作响,原来是本五彩斑斓的连环画册。
元瞾神农之子、野帝蚩焱的首阳山上,神宗御界一如天山,任何低于蚩焱神阶的九界灵体一进入山内皆会被褫夺灵力,悦神骞晴和她胯下的逍遥自不例外。本当驰骋山海、纵横云霄的广擎神驹这会儿也与人间平常宝马无异,只得卖腿。
烨世行宫高悬于首阳山巅,阖宫万顷,浩瀚绵延,行宫上下蒸腾着雄伟滔天的神农离火,仿佛将整条天际线都燃烧了起来。
骞晴立在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