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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梅绛雪见此惨状,喉间簇发“啊”地一声惊叫,慌忙避目埋入罗玄的肩头,罗玄展袖挡在她面前,另一手轻拍女儿颤栗不休的后背。
魄军之凄惨死状,绛雪之惊似麋鹿,加之小凤这般心如死灰,悉数种种如同在他心中点燃了一颗火种。当下无比顾虑聂小凤之安危,迈步便要上前察看于她,胳膊却被人紧紧拽住了,低头一看,却见绛雪泪盈满眶地拉着他,轻声道:
“爹爹不能去!此人长得如此像你,却是这般凶狠歹毒,若见了爹爹容貌,岂非又将你当作了甚么妖魔鬼怪一并处置?”少倾,她低头自问:“可神仙,不是都该无比善良仁慈的么?。。。这里是什么天,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远处的玄皇却听到了绛雪所言,一双无底墨瞳便向他父女二人看来,罗玄忙皱眉将女儿护去身后,与玄皇沉沉对峙。
见其人出手如此之狠,罗玄的心中愤慨已甚,胸中燃起雄雄怒火,此番看他便是肃杀无情。
那玄皇望向绛雪倒是眉目清和,然而回视罗玄的目光却似层层谜底,仿佛酝酿着深沉愠怒,直看得他愕然莫名。
聂小凤僵硬地转身看去魄军殒命之处,停顿半刻,却见她突然手扶丹田,胸前剧烈起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当下双目一休,身体朝后直直仰去。
罗玄大吃一惊,纵身飞去欲接,却见玄皇与伏羲亦同时跃来,聂小凤的身躯径直穿过他手,落入二人臂中。罗玄这才忆起自己于此本不存在,只得暗叹之下,立起身来。
却见伏羲抱住孙女后,天袖一扬,一记耳光重重煽在玄皇脸上,他大怒道:
“罗玄!你杀魔便杀魔,为何要当着她面使出如此辣手?你还怕她伤心不够么?!”
伏羲这一掌由心而发,力道足足灌上了七八成,他掌中怒火澎湃,直打得一旁的罗玄都觉得自己半边脸上火烧火燎。
玄皇的左颊上迅速晕起五枚砂锅掌印,一张俊颜肿如红丘,面对伏羲的震怒,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眸中却是千言万语,齐缄齐休。
众目睽睽之下受此冒犯,他竟无半丝动容,见他默不作声地执起聂小凤的手腕,探摸片刻,眸中一抖,立刻全神贯注为她渡入浑元内真。
聂小凤受此真元输入,当下嘤咛一声醒转过来,她埔一醒来见到的便是玄皇,娇躯顿时重重一颤,玄皇一时也不敢再做举动,只负手起身遁默不语,目光却未曾稍离于她。
“孩子没事,没事。。。”伏羲将孙女搂在怀中,连连抚着她一头云缎青丝,聂小凤面无表情,脸上两道深刻湿痕触目惊心,她冷冷拨开他手。
“凤儿。。。外公这是为了你好!”伏羲不由老泪纵横。
却见鹅黄裙衫冉冉升起,聂小凤已摇摇晃晃地独身重上真理长城。她纤足落壁,静静走去,拾起那枚物事,罗玄定睛辨认,只是一枚古旧斑驳的七孔陶埙。
身旁的绛雪一见那枚陶埙,泪水便扑簌簌滚落下来。
“你认得此物?”罗玄轻声问她,绛雪擦一擦满面湿痕,连连摇头。
见她紧咬双唇,一如当年的聂小凤般倨傲倔强,罗玄心下微动,一时不明女儿为何要将这等小事来瞒他。
玄皇见聂小凤此番,立刻紧随她飞至长城之巅,双脚却未曾落于壁上,只将身悬在空中。聂小凤背他而立,安静地面向宙荒绝境中的漫漫长夜,一言不发。
他蹙眉伫立半晌,终是率先开口道:“相信师父,这是对你最好的结果。”
聂小凤置若罔闻,目中一片空芜,她转身捧起陶埙,轻若无步地迈向真理长城北巅。玄皇一身雪白真袍紧贴万里长城外壁,亦步亦趋,神情已紧如绷张之弦。见他思忱片刻,低头向方才率先出列的尊旗神道:
“ 天后遭妄魔挟持,銮驾受惊,传令下去,速遣回心殿诸神婢前来候驾回宫!”
尊旗神抱揖领命,神兵矩阵中一路御旨传去,觞号方毕,只闻两扇大神天门内传来一阵沁人肺腑的管弦丝觞之声,那万里妙音直如薤露敷面,瑶歌唱晚,却见大神天内十色霓彩泫然亮起,从天尽头疾疾飞出一辆华丽车舆。
此舆高大宏伟,真光璀璨,玉髓为璧,软金铸轮,镶满舆身的天钻异石之间,只见珠帘缀坠,瑶香盈沛,内中锦罗腴缎,至尊堂皇,好一部神宗御驾。
车銮瞬间便至真理长城。聂小凤径直往北,玄皇隔着真理城壁如影随形,那琼天御驾便追着二人脚步于空中一路前行。却见为首牵舆的坐骑们竟为一青龙、一白虎、一朱雀、一玄武,各以天链相拘,神兽背上分别坐了四名戎锦天神,车夫无疑。
那软金天銮周边,次序井然地分别追随了四名持剑天女,前、后、左、右共计一十六人,她们虽个个姿容绝代,笑意嫣然,目中却是精光飒爽,威风八面,一望便是修为绝顶的神女武婢。
“小凤,你已动了胎气,不可再生枝节,还是先随师父回宫去罢。”
玄皇见聂小凤终于在长城北巅停下了脚步,连忙降下身形,靠近些柔声相劝,音色中已显戚求。
聂小凤将手中陶埙轻轻摆放于北面突出的一拢城塁之上,注视良久,素手细细抚摸上去,原来陶埙上尚残留了几脉血丝,便是方才魄军殒命时,未及被玄皇真气蒸化于空中的漏网之鱼。
突闻伏羲在远处大叫道:“不好!羲皇甲,她拿了羲皇甲!”
玄皇一惊抬头,却见聂小凤身周骤然亮起一圈厚实无比的金甲罩壁,将她与陶埙所在的城砖塁团团笼住,她在钟内执起长剑豁然划破自己双腕,飞快地旋身一转,将动脉内的鲜血撒遍了整片金甲周壁,只听她口中念念有辞,诵起了一种极繁谲的古老咒语。
玄皇瞬间虎跃至她身后,聂小凤转身幽幽一笑,与他四目相对,玄皇高掌举于空中,剧烈颤抖,却在她连声的咒语中迟迟不敢落下。
“你要做什么?!”伏羲一个俯身冲来,手中佛尘全力击向羲皇甲,却被玄皇一把拦下:
“不可!小凤已施了双生咒,将自己同羲皇甲融为一体,皇甲若毁,便会将小凤的肉身与灵魄一同毁去,万万不可!”
伏羲闻之大惊,当下收势,却是双手扶上羲皇甲的坚硬壁身,对着内中的聂小凤老泪纵横道:
“孩子啊,你究竟要做什么!”
聂小凤两行清泪应声滚落双颊,她倾身向伏羲扑通跪倒:“孙儿不孝,外公便当从未有过我罢!”
玄皇闻之,周身一时紧如抽陀,似是已预料到她接下来意欲何为。聂小凤立起转身,从头至尾未曾再看他一眼,却是面向砖上陶埙,翻手便将袖间龙舌剑一举插入自己腹中。
瞬间血如泉涌,她周身鹅黄天帛受此洇染,迅速化作绛紫异色,在她裙裾上朵朵盛开如幽冥绝姝。她小腹受此重创,内中立刻亮起灿烂金辉,却同玄皇身上的金曌如出一辙。龙舌剑霎时如遇无上神迹滋润,竟嗡吟出声,剑身忽明忽暗,却是贪婪吮吸起聂小凤腹中的精华!
见她面白如纸仍在勉力支撑,玄皇脚步踉跄退去,闭上双目,一滴神泪滑下如川轮廓。
目睹此景,罗玄的心中亦如正被刀锋寸寸剜去,一双腿脚已是瘫软如泥。绛雪眼明手快,上前将他扶住,她目光忽起忽落,泪流满面,却也是为聂小凤此刻的彻底决绝而怵目惊心。
“她,她这是以你骨肉之血来哺育龙舌剑!难道她还想打开真理长城?魄军已死,她这究竟是为了哪般?”
见羲皇甲入不能入,毁不能毁,生生被困在外头,伏羲急得袖袍山动,连连跺脚,悲声如雷。
“那陶埙上留有魄军的遗血,”却闻玄皇哑声道来,他音中戚殇无底,目光僵平,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子承父精。。。她这是想一举双得,用我们骨肉之血重开真理长城,用神皇后裔之血复活魄军。”
“想不到她竟思虑得如此周全!”伏羲挂满泪痕的脸上顿时恍然大悟,下一刻又皱眉怒道:
“你便再没别的方法么?你身为人夫,难道任由她如此糟践自己的骨肉?!”
玄皇神色遁沉地摇头,声色中溢满了戚苦:
“不要了。她执意牺牲与我的骨肉去救他,如今我只愿她能保住自身性命,便让她做完这桩她一心要做的事罢!”
眼见龙舌剑已染遍神血,真光盈实,聂小凤丹田处的金曌之光却逐渐暗下,涌出的鲜血渐渐少去,她颤着胳膊拔出腹中长剑,因这冲拔之力连连后退几步,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却见她喘息着挣扎起身,胳膊前挪,手攥着真光盈沛的龙舌剑,一寸寸将自己挪去七孔陶埙所在的砖岩,状若钟鼎的羲皇甲紧紧跟随着她,一步一前,固若金汤。
玄皇紧守在羲皇甲外方,也是一步一趋,声线沙哑地劝道:“小凤,你让师父进去,师父替你开长城,救魄军,好不好?”
聂小凤睬也不睬,一口气连进三步,气喘吁吁地扶着城壁站了起来,她高高执起龙舌,一剑贯穿陶埙旁的城塁,剑身直入城壁三尺有余,霎时,真理长城北巅的整片城壁齐齐扣倒,砖瓦四下飞溅,巨大阙口重又展露在众人眼前。
她看着视野中大开大放的宙荒绝境,欣慰一笑,倾身扑上陶埙,以体覆之,只见她小腹中的血肉不停蠕动,丝丝缕缕浸透了整枚陶埙,向七枚孔眼中迅速渗入。
陶埙的色彩迅速由赤紫转成殷红,它猛地窜天飞去,在空中促现出大片耀目清华,冉冉真辉间,只见陶埙内若隐若现地钻出了魄军雕梁画栋的身影,却是隐隐绰绰,虚淡不清。
“军。。。”
聂小凤的唇角处顿时勾勒出温融一笑,魄军的绰影见她如此,心急如焚,却是张口不能出声。
“军,你如今只余一丝微魄,便是五音不全,六感全无,你不要怕,先去新天内好生休养,我一定会来找你!”
她锦袖扬起,用尽最后精魄推出掌风,将陶埙疾疾推入宙荒绝境的远天之内。立于埙上的魄军牢牢看她,英唇颤抖,目中早滚下两行深湿。
见聂小凤遍身血痕骄纵,腹间骨肉模糊,魄军的目光猛地转向城墙上的玄皇,生平首次,见他目露凶狠,将手比项,狠狠一划,瞬间便如流星飞逝般,连人带埙消失于宙荒深处。
玄皇由头至尾未曾看他,目光只盯于羲皇甲内的聂小凤,待她一双雪白藕臂终于沉沉坠下,他猝然出真,甲壁上点点滴滴的血脉被一一推出,在整鐏高大的甲鼎内漩涡般旋转片刻后,倏地齐生生钻回了她体内。
双生咒已破,玄皇一掌拍向羲皇甲,皇甲应声粉碎,玄皇一跃而入,抱起聂小凤。
罗玄顾不得绛雪阻拦,也是三步并作一步赶去聂小凤身旁。
她早已气若游丝,身下鲜血仍须臾喷涌着,轻易染红了玄皇的周身雪缎。却见玄皇一手搂她在怀,一手覆于她腹间,双管齐下地雄廓输气,为她疗伤。
见他紧蹙的双眉中盛满了懊悔痛惜,聂小凤却在玄皇的雪白真袍中柔柔唤道:
“师父莫难过,小凤此举亦是助师父修补罪愆、早登宝相。待师父睥睨梵天那日,小凤只求能换回自由,从此天上地下,永不相见。”
她鼓起最后一口丹田之气,却是颤巍巍地伸手去自己发髻间拔下一枚物事,轻置于玄皇袖摆之上,这便云睫阖起,昏迷过去。
一见此物,罗玄的心头顿如惊蛰一狞,忙慌不择路地避开目光,起身连连退去。
那是一枚银光矍铄的九连环!
那年,她在人间尚为十岁稚童,他曾亲手赠与了她这枚九连环,从此,她携了那一生,亦恨了那一生,却未料今时今日,她仍是将它随身佩带!
“九曲连环,一曲便是一世,若有人解得了九连环,那便是我儿命中良人,可待成双呢。”
罗玄犹记得当年,母亲为小妹罗忆买下九连环时逗弄她的戏言。世事难料,年轻的小妹却早早离开了人世,她日日把玩的九连环,从此便成了罗玄襟中信物,偶尔取出观之,依稀还能闻得当年汴州故园中,小妹与母亲身上如出一辙的栀子香。
而他后来将小妹罗忆的九连环赠予年纪相仿的聂小凤,只因那一刻,阴阳归位,往生倒回,心头最缥缈柔软的一隅,轻易便被她捻中。
而如今聂小凤休克前的一席肺腑之言,直听得罗玄的身心痛如凌迟,竟比当年目睹她在哀牢山自尽于自己眼前时还要惨痛不堪。
心如死灰间,却瞥得余光中的一抹雪缎真辉也在簌簌颤抖,罗玄扭头一看,正是那天地玄皇。
他正将聂小凤的九连环紧紧攥在掌中,环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