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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股尸臭味,越来越重了。
又过了几日,前方军医回报,如今蓟城人已死绝,尸臭漫天,得亏河水已被冻住,不易通过水流传播,但城内需要马上采取行动防止疫病扩散。
那年的春节,军营一片萧肃,无人庆祝。皆因王都传令——火烧蓟城。
主帅阅信后,踟躇不决,此令不敢妄下,可发信回王都已是来不及。主帅谢居与军师秦川私议,二人把这任务推给了年仅十八岁的副帅,毕竟他是祁国唯一的嫡皇子,天下都是他爹的,若真有人去责难也说不出什么。
年轻的三殿下思索再三,下令元月初二,放火烧城。
天元二十七年,就在燕阳万家灯火庆祝新春之时,北境第三大城——蓟城火光漫天,大火在飞雪中烧了三日,尸臭味被烧木柴的味道遮了过去。
关卡处,外逃出来的百姓闻信而归,哭声震天动地。
洛文辉那日一反常态,一滴泪未掉,换了身干净的白色棉衣,拿出备好的纸钱与酒,带洛黎去了一处空旷之地,望着浓烟滚滚的蓟城,磕了三个响头。
后来洛黎许是明白些了,大悲之时,有些人是哭不出来的。
之后洛文辉带着洛黎在城外立了两座空墓,石碑是她阿爹之前偷偷刻的。墓里埋葬了她阿爹这次远行带给阿娘和小弟的礼物。
生离死别,竟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人间生死两茫茫,他心中苦闷,一个衣冠冢都不能做给她们娘俩。
再之后,阿爹病倒了,病的一塌糊涂,床都起不来了。
没出正月十五,人就走了。
军医说她阿爹心神已散,心病大于伤寒。
寒疾匆匆带走了她最后一名亲人,洛黎无依无靠,再倔强能忍的孩子,到最后哭的几近晕厥。
年轻将军出现,他一脸疲惫,仅仅十余日不见,消瘦了许多,他陪她一同葬了阿爹。
那日,他先是用了铁锹,再到后来,像疯了般,徒手抛土,直至双手满是鲜血,染红了夹在土里的白雪。
他贴身护卫见状劝阻,这才回过神儿来恢复如初,而边上的洛黎,早就吓得呆住。
最后他拿出玉箫,指尖噙着血,吹了一曲幽鸣的镇魂曲,如泣如诉。
洛黎看着那白玉萧上的红点,听着这幽幽哀鸣的曲调,模糊了双目。
那日,洛黎问他叫什么。
他轻声告诉她,祁景灏。
那时,她还不知这是祁家天下。
……
……
一晃多年,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地方,用同一把剑抵着她的喉咙。
她有些期许的问:“殿下还记不记得八年前在蓟城外卡,有孩子咬了了你的盔甲?”
祁景灏手里的剑一松,呢喃道:“你是……洛先生的……”
洛文辉,洛黎。
祁景灏当即把剑收回剑鞘,想到他刚刚做的,一脸惭愧。
他有很多想问,比如“你之后去哪了”,“为什么不辞而别”,再比如“你怎么做了沐王的幕僚”之类的,可最后祁景灏只是低声说:“丫头,这么多年,过得还不错。”
洛黎站起来看着他,心道:而你,这么多年,过得实在不好。
洛黎对白天的事心有余悸,不敢多提,而之前蓟城的事,也是个禁忌,百妖界那一遭,更是说不清楚。
她看了看天,启明星独挂,她低声问:“殿下,这一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祁景灏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他的骏马从林子里跑出,祁景灏对着她拍了拍马背,说:“上来。”
洛黎推辞,“不用了,我从这直接回去就好,用不了多久。”
“怎么?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挺听我话的。”
洛黎笑笑,她小时候哪里敢不听?那时候在军营里,她见那些士兵都听这个将军大哥哥的,那么有眼力见的她,自然懂得装乖巧讨好他。
洛黎抓着马缰,要上马,祁景灏伸手扶了她一把后腰,洛黎僵了僵。
祁景灏牵着马走在前面,幽幽道:“我记得,也是这样牵着马,带你去山里打过兔子。”
洛黎心中一动,没想到,这些琐碎的事情他都记得。
有段日子军营粮食短缺,运粮的队伍因大雪耽误了行程。祁景灏带头去山里打野味给将士吃,结果在林子里遇到了偷偷跟来的洛黎,差点把她当鹿猎掉,当然最后免不了回驻地被他爹和大哥哥一顿教训。
“记得,差点被大哥哥你当野味儿猎掉。”洛黎惊觉失言,改口道:“是殿下……”
“无碍,你我有此前缘,如今唤我一声大哥也是允的。”祁景灏牵着马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说话,突然低声问了一句:“你可曾恨我。”
洛黎不解,“何来恨之由?”
“天下人都恨,你不恨?”
“天灾无情,于大哥又有何干?疫情若是难抑,日后甚倍于今日霍乱百姓与众城之间,受苦的只怕更多。”
祁景灏闻之,低嗤一声,“世人皆道我无情,不想这唯一懂我谅我之人竟是局中人。”
“世人不懂,是因无人解惑,何必自扰。”
“旧事皆已过去,不如与我说说那时你为何不辞而别?”
“阿爹下葬的那日晚上,我师父来军营把我接走了,事出突然,故未能道别。师父家在穷乡荒野,消息闭塞,难道之后发生什么事么?”
祁景灏沉默了。
耳边回响着当年如潮般的谩骂。
洛黎随师父回到青鸾峰后,沉浸在悲伤中。苏奕宸最疼爱他这个小徒弟,特意在山庄内封锁了关于蓟城的消息,甚至连名字都不能提。
她之后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自然不知道她走后没多久,九州之内,对祁景灏的责骂和怨恨已到民怨难平。
虽然贵为嫡皇子,也是奉命办事,可到最后连祁皇都不得不下令处罚他以平民愤。
再之后,蓟城成了九州人的一个忌讳,也成了祁景灏永远洗不掉的一个罪。
蓟城这个名字,对他是无法忘记的痛,是无法愈合的伤,也是注定要背负一生的罪。
这样的恶名声,他背负了太久,到后来他拼命冲阵杀敌,屡建军功,洗刷了多年,才让大家渐渐忘记当年那个他。
祁景灏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茶馆那次,认出大哥的清风剑了。”
祁景灏似有一丝笑意,道:“没想到清风不识是有此意。”
两人之后没再说话,洛黎心中的紧张缓解许多,她有些怕,怕他去问她这身修为的事情,更怕他去问她怎么从重伤中复原的。
好在祁景灏是个聪明人,并没强人所难。
两人走到行宫外,祁景灏指了指自己的背,“上来,丫头。”
洛黎没推辞,她从半途就开始捂着右腹,内伤只好了七成罢了。
祁景灏带她回房间时,洛黎特地留意了这一路,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洛黎回屋摸黑奔床榻,沾到床上那一刻,便死死的睡去了。
第100章 狩猎1()
下午洛黎让一群人的哄笑声吵醒,她起身先是看了右腹伤口,发现昨夜外伤的确痊愈。她把一身破破烂烂的血衣换下,换了身干净的官服,之后打坐调息,又唤过几次嘤嘤怪几次,无人回答,她作罢,起身去了院子。
此时书画院众人下值,正坐在院中石桌旁闲聊。
商彦见她出来,颔首行礼。
洛黎见商彦没说什么,心想那处异境果然与这里时日交错,心中松了口气,她示意商彦不要做声。此时李冉之坐在凉登上,丝毫未察觉洛黎的来到,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
洛黎走近一听,原来祁稔潼这厮下午出事了。
他屁股让他老子祁皇射开了花。
李冉之话虽糙了点,但不影响洛黎在脑海中勾勒祁稔潼屁股中剑的画面。
原来祁稔潼今日骚包,穿了一身白衣,又只带了两名侍从就进了林子。祁皇狩猎时离得太远没看清楚,把他的屁股当成白鹿的屁股射了一箭。
菊花炸裂,血溅当场。
洛黎听完李冉之学话,她清咳了一声,这才有人注意到他们堂主大人在后面听着呢,纷纷行礼,惊得李冉之一个激灵。
洛黎厉声道:“妄议皇子可是重罪,你们都不想活了?光天化日之下在院中吵闹此事,你们几人今日去抄一百遍《臣规》,抄不完不许吃饭!”
昨日一事她尚且心有余悸,虽然祁稔潼这事是好笑,但若让有心人听去,也足够掉脑袋了。
洛黎袖子一挥,径直出了院子,留的一群人不明所以,叹了口气,纷纷滚回屋去抄书。
至于洛黎,她自然是去看祁稔潼这厮了。
洛黎刚进了祁稔潼那处别院,就听到祁稔潼房间那处传来“哎呦、哎呦”的叫声,着实有些惨烈了点,不过想到自己昨日右腰被人打穿都没叫的这么惨,又觉得这货实在娇气。
洛黎认识长跟着祁稔潼的那个下人——陆小六,她勾了勾手,招呼过来。
“这是沐王爷从东海之滨带回来的上好灵药,这瓶内服,这瓶外敷,不日即可痊愈。”洛黎递给他两瓶苏贤的气血丹药。陆小六一听是东海之滨的丹药,红着的双眼,紧着给她跪下道谢。
“洛堂主,小人多谢堂主和沐王爷惦念咱家主子。”
“行了,别抹泪了,赶紧给殿下送去吧。”
洛黎送完丹药跑到行宫的御膳房溜达了一圈,她左手揣着两个包子,右手拿着一个吃的正欢。刚出拐御膳房的大门,转身差点与来人撞个满怀,亏了她刹的及时,可惊吓之余右手捏了一下包子,包子中的肉丸子不偏不倚的从来人浅蓝色的袍子上自上至下的滚下来,沾满酱油渍。
她抬眼一瞧,巧了,来人是江公子——江月承。
江月承见到洛黎,像见了鬼,更是吃了一惊,花容失色。
洛黎瞧着,这人每次见她就和要灵魂出窍般,实在奇怪。
江月承一声不吭,饶过她就要离去,却让洛黎从身后喊住,“书画院北凰堂主洛黎,见过江公子,刚刚冒犯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江月承不理她,径直向前走去。
洛黎紧步跟上,跑到江月承面前,行了一礼,“江公子,您不是生气了吧?您莫要生气,在下刚刚不是有心的。”洛黎看着他身上这一道酱油渍,发了愁,“公子,不如您把您的尺寸告诉我,在下给您赔一套衣服。”
江月承没做声,挥了挥手,示意不用,竟绕过她继续向前走去。
洛黎不是没脾气的人,一次没理她,第二次也没理,她不会再去做那第三次的犯贱之人。
她咬了一口左手的包子,摇了摇头,心想:这江公子,心气实在是太高了些,不好结交,也或许,他对女子有什么莫名仇恨?
洛黎告假了两日,好好在屋内调息修炼,有冷魂玉魄在身,真气很快恢复如初,腹部受伤的地方也修复的差不多了。她还单花了一日好好参悟日省。刚刚突破四境,又经过也一场恶战,她身边没人教导,只得自己参悟起来。
她之后几日没闲着,白日里随从祁皇出行作画,继续暗中观察江月承,除了看出来这江月承的确有意避开她外,也未探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让她颇为意外的是,祁景灏中途半夜来约过她一次,洛黎随他去了草场那处河边小聚,两人喝了不少,到最后都称兄道弟起来。不过两人聊的大都是祁景灏从军的事,偶尔他也提了几句他独子祁鸿元的趣事。
洛黎对祁景灏有礼有度的相处之道很是感激。
八月二十六,祁皇突然宣布九月初五提前结束秋猎起驾回宫。
王都传信,北蛮的二皇子阿努尔勒和小公主阿努尔贞突然提前了行程,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凰州与淮州交界处,要在月中觐见祁皇。除此之外,祁稔潼箭伤也是提前回宫的原因之一,祁稔潼虽然服了洛黎的药,外伤好的七七八八,但他这几日反复高烧了几次,弄的祁皇心神不宁,生怕自己这个小儿子死在自己箭下,早早宣布圣驾回銮。
八月二十八,洛黎照例随行入林狩猎,因为这次狩猎时间缩短,白鹿一日放了三只,各入林狩猎的人也被禁令禁止贵族穿浅色衣服。
祁皇这几日一次白鹿都没猎到,而江月承好巧不巧的猎到两次,让祁皇有了脾气,据说这几日内侍没一个好过的。
祁皇突然见远处白影闪过,他策马扬鞭,向着白影方向寻去,江月承打马,紧随其后。
这白鹿跑的极快,本性情胆怯,容易被惊到,跟着的几人不敢贸然出手,大家都等着祁皇能射中白鹿。昨夜下过一次雨之后,这越来越狭窄的林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