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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山,朗山着火了!”
不过这个声音里的朗山口音好像不地道,但是这个时候哪里有人管这个,朗山兵呼啦都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朗山,不看则已,一看全呆住了,只见火势越来越大,火苗越窜越高, 连侯惟清都纳闷候惟明是不是真把朗山给烧了。
“娘!”
“爹!”
“娘子!”
“狗子!”
“姥姥!”
一个骠悍的朗山军官甩了甩身上的雪,怒吼道:
“李愬,我操你姥姥!弟兄们,是男人的跟老子回朗山,跟他兔崽子拼了!”
一呼百应,红了眼的朗山兵就纷纷抖抖身上的雪花要往回走。终于等到侯惟清登场了。侯惟清扭转马头往回追,上次积雪还未融化,这次就又下了下来,雪不浅,马跳的也费力,跟蚂蚱一样蹦达了几下,踢起了几团雪花,侯惟清的坐骑才在朗山兵面前停稳当。
“弟兄们,你们等一等!”
侯惟清的声音听起来分外不招人待见,所以军官就怒吼道:
“干啥!你们这些当将军的把咱们骗出朗山来,还不让咱们爷们回去救人报仇吗!”
如同一头狼愤怒到极点时在低声的咆哮,后面听到的几百头狼都把血红的眼睛瞪着侯惟清,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去把侯惟清撕碎一样。侯惟清毫不畏惧,道:
“本将军不是这个意思。本将军是想和你们一起回去救人,复仇!”
狼眼里的红光熄灭了,就有人高喊:
“侯将军,多谢了,就请您老人家带着我们回朗山吧!您是大将,有您咱们一定能夺回朗山的。”
朗山兵们纷纷附和。侯惟清脸色阴冷地道:
“你们刚刚对我那样无礼,现在又要我带你们,你们还肯服从我号令么?”
朗山兵们都知道侯惟清的厉害,巴不得有这么个主心骨,都纷纷道:
“这个自然。”
“有哪个王八蛋不服从的,咱们弟兄先分了他!”
“好!”侯惟清道,“那本将军现在有令,全体朗山兵列队!”
朗山兵们迅速地站成了队列,等着侯惟清发出下一步命令。侯惟清扫视了队伍一眼,每一个人都用不打算活着回来的眼光回应他。侯惟清终于下命令了:
“全体向右,进军蔡州!”
什么?朗山兵愤怒了:
“姓侯的,你刷什么把戏?你不是要带我们回朗山救人么?”
侯惟清道:
“本将军是要带你们回朗山救亲人,可是现在你们的亲人在朗山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救呢?”
朗山兵愣住了。但是只愣住了一会儿,就有人破口大骂道:
“姓侯的,呢个眼睛瞎了吗?没看见朗山起了那么大的火了吗?”
侯惟清反问道:
“谁说起大火就是烧城了呢?”
朗山兵:······
侯惟清道:
“弟兄们,你们相信我,朗山没有被烧。你们的家人还好好的,没有任何事情。”
“姓侯的,你胡说什么?如果不是官军烧城,那么大的火是怎么来的?我们凭啥相信你?”
侯惟清道:
“信不信由你们,本将军的弟弟现在就在朗山,我给他的命令是坚持一个时辰。现在一个时辰还没有到火就起来了,如果朗山真的是被官军占领后泄愤烧了,那么就说明我的亲兄弟也遭遇不测了。我侯惟清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各位都知道,如果家弟出事,我必定第一个杀回去救他。但是现在我没有,因为我知道惟明没有事。”
侯惟清的话把许多士兵给绕糊涂了。就有士兵高喊道:
“侯将军,你知道俺是木头,你就不要绕那么大弯子了,有啥话你就直说吧!咱们听着。”
其他人都随声附和。侯惟清道了一声好,说道:
“各位弟兄,其实下令放火的不是官军,而是吴少阳。本来你们应该在前军,看不清这场大火的。吴少阳命令惟明断后,实际上是想让惟明火烧朗山,嫁祸官军。但是朗山城里多是我淮西父老,惟明不忍心,所以和我商议,斗胆在城外积蓄了干草,等吴少阳走远了再放。所以你们放心,你们的家人没有任何事情。”
自然也有头脑清醒的,就问道:
“我们都是淮西人,为什么吴少阳要烧朗山害我们父老呢?”
侯惟清道:
“这位兄弟,你也是老兵了吧?为什么你这么多年了还是老兵呢?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想到贞元十七年咱们从韩全义大帐里搜出一批信件来的事情。”
话讲到这个份上,终于有人明白了。有人怒吼道:
“狗日的吴少阳!好毒辣的计策,害死了老子们的亲父母,还要骗咱们去卖命!”
朗山兵一片哗然,清醒过来的士兵们就给糊涂着的士兵解释,情感上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朗山兵们出离愤怒了,嚎叫着要去找吴少阳算帐。侯惟清等士兵们安静下来了,道:
“咱们这么一耽误,离吴少阳起码已经隔了十里远了。雪这么大,咱们又不是人人有马,咱们就算追到天亮,大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吴少阳进蔡州,怎么找他算帐?”
当然就有不动脑子的高喊:
“那咱们回朗山投官军去,俺早就想了!”
赚到了一箩筐的冷眼和鄙视。跟官军打了这么久,败成这个样子,你想投降人家就想收么?侯惟清见朗山兵们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好心情沉痛地说道:
“本将军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各位既找到吴少阳算帐,又能顺顺当当投降官军,你们愿意听么?”
明眼人就在前面,谁不愿意听指点,当下齐声道:
“任凭将军吩咐!”
侯惟清的计策就是继续装作不知情,赶着中军往蔡州走,等到了蔡州,混进蔡州城去,打开蔡州城门,迎接官军入城。到时候既找吴少阳算了帐,又在官军那边立下了大功,何乐而不为呢?
士兵们纷纷赞同,都呼喊着赶紧上路。侯惟清却脸色一沉,道:
“谁刚刚说本将军瞎了眼睛的?”
朗山兵们顿时都安静了下来。侯惟清的亲兵们冷得笑都是一副傻样。侯惟清也尽力绷着,道:
“全体都有了,向蔡州进军!”
停滞了许久的队伍重新又动了起来,浑身雪白的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尽力迈开大步,蜿蜒在白色的世界里。不久之后,候惟明率领二百断后的骑兵,连同史旻拨给他的三百骑兵赶来了,侯惟清命令他留下一百匹马,超越队伍追赶中军。
其实中军里有许多都是自己的人,有必要这么急吗?
“当然要急一点。”李进诚大声道;〃出发这么久才走了六十里,像话吗?看看你们,一个个外面套着战甲,里面穿着棉袄,手上还带着棉手套,知道你们这一套装备值多少钱吗?以前没有棉衣棉手套的时候也不见你们这么娇气!〃
也由不得李进诚着急,出发已经快两个时辰了,李佑和李忠义已经拿下了张柴村,自己的兵马却还没捞到仗打,自己是堂堂的朝廷武将,怎么能让两个降军抢了风头呢?李进诚是知道李愬的战术意图的,也佩服李愬的想法,但是心下却还是不禁有些埋怨李愬,这么大的事情放这么大心给降将,简直是把朝廷军国大事当儿戏。但是李进诚却不敢对李愬发泄不满,只好催促士兵抓紧前进。李愬带了一万一千兵出发,等到李进诚赶到张柴村的时候,前军和中军都已经休息过,继续前进了。李愬留下的参军见到李进诚,传达了李愬的命令,让李进诚留下五百人把守张柴村,同时派出人去破坏附近的桥梁,防止附近几个淮西军栅垒的救援。李进诚一一分派后,就催动大队继续前进。本来李愬的命令里清楚地要求李进诚部下休息一刻(半个小时)再走,但是听说李愬大军已经走了半个时辰的李进诚无论如何不愿意休息,也不管士兵怨声载道,只是让士兵们喝了些热水温酒,就继续前进了。尽管李愬让参军告诉他:不要着急,仗有你打的。
过了丑时,雪下得渐渐小了。李愬和士兵们一样,在雪中浅一脚深一脚地跋涉。为了节省体力,兵器全部放在马背上背着。雪夜的行军无疑是艰苦的,尽管李愬军法严厉,尽管李愬身先士卒,但是士兵们还是忍受不住了。当一匹马滑倒摔折了腿骨顺便撞到了好几个士兵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大帅!弟兄们不怕吃苦,不怕雪天行军,但是大帅您起码要告诉弟兄们咱们这是要干嘛去吧?咱们亥时三刻从文城出发,现在已经到了丑时三刻,弟兄们已经走了一百多里。再张柴村您就说再走一会就到了,可是现在走了这么久,弟兄们还是不知道要去哪里,大帅,再走小的估摸着就要到蔡州了。大帅,小的们不怕死,但是您得让咱们死的明白。”
李愬停下脚步,掸掸身上厚厚的积雪,不紧不慢地看着周围士兵有些疲惫有些怨恨的眼神道: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要去哪里了么?咱们现在就是要去蔡州。告诉弟兄们,不要害怕,这一仗打完,蔡州就平定了,咱们就能安心回家过年了!”
李愬本来担心士兵们会害怕,但是士兵们的反应出乎李愬的意料。
第五卷 长缨在手 第四十五章 … 李愬雪夜袭蔡州(三)
和新兵一样冻得瑟瑟发抖的老兵吹胡子瞪眼得意的对新兵们说:
“怎么样?咱就说今晚是要打蔡州吧?如何?小子,以后跟咱多学着点?”
新兵却不买账,嘟囔道:
“你几时说过这样的话?跟你学,现在也不过是个大头兵。”
不管老兵还是新兵,对于要打蔡州还是很兴奋的。当然害怕也不是没有,比如张柴村往东的道路是官军从来没有走过的,现在官军只能依靠李祐和李忠义、丁士良一干降将带路,对于降将,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将士们多少还是缺乏一些信任。但是对于淮西的纯粹的军事上的害怕,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山南行营各道兵马屡次受到淮西军凌暴而积累的恐惧早已经随着这几个月的胜利灰飞烟灭了。无论是谁,现在看淮西都跟看病猫一样。更何况总管说了,这一仗打下来就能回家过年了呢?李愬见士兵们的士气没有低落下去,就大手一挥,停滞的军队马上又行动了起来。此时李祐却奉命悄然离开大队,向前进发了。他是去和侯惟清联系。
雪势渐大,夜色渐深,吴少阳率领的朗山军不像官军那样内有棉袄外有棉手套 ,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撤退,不啻于死亡行军。行到丑时末的时候,将士们本来因为撤退而振作的士气已经严重衰落了。一批批骡马无力抵御凛冽的寒风,在路上渐次倒毙,一个个士兵也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在前面的士兵身上,往往是两个人都倒在雪地里,再也不起来。在丑时以后朗山军经过的道路上,人马的尸体横陈路边,相望于途不绝。等到侯惟清候惟明兄弟带领断后的六百士兵和三百官军牙齿打颤地赶上来时,一个个也是面色发青,还好因为是断后,吴少阳特意准许他们加了衣物,候惟明赶上来时,二百官军每人都带了数张胡饼,两只酒囊,胡饼已经冻得硬梆梆的了,只好多喝酒驱寒。其实这是古人认识的误区,总认为多喝酒能够驱寒,哪里知道肚里空空,喝了酒后酒气一散,人会更冷呢?看着倒伏在道边已经蒙上一层薄雪的同袍尸体,侯惟清兄弟率领士兵们加快了行军步伐。
如果不能走快点,尽早赶到最近的栅垒里休息一气,他们也会死在道边,连尸首都没有人收的。
大概三更半的时候,吴少阳终于率领冻得手脚发麻的朗山兵抵达了安全的地方,距离蔡州三十里的一个栅垒。这样的栅垒再通往蔡州的道路上还有三个,但是没有一个能盛下这么多兵马。吴少阳已经冻得不行了,但是神志依然清醒,休息片刻后,下令将冻伤和体弱的士兵留下一部分分到各个栅垒,其他人继续向蔡州进发。而他自己,在行进到第三座栅垒的时候也支撑不住,被迫停了下来,等待天明雪停。吴少阳太虚弱了,连守军熟睡被自己人摸进来这样的重大失误都没有加以斥责,就睡去了。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了李愬的官军里。从文城到蔡州有一百三十里,如果没有风雪,仅仅是在冬夜急行军,士兵们完全能够支撑到,但是现在风雪很大,到达蔡州的路就显得分外难走了。距离蔡州还有三十里的时候,官军中出现了冻死的骡马,还有冻死的士兵。官军不像朗山军,他们不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选择雪夜行军的。想到这几位冻死的弟兄或者自己现在本来应该睡在温暖的帐篷里,而不是在寒冷的野外受冷或者受死,士兵们越发沉默了。心里面有怨气,但是畏于李愬的权威,无人敢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行军步伐。从张柴村往东的道路都是官军没有走过的,这无形中加剧了官军的恐惧。李愬下令将冻死的士兵的尸体收集起来,回去以后记为战殁。
起初按照约定,李愬的打算是在蔡州三十里外等待侯惟清候惟明的到来,尾随他们进入蔡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