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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往的戏台上,安靖国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将领被塑造成身材高挑容貌刚强的女子,和她的毕生至友,同样有着安靖国历史上最杰出大宰、最伟大神师称号的千月江漪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在清渺王朝的史书上清清楚楚将这个女子描绘为:容姿奇秀,风采英朗。
而今台上高歌的人宛若几百年前那个名将的再世,英姿飒爽而柔情内敛,目光深邃如江海,一凝神又似利剑出鞘,江河翻滚。那是戏子们无法塑造的形象,那种百战沙场决断生死的气质只有曾经处于其中的人才能拥有。
几乎在目光接触到粉墨登场的明霜的一瞬间,昭彤影的身子非常明显的震动了一下,一些尘封在脑海中的记忆在那一瞬间被打开了,往事清晰的浮现出来,和舞台上的人重叠混合,而困惑她整整一年多的疑团也消失无踪。
两年前松原大捷,年轻的昭彤影在扶风狠狠的教训了勾结西珉叛臣妄图乘乱夺取苏台土地的乌方军队。松原一场大火,数千士兵击败数万军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让东山再起的昭彤影又一次为朝廷认可。
那一次用兵知会了西珉边关守军,而收尾工作是双方同时进行的。当时在西珉东方国境担任指挥官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和昭彤影差不多的年轻,而且非常美丽,英姿俊秀的美丽。昭彤影和她……名字叫做南明城的年轻将军有过一些接触,不是太长,但以足够让她赞赏。让她失望的是,这个一度被她看作西珉最出色将领的人在几个月后神奇的消失了,不但消失于边关,甚至去年西敏使臣南乡子郴进京,她问起的时候,对方一脸茫然。虽然,那茫然在她看来有着近乎于恐慌的掩饰。
去年皎原听雨楼下佳人赋诗,一转眼间她惊诧于年轻男子的俊美,更惊诧于那长眉俊目、举手投足间有熟悉的影子,时常回绕在记忆里,却又不能立刻说出的影子。
她从丹夕然那里听到一些传言,说西珉名将南明城在前年秋天忽然消失,有人说她弃国而逃,也有人说她得罪了皇帝也不知道什么权臣或者皇族,已经被秘密杀害。消息传来,连扶风将士都为之哀叹,叹息这个在过去几年中驻守边关出谋划策,在内乱中保西珉国境安宁的稀世将领,未能马革裹尸疆场死,徒丧于小人之手,斩于主君刀下。
现在她相信第一个传言,因为时隔两年,她又一次看到西珉名将南明城指挥千军万马时傲视天下的凌厉,在舞台上,幕莲锋的举手投足间,在一度为和亲王爱宠,总是淡淡微笑谦卑温顺的明霜眼中。
他复活了六百年前的幕莲锋,也复活他自己,西珉的南明城。
一缕清淡笑容在殿上书记唇边慢慢荡漾开来,她对眼前人充满了兴趣。她想知道得太多,比如他为何离开西珉。又比如,和亲王对这个男子了解多少,她是否知道曾在她床帏之中取悦于她的人曾在沙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
当然,在确认明霜的确是个男子……这点她有信心……之后,解释这场逃亡并不是很困难。今天的西珉依旧保持着安靖在文成王朝时期的表现,对男子的绝对压抑。西珉人民相信,男子的价值只在家庭中,在女子的指导下或者说命令下为家庭服务。在田间劳作,或是在厨房和织布机间往返,平民人家,男子是劳作的工具,贵族人家是装点内室的东西和侍奉女主人的高级佣人,只有担负着生儿育女也就是繁衍之重则的女子才是一切的根本和至高所在。
安靖在进入到文成王朝结束后长达两百年的动乱岁月后,或许是连年动乱造成的人口锐减的结果,人们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既然是由女人和男人这两种性别构成,也许他们生来就不应该有地位上的差别,或者说性别没有理由成为决定一个人身份的条件。文成动乱年间,安靖国开始为她的儿子们提供一些原本只属于女儿的地位,也交付了同样的责任。在后来的岁月中,安靖的发展以及清渺王朝初年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成就,让安靖百姓相信,他们的选择没有错误。
在西珉,一个男扮女装攀上将军之职并登堂入室的男子是不会受到赞赏的,相反欺君之罪在等待着他;至于安靖,清渺建国那一天起就没有一个男子需要靠穿上女装来获得荣耀。
如果是她,在呕心沥血随时准备捐躯的战斗之后却仅仅因为身为男儿而被送上断头台,她也会选择逃亡。甚至,不会逃到安靖,而会前往乌方,象宛明期一样,宁可千载骂名也要复仇一战!
这一天宴会后苏台迦岚在上马车前和昭彤影说了几句话,然后发现对方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神采,那是名为兴奋、期待以及恶作剧等待结果的混合,多看两眼后迦岚一阵寒意顺着脊梁窜上来,暗道朝廷中有哪一个倒霉鬼要陷入这位殿上书记的圈套了?
对上自家正亲王疑问警戒的目光,昭彤影微笑道:〃臣发现一件有趣的事,等臣将其中因果弄明白了再向殿下禀告。〃
虽然不满意这种答复,但在苏台迦岚和昭彤影这两人相处的历史上,迦岚从来强求这个属下的解释,她一直相信昭彤影的所作所为不会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而她的隐瞒必有它隐瞒的道理。不仅对昭彤影,苏台迦岚的人生始终奉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准则。
昭彤影带着寻到宝的热诚登上马车在半夜里兴致勃勃往官署书库而去的时候,水影一如既往陪伴着晋王回到朱雀巷,一如既往怀着极大耐心含笑解答晋王各种各样的问题。直到将晋王送回他的寝殿,而她踏入东面属于司殿的院落在梳妆台前坐下为止,才卸下维持了一天的清淡笑容,恢复到只有日照才会看到,独处时的水影。
王府司殿按照礼制有十多个侍奉的人,其中有资格贴身伺候的一等宫女宫侍也有3个名额,而司殿身边又总是下位女官最希望呆的地方。然而,从后宫到晋王府,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够踏入这位司殿寝殿的只有日照一个,这个奇怪的爱好让周边的人作出无数猜测。而当事的两个人皆三缄其口。
伺候她梳洗完毕,放下半边床帏,日照垂手站到她身后一步的位置,静静等待下一个命令。女子在做她的晚间阅读,忽然道:〃日照,你是哪一年进宫的?〃
〃苏台历两百零八年。〃
〃就是你八岁的时候?〃
〃是……〃
〃今天在和亲王府也有人在打听一个和你同年进宫的孩子。〃
〃真好啊……〃
〃是啊,真好。〃目光从文字间移开,轻轻叹了口气:〃能有家人时刻惦念着,真好!〃
日照知道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都不是一个适合消磨时间的话题。
〃不好奇么?〃
他笑了笑:〃好奇。〃
〃是和亲王从苏郡带回来的一个青年女子。〃
〃南江州那个建立了大功的六位司曹?〃
〃了不起啊,日照,越来越能干了呢。〃
青年羞涩的笑了,满足于痴恋之人的赞赏,过了一会双眉微皱:〃那位大人是找自家的兄妹么?〃
〃日照为何有怀疑困惑之色?〃
〃日照记得《苏台礼法》上明文规定若是五服之内有官奴,纵一位不得立系。〃
〃他们说是为家里的一个老仆找她十八年前卖掉的儿子。〃目光微微一转:〃日照的本名是什么?〃
〃春绯……〃青年的目光忽然迷离起来:〃奴婢出生在二月里,村头桃花正开,所以叫春绯,绯红的绯。〃
〃日照,给我说说你家里的事,你的兄弟姊妹。〃
〃日照排行第二,上头有年长七岁的姐姐,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你是。。。。。。我记得你是苏郡北江州人,怎么进宫的?天灾还是人祸?〃
青年微微摇了下头,用了一点时间稳定情绪,才缓缓道:〃我家里的确是穷。不过,家姐聪明过人,从小读私塾比哪个都学得快,先生说家姐日后必成大器。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不知道修了几代才有姐姐这样能干的人。那一年收成不是很好,家父又生了场大病,凑不出姐姐读书的钱,而第二年就是三年一次的府考。恰好,恰好那个时候宫里有人来采买宫侍。。。。。。〃青年说到这里深深低下头,忽然又扬起补充道:〃本来母亲是要卖最小的弟弟的,可宫里出的钱高,家里又实在穷,姐姐考试要花钱,日后郡考还要路费。。。。。。〃
她伸出手轻轻的在青年的肩上拍了一下,又抬高,抚过他的脸颊。
〃女官有没有姊妹兄弟?〃
〃有……〃
日照先惊讶于自己的放肆,又惊讶于这个放肆得到了回应,而接下来他发现自己能得到的回应近乎宠爱。
〃我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应该是妹妹。在我离开故乡的时候家母还怀着一个,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十七年深宫,更不知道故乡可还有记得我的人么。〃
〃主子是了不起的人,终有一日能与家人团聚。〃
〃日照也想自己的家人么?〃
〃前两年主子给过我一笔钱,我。。。。。。我拿去请人到家里看看。一家人全都搬走了,村子里没人知道去了哪里,日照已经死心了。〃
〃那么,我。。。。。。我也并不想家,没有别人希望的那么想。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从来不曾出生于那个家庭,不,只要晚那么一点点时间,让我做那个妹妹,我也就满意了。从来没有背负过什么,没有被迫离开故乡,没有进宫,更没有在身上留下一辈子都擦不掉的烙印。。。。。。〃
〃主子。。。。。。〃
青年低低的声音让晋王府的司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滑出理智应该控制的范围,又一次无可奈何的发现这个青年能让自己脆弱下来,引导出藏在最深处的东西。她的渴望,梦想,以及……畏惧。
〃对了,今天提起要找那个男孩的官员名叫春音。。。。。。我想,真正想要找那个男孩的是她的母亲,私下里打听一下。不过,等前任南江州司制把那个男孩的本名告诉我后,也就不需要费力了。〃
〃是叫……春音么?〃
〃嗯……〃司殿女官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意味,对于那一瞬间青年流露出的惊讶神情,和对那个名字没有必要的重复。
青年缩了一下,随即笑道:〃有一个字和我的本名重。春音,春天的音讯,这位大人难道也生在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么?〃说到后一句话声音已经充满了轻快的粒子。
〃果然,我还没想到。〃她笑了起来,接受这个解释。
和亲王府宴会的第二天,很多人都在资料库里度过了一整天。昭彤影翻遍殿上书记署的档案,埋首于那些零散的西珉过去那几年动荡的情报。而西城家未来的当家静选则拿一头扑进地官署庞大的户籍档案中。
昨日和亲王府后院中,水影郑重地对她说:〃令弟说的那个酷似少宰的男子我也见过,在被围困的潮阳城内,我险些死在他手上。
〃是的,在脱险后我没有详细说过这件事,这其中有太多我还没有明白的东西。令弟洛西城在潮阳与我风雨同舟,详情他都明白。
〃静选,我想请你帮忙一件事。你是地官,地官管辖天下民生,你帮我查查。。。。。。曾经流放凛霜军前为奴的罪民中有哪些能和这个酷似少宰之人关联,我想,流放的时间应该是在苏台历一百九十年到两百年之间。已经脱籍,大概是在五六年前或者更早一点。
〃啊……那个人是罪民,我在他手腕上看到过罪民的烙印,属于凛霜破寒军的印记。他的口音里也有凛霜味道,是。。。。。。是五城州地方的痕迹。可有些词语又有苏郡北江州口音。在我看来,此人应该是苏郡北江州人,少年时代即流放凛霜五城州,不知道怎么受到的赦免,又不知道是什么人推荐,进了潮阳县为县吏。天官和秋官都在追查潮阳县令被杀之事么?便是那个把持县衙一年多的县吏,名叫逍尹的,就是此人!〃
西城静选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名为疑惑的神情,又向洛西城看了一眼,后者微微摇头表示同样是经历者,他没有判断出前头那段话的本事也没有能支持的依据。
水影微微一笑,用看穿一切的目光快速扫过众人,柔声道:〃日照是苏郡北江州人,而水影生于五城寒关县。破寒军的烙印和五城口音都是儿童时遗留至今的回忆,又在日照那里听熟了北江州的一些特殊发音。〃
静选笑了起来:〃还真是巧。〃
〃无巧不成书。〃
虽然翻阅成堆满是灰尘的户籍是一件苦差事,然而静选本人也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倒不是因为玉台筑偶然间看到的人可能是杀害潮阳县令把持县衙长达一年的通缉犯,而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和涟明苏想象的一如孪生兄弟。另外,她也有那么一点好奇,想要知道少王傅作出的推断有几分正确。
这一查整整三天。
当西城静选最终誊录下一个名字的时候为所有指标的相似而震惊。这个人出生于苏台历一百八十一年,也就是今年四十五岁,与涟明苏同年。祖籍鸣凤,生于苏郡北江州,母亲曾是苏郡郡守,因为牵涉到某次谋反而被杀,株连全家,女子斩首,男儿没籍,发配凛霜军前为奴,三代罪民。最后落籍在凛霜五城州七柳县。发配那年,此人年方十三,名叫逍尹。
这一日傍晚,水影在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