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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观远说道:“元家若能迅速复辟旧朝,中原各世家元气不伤,呼兰建国不久,亦不敢轻易南侵。若是再拖延数年,让褚师密统一了天域各族,呼兰国成了气候,试问那时元氏再复辟旧朝,中原岂不是大祸临头?”
徐汝愚肃然问道:“敢问宜先生站在哪方?”
“观远只为中原亿万黎庶,不愿看到中原十五郡遭受异族蹂躏。”
徐汝愚眼中精光乍现,问道:“那宜先生是南平郡元家的说客?”
宜观远甫见他玄机瞳,心神一懔,暗忖:传言不虚,弱冠之年修为已达一品级。宜观远叹道:“元家在南平苦心孤诣经营五十年,拥有步卒二十五万、骑师三万、水营十万,复辟已是引弦难收,而晋阳霍家十二万精兵被裹入荆郡战场,现在晋阳沿江各邑几乎不设防,试问天下谁人能够阻挡得了元家复辟的步伐?”
“可是南平复辟,蔡、荀、霍、谷势不可免的会与内庭联合起来对抗南平,即使南平能迅疾拿下晋阳郡,但是在北方四郡地界上旷日持久的大战就不可避免了,在呼兰草原上虎视眈眈的异族必定趁机入侵中原。百年前图图人入侵的巨祸又会重演。”
宜观远说道:“不瞒汝愚,我是静湖的门人,并非南平元家的说客。”
“静湖?静湖不是不干涉天下大势走向吗?”
“静湖只是不干预世家争霸,但是汉统传承遇到威胁的时候,静湖弟子便会出山走动。百年前最著名的静湖弟子乃是在樊川抵抗异族入侵达六年之久的陈规,那次异族入侵七年,北方五郡人口流失足足有一千万,汝愚应当读过这段史书吧?”
徐汝愚沉重的点点头。只是不知梅映雪与他是什么关系,梅映雪在雍扬时曾旁击侧敲的问过他有关民生之策,只是让自己避重就轻的晃过不答。现在宜观远又代表静湖找上自己,他们的意图究竟是什么?静湖又是怎样的一个组织?
“普济海匪与许伯当联合入侵东海郡,静湖早就知道消息?”
“公良友琴是旧朝世家之主,他与许伯当联合入侵东海,我们认为是世家间的争霸,静湖是不会界入的。”
就是一句简单的“不界入”,东海郡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近百万人死于非命。徐汝愚脸色因激动而苍白起来。冷冷说道:“汝愚肩膀柔弱,担当不得汉统存续的重担。汝愚也曾读过史书,汝愚还记得一百年多年来天下户丁由一亿六千万降到八千余万。请问宜先生,这流失的八千万人丁之中,有多少是被图图人屠杀的,又有多少是被那些自承汉统的世家豪门屠杀的。东海一役,平民伤亡近百万,战后世家与民争夺,东海郡毗陵、泰如两府几有半数平民流离失所。这就是汉统存续之道?静湖就为了这所谓的汉统存续之道,坐观普济海匪肆意在东海、越郡烧杀俘掠?在我徐汝愚的心中,并无汉统蛮夷之分,只有暴徒与弱民的区别,宜先生若想跟我说汉统存续之道,想是找错人了。”
宜观远听了徐汝愚如此激烈之言,怔在那里,欲言又止,脸上再无初时的镇静与自若,想了片刻说道:“相比你父徐公而言,我实在微不足道。当年凭一篇《均势策》,窃居六俊之列,有愧得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图图人在绥远城组建汗国,成立步卒,其志不小,愿汝愚为天下念,莫记前嫌。”
徐汝愚淡淡说道:“静湖与我有什么前嫌?静湖没有助公良友琴守取东海郡,我已是很感激了。”
宜观远听他冷嘲热讽,头皮发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世家争伐不休,既然无法禁止,让冲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就能减轻平民的伤亡。所以,我当年游历天下,写就一篇《均势策》,刊行天下,希望天下各大世家,互相制衡,从而防止大规模战乱发生。自《均势策》抛出二十年,天下间发生超过十万人以上规模的战争屈指可数,一定程度上减轻平民的苦难。”
徐汝愚冷哼一声,说道:“南平郡从均势策中得利最多,现在除去南宁的越家可以一较低长短之外,成渝郡、荆郡、晋阳郡相对而言均处劣弱。二十年没有大的战乱,却孕育着更大的祸根。南平若真要复辟,那才真是危及汉统存续的时刻。”
宜观远叹道:“汝愚眼光独到,我不得不承认静湖奉行天下均衡的原则存在巨大的漏洞,从而造成南平一家独大、复辟之举必不可免之势。所以容雁门策动普济海匪侵略东海郡之时,静湖得到消息也无意提醒东海三族,只是希望南平元家能够迅速复辟成功,不致对天下造成太大的创伤。而今,公良友琴与许伯当在东海共损失精兵达十五万之巨,东海陈族又乘趁崛起,若是此时南平还不放弃复辟之心,那带给天下就是一场巨祸。现在能阻挡南平容家复辟只有汝愚你了,这也是我来商南寻你的用心。”
“宜先生高看我了,汝愚年轻识浅,不敢担此虚名。”
“汝愚还信不过我吗?你父亲一生为平民谋利,抑制世家高门、南平旧朝遗族、图图人南侵是他平生最为关心的三件事,他怎么会不留下遗策呢?汝愚在雍扬施行新政,难道不是继承你父亲的遗策吗?”
“世势变化甚巨,父亲当年对形势的评判也不适用现时了。”
“我只需一观《置县策》即可。”
徐汝愚骇然失色,不可思议的看着宜观远,沉疑半晌,迟疑的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如何得知《置县策》一事,但是父亲在灞阳遭难时,此策还只是一篇简策,并无具体施行条文。况且,此策若是传闻于世,天下立即分裂为数国,汝愚不敢让父亲担此骂名。”
“谷家割据肃川,荀家割据汾郡,蔡家割据幽冀、陈家割据东海、霍家割据晋阳、元家割据南平、越家割据南宁、宗政家割据南闽,这难道不是国中之国吗?你父亲游历天下三十年,编《置县策》,难道是希望此策烂在你的心中吗?”
“父亲希望凭借此策抑制世家高门,但是将此策抛出避不可免的会引发大的动荡。天下十五郡共二百七十六邑,《置县策》的精髓在于废除府邑制,设立府县制,在二百七十六邑的基础,另择坞堡集镇旧城一千二百处,共设一千四百七十六县,府辖县,军政分权,废除卫军制,施行役兵制,以此加强中央集权、抑制强豪。但是此策的本初条件是由内廷颁布,但是现在内廷名存实亡,哪会再有力量去与世家夺权?”
“子行曾与我说过此策,在原有城邑的基础,广泛的设立邑县,其实是将地方行政权的一部分从世家手中收归中央。”
“不错,原来一个城邑管辖数百里方圆、四五十万人丁,不依托地方世家强豪,政令难以行于民间,地方的行政、治安诸权都掌控在世家手中。但是广泛的设立县邑,行政、治安诸事就无需依赖世家,世家强豪就无法操纵地方。废除卫军制,在营军制的基础上施行役兵制,更是剥夺地方世家强豪的治军权。旧制都府、都尉两级职权极大,乃是为世家阀主量身定制,往往将一邑或者一府的军政大权集中在一人手中,此制不废,此前努力悉数白费心机。县邑只设差役,没有辖军,只有府、郡一级有权辖军,并且军政分权,避免有人专制地方。此上为先父《置县策》的精义所在。此时若让强如荀族那样可以控制一郡之地的世家知悉此策详情,怕是他们会立时施行此策,压制境内中小世家,成立一家独尊的专制政权,中原不需几年就会陷入众国林立的局面了。”
“虽说近十家超强世家的势力能够借此策加强到成立独立政权的地步,但是中小世家的行政权、治军权都被剥夺,世家强豪的总体势力却是大大下降了,他日若能有一家统一天下,回过头来看,世家宗族制已是旧日云烟了。汝愚不会看不到这点吧?子行生前不就是希望这样吗?”
“世家割据,天下事实上处于分裂之中,但是名义上还是遥尊秦州郡的内廷。此策一出,虽然能够有力的削弱世家势力,给平民稍许喘息的空间,若是有人籍之立国,父亲一生清誉就会毁去,汝愚心中一直犹豫。”
宜观远说道:“不单为了平民,汾郡、幽冀两地正当图图人的铁蹄,若无良策加强治内实力,怕是天下之祸。荀家借助清剿襄樊会之机,已经削弱境内其他世家的势力,正宜首先施行《置县策》,请汝愚为天下念,不计前仇。若是有千古骂,我宜观远愿一力承担。”
徐汝愚摇摇头道:“此策一出,虽然能讨好荀家这样的大世家,但是受此策牵连的中小世家,莫不恨之入骨。家人安危又怎能不顾,先生请多想想。”
宜观远目光柔和的看向徐汝愚深湛的双眸,平静的问道:“汝愚请跟我坦言,你是否有志于天下?”
徐汝愚目光变得深邃而幽远,思索片刻,目光转而清洌如明泉,说道:“我将前往越荆之南。”
“荒城?”
“普济海匪在东海溃败之后,惟有从越郡温岭邑扩张陆上势力,若是樊、祝两家不敌,被他占领越郡金华府全境,毗邻的清江府五座荒城,也会被他收入囊中。数十股流匪被他收编,越、荆两郡再无宁日。”
宜观远缓缓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汝愚既有大志,这骂名只有我来承担,只是希望你能将听雪、阿弥他们一同带到荒城去,汉水桃源之地从今日起就不复存在了。”
徐汝愚整理衣裳,臂首触地行大礼,激声说道:“有劳先生,汝愚此生视听雪为亲妹。”
宜观远说道:“能受汝愚此礼,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憾了。”
新朝五十二年冬,宜观远在青焰营中与徐汝愚秘谈两天两夜,于十一月十九日清晨只身求见荀烛武。荀烛武匆匆推延原定于十一月二十日的符、霍、荀三家会谈至十一月三十日,当夜携宜观远秘密返回汾郡怀来,求见当时荀家阀主荀去泰。
徐汝愚听到荀烛武与宜观远秘密离开商南的消息时,轻轻吁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幼黎说道:“但愿这次没有做错。”眸光黯然之极。
二十日夜间,西边空中悬着一轮残月,徐汝愚与往常一样,在营中大帐内单独给即墨明昔、魏禺、尉潦、许照容等人讲解军务兵法。梁宝则在外面场地上给更多的人讲授军事常论。
徐汝愚说道:“奇正是历代将领们喜欢讨论的一个问题。在《握奇经》提到:‘八阵,四为正,四为奇。’可见奇正原是方阵队形变换的战术。方阵中有四块实地,也就是兵士的位置,有四块虚地,坚守实地作战的兵士就是正兵,利用虚地机动作战的兵士就是奇兵。奇正者,所以致敌虚实也。敌实,则我必以正;敌虚,则我必以奇。但教诸位以奇正,然后虚实自知。故形之者,以奇示敌,非吾正也;胜之者,以正击敌,非吾奇也。此谓奇正相变。形人而我无形,此乃奇正之极致……”
即墨明昔、魏禺、许照容均有相当的军事素养,并且通识文墨,理悟徐汝愚所讲的东西尚且有些吃力,尉潦已是哈欠连天,若非他已知徐汝愚含威不露的性子,早就嚷嚷着出去了。
徐汝愚看着尉潦在此实在难为他了,引得自己也想睡觉,笑骂道:“看了你这样,谁都想睡觉了,你出去跟叔孙叔习二十字,习完之后就去练碧落诀。”
尉潦正等徐汝愚这句话,不待他说完,人已掀开帐帘,半步踏了出去。
徐汝愚无奈笑笑,正要继续阐述“奇正”的意义,却听见尉潦不远处大喝:“哪来的小子?”
徐汝愚凝神一听,一丝微微沉实的呼吸传入耳际,心神一凛:有人探营。左足轻抬,两丈的距离,一步便轻易跨过,撩开帘门,向外看去。
尉潦凝息虎视闯营之人,梁宝正迅速领着十多名青焰军将士在外围守住。
闯营之人年近不惑,白面微须,双手持着双节短戈,神色自若,浑然不似陷于重困之中的样子。
徐汝愚心神沉入五觉归心的内识,心神悠入与天地溶为一体,自然的气息无尽涌来,同时让徐汝愚对周围情形掌握得一清二楚。军营二里方圆之内并无异常,暗哨、游哨都守值在自己,此人潜入营中,显然极其清楚军营布哨之法,否则很难避开徐汝愚亲自布的哨岗。
尉潦见此人身处重困之中,神色自若,浑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心中着恼,捏着机栝,拔刀出鞘,如匹刀光向探营人倾泄而去。探营人步履微错,双戈横架,强横的霸绝丹息溢离生势,竟让尉潦的攻势微微一滞。
即墨明昔看了吓一跳,尉潦强横无匹的攻势乃是经历无数杀戮修炼出来,其中浸淫着无究杀机,即使相同级数的高手,与尉潦对战,也会受不住他攻势中的凌厉杀机而心旌摇荡,现在这个探营者不但不为尉潦攻势中的杀机所懔,而且浑身生出强横的气势让尉潦的心神出现破绽。
即墨明昔在军营度过九年光景,可不管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见尉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