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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昭在此地时日渐久,每日陪伴王莽处理完县廷内的事,便会送他至班府再自行离开,知道大人总要在班府中留到入夜时分,因而他也乐的趁这空闲逍遥自在一番。
这不是,自打认识了隔壁酒铺的寡妇张氏,他便日日混在这里,喝些酒儿,趁张氏走到身旁时捏上一把,说几句笑话,混混时日。二人走的熟了,眼见这分手在际,也是更加难舍难分起来。
这日直到月亮高悬,叶昭才自酒铺里出来,跑到班府门前一张,车辇已经不在了。他慌忙赶回县廷,果见王莽已在堂中端坐,正在看手中的一卷书简。叶昭垂头走近他身旁,看看他的脸色,正想怎么说个法儿推托自己迟回之事。
却听王莽道:“叶昭,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叶昭忙点头应是,听他今日语气似有一些特别,便不敢随意说话。王莽放下手中的书简,看了他一会,道:“你说说看,想娶房怎样的妻室?”
叶昭伸手摸头,笑道:“这哪由得小人选,我娘自然会给张罗。不过真要依我说,自然要娶一门娴淑的良家女子,家世要好,容貌自然也要好,对我更要好。”王莽瞟他一眼,道:“你倒想的美。”叶昭笑道:“人之常情嘛。”
王莽看着眼前的一盏油灯,出了会神,道:“男儿在世,莫过于求得功名,得以为国效力,扬名天下。再娶上一房妻室,养儿育女,共享天伦。我虽对仕途没什么宏图大愿,可是自小看到母亲与嫂子的勤俭持家,却明白对一个男子而言,妻室可要比前程重要的多。”
他的语气沉稳,又道:“若是能如你所言,有这样一个一心一意的女子自然更好,可,若是真的没有如此完美?我王莽难道会就此放弃么?我平生克勤克俭,什么都能让人,可这一回……”他的眼中反映着闪烁的烛光,朝屋内环视一圈,又落到叶昭身上,在他停顿良久,才道:“你安排人在班府前守候,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乐师之类的男子进入班府,随时来告诉我。”
叶昭应了,正要离开,王莽又叫住他道:“替我准备一份厚礼,再命人去我家乡将母亲接来,别忘了叮嘱她带上家传玉环。”叶昭又应了,喜道:“大人这是要……迎娶班氏小娘子么?”王莽目光深冷,道:“人生不如意事甚多,若是有什么行差踏错,道歉一声也就是了,可万万不可毫无准备!你去办这事吧,最好声张一些。”叶昭看看他的脸色,点头道:“小人明白!”说罢转身匆匆出去了。
这一夜,王莽却是宿夜难眠,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当,仿似屋内密不透风,呼吸之间,又总像是被什么压的他胸口一阵阵发痛,他索性站起身来,披衣坐了一会,耳中又似回响起班兮的琴音。他深深叹了口气,再也呆不下去,起身往屋外走去。
第八回 凤兮还巢(下)
他出了县廷只在街上信步而行。夜已深了,路上已然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有街角一担面摊还未收摊,摇晃的油灯下映照出一张坐在面摊旁的老脸,头一沉一沉地似在昏昏欲睡之中。夜风卷起地上的碎叶尘土,自长街那一头打着旋的迎面而来,王莽慌忙以袖遮面,向一旁的小巷拐了进去。
他漫无目地,只是顺着月光下的长街缓缓而行,心中所想,耳中所听却都还是那琴音缠绕之声,这琴声飘荡不定,时明时暗,倒像是便在耳边一样。王莽轻轻摇头,正要停步,忽然他立直身子向前方注视,发现自己此时已经站在了班府门外,而耳中所听到的这琴音也并非回忆想像,而是此刻便确确实实地正回响在夜空之中。
王莽只觉身不由已,跟着琴声慢慢走去,顺正门外的围墙向西,再绕过一个转角,琴声自这里听来更加清晰,前面应该便是她所居住的院墙之外了。王莽放慢脚步,回想她的一频一笑,不觉心神摇曳,正跨步之间,却听到围墙那边忽然响起一股嘹亮的笛声,他心中一震,立时止步不再往前。
只听这笛声紧紧相随琴音而动,一琴一笛在月色之下虽竭力压抑声调,却也难掩彼此之间的熟悉默契。这曲乐便是日间王莽听班兮弹奏过的那曲,可此时曲音却与那时的犹疑忐忑大不相同,似乎琴音中的每一份不安,此时却都已经被笛声逐一安抚。
夜风中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寒意,寒冬将至,可是对这两种乐声而言,欢腾之间,全是绵绵春景,无尽芬芳。
王莽自转角的阴暗之中,极慢极慢地侧出身来,只见前面不远处的高墙之下,有一人正站在墙角隐匿之间,虽可依稀辨出此人身形高挑,可面目容貌却被黑影所盖,全然无法看清,通体上下,只有他手中的那管长笛,正反映着月色,闪动着灵动地光芒。
清冷的月色下,这一道围墙内外,正一坐二立着三个人影,他们各自守护着自己这小小的方寸地,不论是柔情似水、欢喜期待、还是暗浪汹涌,翻腾不息,此时此刻,三人却都无一例外只是安静地沉浸在这乐曲之中。
而天色渐亮了……
王莽一夜无眠,第二日还是照常处理县廷内的一些事宜,只是脸色终究有些暗沉,叶昭在一旁不时伸头看他,不敢多话。
只见王莽忙了一阵,道:“前几日不是听闻林大人回长安要路过此地吗?到了没有?”叶昭忙道:“也就在这三四日之内了,大人不是曾说此地事宜都已经完结,咱们无需等待他了么?”王莽道:“那就等他一同上路吧,有些事需等得他来到才能妥当。”
他如常一般进出班府,对班家上下却更为尽心,班言看他言形之间宛然已经是以子侄晚辈自居,而班兮这两日也时常粉面桃红,他只道二人之事已经定了十之八九,对王莽愈发亲切。而王莽则自他这里得知到一切情形,包括班兮父籍所在等等,县廷内的文书一道道请令、寻察,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往宁武去了。
转眼到了将要离开的时候,与此同时,王莽的母亲也刚好来到了。当日,王莽便携老母亲往班府,班言等无不惊喜,忙出府相迎进去,寒喧了一番,王氏笑道:“本来是要寻媒家前来说亲,可莽儿离程在即,急匆匆的寻了我来,都还来不及张罗安排。不过自然也不能怠慢委曲了那孩子,老身此来只为下个聘礼,来日定下时辰日子,再行大礼。”
班言忙笑道:“此事原是不能着急的,兮儿还有父兄在堂。只不过我兄长即将她交付在我这里,身为长辈,我也多少能拿个主意。既然老夫人亲自来了,两个孩子若是都无异议,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只不过行礼终究也要等她父兄来到才行。”
王氏笑道:“是呀是呀,全凭你家安排就是。你不知道我这为娘的,听他传信来唤我有多欢喜呢,这么些年了,我哪日不挂念这事。看来姻缘就是这样,只要有缘,任是千山万水,总是要相逢的。”班氏点头笑应,也是喜不自禁,王莽站在母亲一旁则始终微笑不语。
正在这时,却听门外有人声响动,叶昭匆忙进来,面带慌张神色,走到王莽身旁低语数句,王莽也是脸色一变,惊道:“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叶昭垂首道:“是林大人亲自发的招贴,已经传令到县廷了。”王莽转身向王氏道:“母亲大人,你且在此歇息一会,我去去就来。”王氏看他神色大变,忙道:“出了什么事吗?”
王莽目光在班言等人脸上扫过,迟疑未答,一旁叶昭已道:“老夫人,刚刚县廷收到消息,说是班氏小娘子的招贴已经传来了,还是由选美主官林廷栋大人亲发的。”
一时间室内众人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隔了一会,王氏急道:“是哪个?是她吗?这,这可怎么办呀?”王莽伏身柔声道:“母亲不用着急,我去看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说罢向班言等人鞠身道:“大家千万不要惊慌,我去去就来。”
众人面送他离开,都是惊惶失措,班氏急的只掉眼泪:“这可怎么办呀,眼看要定亲了!”班言也是心急如焚,安慰道:“兮儿年岁不到,定然是传错了,再说……云儿的事不是都解决了吗?一定没事的。”王氏也在一旁着急,众人心烦意乱,都在等着王莽回来。
王莽一出班府,却顿时冷静下来,坐上车辇一路前行一面向身旁的叶昭道:“林大人现在何处?”叶昭道:“在县廷了,时间分毫不差,”说到这里他看看王莽道:“如此一来,班氏小娘子岂不是……”王莽叹息摇头,并不说话,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冷酷神色来。
林廷栋看到王莽进来,便道:“巨君,此事委曲你了。”王莽上前跪拜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为臣子者,又怎能窥视天子所有。多亏大人明察秋毫,否则巨君做下错事,却还不自知,真要愧煞平生了。”
林廷栋伸手扶起他,安慰道:“这不能怪你,你有美好姻缘在前,还能想到去找看她的籍贯生辰,已经很不易了。此女其实年岁尚不足几日,若不是因为绝色容貌,兴许也不会有人多加留意。此女进献入宫,定然得蒙圣宠,你巨君当首居一功。”
王莽眼中含泪,摇头道:“下官险些做了千古罪人,哪里还有什么功劳可言。”林廷栋轻拍他肩,叹道:“你能忍痛割爱,其心足以感天,大汉有你这样的臣子实在是大幸之事。”
第九回 归去来兮(上)
虽然班家众人殷切期盼班兮应招之事可得到解决,可王莽却还是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因此事不比班云那时,班兮是由上官亲自点招,又已传人去班况所在处楼烦县留贴传唤,便已不是简单除去名贴便行的事。况且经宁武地方主户上报,班兮的生辰只是差了几日而已,本来就应在候选之例,林廷栋已就此事上报掖廷,要责罚错漏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又叹息道,偏偏此事自己正好牵连其中,若是此时去向上官求情,自己虽万死不辞,却只怕反而还要牵涉到无辜的县廷地方,说罢摇头不止,眼圈都有些红了。
王母虽痛惜感叹,看到儿子难过更是不忍,轻拍他的肩膀也垂下泪来。班氏早哭成了泪人,班言颓然坐回椅中,眼看侄女终身有依,却不料平地起波澜,生出这样的事来。看王莽的神情,知他确是尽了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安慰他几句,送他们母子二人出门去了。
班府之内顿时愁云满布,班氏夫妇在堂中对座,都是茫然失措,静了一会,班氏哭道:“咱们家只有大哥是做过官的人,这事还是应该着落在他身上,兴许还有一丝希望。”班言摇头叹息道:“你想想大哥的平生为人,最是事事以国事为先的,何况兮儿是他亲自女儿,他那脾气便是有万般不舍,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班氏哭道:“那可如何是好呀,兮儿救了咱们云儿,却是……要替她去受这一世苦楚么?”班言道:“别再哭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是想想怎么去说吧。”班氏哽咽道:“我……可说不出口来。”班言长叹一声,只得朝院内走去。
进了院内,只见盼儿正自屋里走出,看到他忙点头招呼,班言挥手示意,她也就自去了。屋内班兮正在擦拭秦筝,看到叔叔进来,忙起身相迎。
班言便在一旁坐下,静看她一会,道:“兮儿,叔叔有句话一直想要问你,”班兮听他语气慎重,忙点了点头。
班言又迟疑了一会,才道:“你近日……可曾有过什么示意的梦境吗?”班兮道:“自从来到叔叔这里,除了王大人那次,倒是一直安静。”班言叹道:“看来你的灵性是为他人而生,这一份救死扶伤,避难免灾的天赋,到头来却不能帮到自己。”
班兮不解他意,只向他怔怔凝视,他又道:“从前与你爹爹相谈,总见他时常担忧,不知这灵性对你而言究竟是福是祸,你心地善良,不论是谁都会尽力去救,小小年纪其实已经积下了许多善缘。唉,若果真行善有报,又为什么不快快显现在你身上呢。”
班兮看他神色间尽是愁苦,话锋又直指自己,不由得也有些不安起来,起身到他面前道:“叔叔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吗?但说无妨。”班言数次张口,可碰到她的目光,又都不忍说话,正犹豫不决间,却听盼儿进屋来道:“王大人来啦。”
班言叔侄二人连忙迎出去,只见班氏陪着王莽已经走进内院,班氏眼睛尚自通红,向班兮望了一眼,忙掉头出去。班言看王莽手中的一只锦盒,已明他的来意,便道:“兮儿,你陪王大人说说话吧,我去去就来。”班兮只得应了。
二人目送他出院而去,王莽看看班兮的神情,道:“原来你叔叔他还没有告诉你。是呀,此事原是不易开口。”班兮道:“我看叔叔婶婶神色都有些异样,大人知道是什么事吗?”王莽轻咳一声,道:“王某正是为此事而来。”说罢,他将手中锦盒递到班兮面前,轻轻打开道:“此行是亲自送它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