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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麟挑眉笑道:“她如今内外交困,对皇帝又是患得患失,这般心态之下,难免把你视作导致他们夫妻不和的罪魁祸首。”
宝锦听他把皇后说得如此狼狈,又见他白皙清秀的脸上满是快意的讥讽,不由地凝神看了宋麟一眼,“听说那些阁老派你来质问皇后?”
宋麟微微一笑,摇头不以为然道:“万岁失踪这几日,皇后便是这离宫最大的主宰,她一声令下,那些金吾卫士把我剁成了肉酱都不会有人管,我为甚么要强项不屈,做这出头椽子呢?”
他停了一停,又道:“不过她的性子还真是飞扬骄傲——以前主上在时,也曾经回乡省亲,那时候方家可并没有这类传闻呢!”
宝锦不解他为何要说这些,只是淡淡道:“这有什么好希奇的,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母仪天下,贵不可言,当然有骄傲的资本。”
她随即轻轻一笑,清丽笑靥中带出些难以捉摸的讥讽,“可惜如今她外有纬歌谣的恶名,内有禁军暗杀的怪事,皇帝就是再信任她,如今也要暗自猜疑了。”
宋麟听了这话,面色一变,却见宝锦笑容转冷,缓缓走近他,步伐不大,却带着摄人心魂的压迫——
“那个凤凰的歌谣,是贤妃她们派人散布的,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这却骇人听闻了些——这是谁的手笔?”
宋麟只觉得背上冷汗顿起,看着这位重眸幽丽的殿下,不知怎的,那股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不羁懒散顿时收敛,再不见半点轻慢。
“到底是谁做的?!”
宝锦的声音冷然,已经带上些不耐。
“是辰楼那边。”
宝锦冷笑一声,又问道:“我和皇帝曾经遭遇的刺杀,看着象是禁军中人做的,这大概也不是皇后的主意吧?”
“也是辰楼那边做的。”
宝锦闻言,眉眼都染上了冷怒,仿佛琉璃一般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好的很,你们两边勾起手来,瞒着我在京城翻云覆雨的,真是好能耐。”
宋麟心中一凛,断然下跪禀道:“臣等并无藐上之心,只是您也失踪多日,为怕皇后趁乱将大权独揽,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我们……?”
宝锦弯唇一笑,“连那位辰楼主人在内吗?”
“不……辰楼那边传出消息,说是他家主人这几日思虑昏乱,隐隐有……”
“她怎么了?!”
宝锦霍然一惊,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却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样强大而诡秘的人,居然会出什么意外。
“大约是……内力窜涌,走火入魔之症。”
宋麟咬咬牙,终于说了出来,他的手掌扣在袖中,竟也在微微颤抖。
宝锦蹙眉深刻,不期然的,她想起那日怪异的一幕——
那一袭玄衣如蝶,带着暗夜的魔魅和冷冷的凄厉,从山石荒月间飘然而去。
那怪异的歌声,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这里面定有玄机……她如此忖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 反目
整了整思绪,不知怎的,心中竟是焦虑灼灼,仿佛有内心最深的那一块——
“她那日似哭似笑,瞧着精神也不太稳定,原来竟出了这样一桩事……”
宝锦前后一想,只觉得心中一痛。先前辰楼主人奇异遁走,任由她跟皇帝两人流落荒野,吃了好些苦头,心中原有不满,这下也冰释溶解了。
宋麟闻言,手攥得更紧,心中焦心似焚,却偏偏一个字也不能吐,觉得口干舌躁,眼中发涩。
宝锦定了定神,“她如今怎么样了?”
“几位执事正在联手为她医治……”
宝锦稍稍松了口气,正要再说,却听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连忙使了个眼色,宋麟意会,连忙闪身躲到了侧间,只听正门有人轻剥两下,急声道:“玉染姑娘您睡了吗?”
“还没呢……”
宝锦轻身上前,将门打开,只见张巡颤着唇道:“万岁跟皇后娘娘吵得沸反盈天,如今正负气不肯敷药呢!”
宝锦心中一惊——才刚回宫,元气未复,帝后二人就这么大吵大闹,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她来不及想,匆匆披了外裳,随张巡而去。
月色清辉,照得地上的石砖也光滑莹润,绣楔鞋踩在地上,有着惬意的凉。
“娘娘还在院中吗?”
宝锦不露声色地问道——那两人都是眼高于顶的性子,这一番大闹,若是再看见自己这个眼中钉,只怕皇后不管不顾,定要拿自己出气。
张巡也是精老了的人,听宝锦这话气,连忙宽慰道:“姑娘放心,娘娘盛怒之下,已然离去。”
宝锦微微一笑,一派温文道:“其实唤我去也顶不了什么事,万岁不肯上药,我也只能帮着劝,他那个性子,谁敢正面跟他拗着?”
“万岁脾气峻刻,满宫上下被他的冷眼一扫,都吓得说不出话来,象您一般三天两头跟他争执,换了别人,早就下了昭狱。”
张巡如此叹道,见宝锦虽然神情恭谨,凝身细听,眉间却不见任何受宠若惊之色,只得心下暗叹一声,真是个冰美人……
两人赶到正院,只见正房中一派凌乱,茶盏随意掷在地上,好几只都是粉碎,碧绿的茶梗在白玉石砖上闪着水光——显然,是被人用力摔成的。
一旁的宫人用手中如意替两人揭开隔界的水晶帘,悄声道:“药在桌上,万岁把太医门统统赶走了……”
张巡蹑手蹑脚地上前,见皇帝歪在榻上,神情冷峻木然,不由心中一叹,小声道:“玉染姑娘来了……”
皇帝闻言,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却很快又陷入沉默之中,身影宛如一尊凝固的木雕。
张巡随即退下,殿门紧闭之下,只剩下两人一立一躺。
此时天届拂晓,窗纸上透出些白来,宝锦眼尖,见皇帝半露的肩上仍有淤黑一道,如孩童的嘴一般狰狞翻着,知道是水中浸泡过久,引起了化。
她莲步轻启,上前将他身上的薄衾揭起,将伤口完全裸露,随即到门边轻声吩咐了几句,随即便偶宫女送上了盛着温水的金盆。
宝锦用洁净棉纱浸了药剂,随即将银刀烤炙,刚一碰到皮肉,就听皇帝倒抽一口冷气,猛然回头,剑眉几乎凝成个川字——
“你这哪里是在敷药,竟是要切下朕一层肉来。”
宝锦耳中听着,手下却格外发狠,几乎真要要剜下一层来,火热的激痛让皇帝全身都为之抽搐——
“您的伤口被恶物所染,已经化起脓来,不将那些腐肉刮下来,就是有再好的金疮药,也是无济于事。”
皇帝听她解释得入情入理,眉头这才舒展些,他忍住痛,居然开起了玩笑,“你我在荒野中求生,那样的险恶都过来了,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张眼的。”
他话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巨痛,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来,抬眼看时,却见宝锦最后用力绑紧后,终于打了个潇洒如意结。
“觉得好些了吗?”
皇帝剑眉紧皱,只觉得伤口一阵清凉,知道是药起了效用,于是微微颔首,躺在榻上也不睡去,只是握住了宝锦的手,“陪朕说会话吧?”
“说什么好呢?”
宝锦看着眼前满目创痍的景象,话到嘴边,仍是吞了回去。
皇帝顺她眼神一看,只见满地凌乱,面上浮出一丝苦涩笑容,想起方才跟皇后的一场争吵,半暖的心又慢慢冷下来——
……
“你说我随意行险,这倒没怎么说错,可你在这离宫之中,可也没闲着,倒是做了些什么?”
皇帝气咻咻半坐着,看也不看皇后一眼,举止之间,冷淡已极。
皇后一时愕然,随即急怒道:“京城那边物议鼎沸,我封锁消息也是权宜之计。倒是刘荀李赢等人,身为阁臣,却在京中编排歌谣,把我说成了蛇蝎毒妇……!”
皇后说着,眼圈一红,珠泪就坠下,“他们污毁我的名节,以下犯上,万岁就不打断治罪么?!”
她自觉冠冕堂皇,毕竟是结发之恩,皇帝再怎样也不能容忍人辱骂自己的妻子,却不料皇帝闻言,露出了一个极古怪、极森冷的微笑——
“这歌谣唱的是什么?!”这是严峻的质问,而非单纯疑问。
第一百六十六章 … 钟情
后被他这一问,惊得目瞪口呆,眼前映满了他凉薄的眉间的讥讽。
“你不妨说一说,这歌谣到底传了些什么,让你如此愤怒?”
他轻轻低语道,肩上的伤口不断抽痛,更漾出他眼中不耐的冷光。皇后从没见过他这般神情,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凉气窜上,顿时花容失色。
素来的高傲让她不甘如此,她怒道:“他们编排谣言毁谤,说我盼着你死,盼着你没有后嗣,这样的恶毒毁谤,你还来质问我?”
皇帝冷冷一笑,冷漠的疏离感在室中弥散,“你这般恼怒,倒象是受了很大的冤屈……”
这话明显是分讽,皇后被噎得面色发白,仔细一想,知道今日之事并不寻常,顿时心中一凛,收敛起了心中怒火,冷静答道:“这话让人听着懵懂——我就算不贤良淑德,也不是那等蛇蝎毒妇,万岁这么说,是认为谣言是真了?”
“朕到现在也没什么子嗣,你的身体不好,朕也体谅了,连贤妃那边也没多去,这点朕从来没怪过你。”
皇帝压住怒气,沉声继续说道:“可是有一件事,我倒是要问问梓童你……”
皇后一头雾水,只听皇帝道:“朕在离宫数百里外流离颠沛,倒是劳你费心,派了好些禁军出来搜寻。”
“你是万乘之君,一旦出事,天下惊骇。当然是禁军尽出,务必要保你周全。”
皇后见他目光不善,心中咯噔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那些禁军倒真是身负重任,险些让朕都折在那里,客死异乡。”
皇帝淡淡一句。石破天惊一般,皇后全身都摇摇欲坠,髻上珠璎都互相撞击,发出清脆地响声——
“这怎么可能?!”
皇后这才恍然大,面对着皇帝冷峻的目光,漠然而看不出一丝应有的情意,她顿时也慌了手脚,跌坐在软榻之上。“我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
“你唆使何远在暗中活动,朕一向就容忍了你,当作看不到,可没曾想你越来越大胆!军中将领蹊跷死去,跟你脱不了干系;你在后宫弄出一堆事端,逼得贤妃她们无处容身,外戚命妇都不得安宁;现在居然连朕也惦念上了——你真要行武后之事吗?”
皇帝低低说完,激越的声音震荡着满室,皇后木然听着,眼前只见那烛火被气流震得颤抖。
“那歌谣虽然荒诞。却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我说过了,那不是我做的!”
皇帝叹了口气,也没反驳她,“是不是你,也只有你心中最清楚。”
他随即侧过脸。再也不愿看她,“你先回去,朕想单独静一静。”
……
“万岁、万岁……?”
宝锦的唤声将他从回忆中惊醒,皇帝看了看眼前晶莹剔透地玉颜,心中怅然,却露出一丝欢畅笑容道:“你看着没什么大碍,医正倒真能妙手回春。”
宝锦闻言笑容一滞,想起了那惊险万分的“药”。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怕,皇帝见她表情异样,问道:“怎么了?”
宝锦福了一福,郑重道:“万岁千万不要再请医正大人来给我诊脉了。人言可畏——况且医正大人忙得分身乏术,不免在药材上给人钻了空子。”
皇帝目光一寒,待要再问,宝锦却紧闭双唇,什么也不说。
他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案上,顿时木块四散,“这宫里快成鬼魅世界了!”
宝锦面色凄然,站在一旁咬牙忍住泪水,“大约是我招人忌了,有人看我不顺眼。”
皇帝森然冷笑道:“有些人看谁都不顺眼,最好天上地下唯她独尊。”
他长身而起,袍服下摆的玄色翟纹在满地创痍间划过,浑身只觉得怒意喷涌,不能自抑。
他几步来到宝锦身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揉入怀中,抚着那乌云一般的秀发,低声叹息道:“倒是连累了你……”
宝锦深深地望着他,眼圈一红,随即低下头,“若不你带我出了教坊,我现在也许已经成了城外的一具白骨。”
她停了一停,在他胸前依偎得更紧,“你一直对我很好,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皇帝一听之下,心中大喜,她素来不冷不热,如今却这般小儿女情状,自己精诚所至,终于感动这倔强而敏感的佳人了。
他轻声笑道:“你终于开了窍,不枉我等了这么久
宝锦伏在他怀里,眼眸清澈好似冷泉,无比真挚,她的唇边露出甜蜜的弧度,“那几日我们危在旦夕,你却一直带着我这累赘,那时候我就已经心软了……”
皇帝心中畅快,先前地怒火已荡然无存,他将她深深拥入怀中,只觉得一失之后又有一得,不再空落落难受了。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要护你周全。”
皇帝掏出玄铁腰牌,“此物如朕亲临,除我以外,如果有人宣你觐见,你可以拒绝……满宫侍卫中,除了何远以外,你也可以任意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