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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凤台县之后,女孩子们惊讶的发现,来迎接她们的居然是一些女性军人。不管人民党的部队是如何严守纪律,对女孩子们是如何的礼貌周到。但是和大批男性共同行动本身就不是什么让女性习惯的事情,见到了女性的同伴,女孩子们仿佛又找到了女校里头在秋瑾先生领导下生活学习的感觉。
今天是大家第一天正式上课的日子,虽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但是黄玉玥很清楚,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在安庆女校时候的那种平静日子。这倒不是基于她对革命有什么认识。而是出于一种非常普通的认识。一个女孩子被人强行绑走,哪怕是回到家后自己的家人相信这种离奇的经历。但是外人无论如何都会说三道四,以后的日子总是极为难过。
讲课的是老师是游缑,她工作极为繁忙,但是接到担任教师的命令之后并没有拒绝。“同学们,我叫游缑。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凤台县师范学校的学生了。我们代表根据地教育部欢迎大家。”因为学习了普通话,游缑的声音清亮的很。女孩子们看着英姿飒爽的游缑,没人敢吭声。
“同学们,现在根据地教育部的部长是严复先生。大家谁听说过或者看过《天演论》?”
大大出乎游缑意料之外,所有的女孩子都怯生生的举了手。秋瑾颇为喜欢天演论,在女校里头经常讲“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结果女孩子们也都得以知道了《天演论》与严复的大名。
“咱们的教育部长就是写《天演论》的严复先生,等大家从学校毕业,就会在严复部长手下工作。希望大家好好学习,早日毕业。”
“文青你就把这么些个女孩子塞给我当手下?”严复向陈克问道。
陈克点点头,“让我培养一批识文断字的女老师,根据地怎么都得七八年才行。与其等那个时间,抢人还更加合算些。”
“文青就不怕那些女孩子的家人埋怨?”
“埋怨?他们现在埋怨,等我们解放了全中国,这些人就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听了陈克的话,连严复这等严肃的人也不禁莞尔。
说笑归说笑,严复对陈克这么一大早就把自己找来有些奇怪。而且陈克的表情看着怎么都不像是要讨论具有建设性的话题。“陈主席,找我过来到底有何事?”
陈克神色很平淡,这是他用纯粹的理性考虑问题时候特有的表情。当这种表情出现的时候,总是有些人丧命。“这次咱们抓了一大批满清的官员,这些官员里头手上有人民血债的会在公审后处死。严先生你对官场比较熟悉,这里头有没有你觉得不该死的人,有哪些是我们能够用的人。我会根据严先生的单子对他们进行另册处理。”
严复这些日子已经大概了解了陈克对杀戮的态度,陈克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每一次杀人,陈克都希望能够起到最大的政治宣传效果。严复对于这种颇为“法家”的态度是相当赞成的。“安徽布政使冯煦这个被称为江南才子。为官清正,也是个做事的人。陈主席不妨可以用一用。至于其他人么,我没打过交道,也不知他们有何能力。倒是沈曾植学问颇深,不妨一用。”
陈克知道严复只想保这两个人,对其他人严复根本无意搭救。这种表态倒是颇为明智,陈克很满意,他笑道:“这事情可交给严先生来处理。不过我有个标准得向严先生说清。我们的政府用人和以前不一样,我们不是招降纳叛。这两个人就算是愿意加入新政府,我也不可能封官。新政府用人是要通过组织部审定的。我们这里不养幕僚的。所以严先生不妨对他们直说,如果愿意投身人民革命。要么从基层做起,若是觉得面子拉不下来,我们组建了文史办公室,工作就是把那些文言文翻译成白话。倒也符合这两位才子之名。”
严复一听便觉得这两人只怕会选择去文史办公室。他们都是高官,定然是拉不下来面皮从基层办事员开始的。
“哦,对了。我还想起一件事。”陈克突然兴奋起来,“严先生,这两位都是才子,你不妨告诉他们,有一个能名留青史的工作,看他们愿不愿意干。”
看陈克如此兴奋,严复对这个“名留青史”的工作也生出好奇来。
从陈克那里出来,严复拿着陈克签署的命令把冯煦从大牢里头提了出来。冯煦认识严复,虽然对严复加入革命党很是不解,但是冯煦也没有多话。严复先带着冯煦洗了脸,换了衣服。冯煦对换上一身短衣毫不在意。这时代,短衣是干力气活的人才穿的。严复打量了冯煦的神色,至少在冯煦脸上看不出来丝毫因为穿了短衣后感到受辱的神色。这份涵养倒是颇为不同。
严复带着冯煦向自己的住所走去。一进门,冯旭就见到沈曾植正坐在屋里头,沈曾植见到冯煦穿了身人民党的深色蓝色短衣制服进来。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看了半晌,这才试探着问:“是冯兄么?”
“正是。沈兄也在这里。”冯煦笑着说道。
冯煦并不因为见到被俘的沈曾植被俘而感到意外,人民党都打到安庆去了,距离凤台县近在咫尺的寿州绝对不可能没事。倒是沈曾植根本想不到远在安庆的冯煦居然出现在这里。他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冯兄怎么会在这里?”
冯煦的窘态只持续了片刻,他很快就恢复到了方才洒脱自如的模样。冯煦笑道:“我来这里的原因只怕与沈兄相同啊。”
“新军副协统蒲观水投奔了人民党,蒲观水带人偷袭了寿州,我才被抓。难道,难道人民党偷袭了安庆?”沈曾植还是不敢相信人民党居然敢千里迢迢的去打安庆。。
“蒲观水投靠了人民党?”冯煦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不过冯煦到也不在意这等小事了,他大大方方的承认道:“这次人民党倒不是偷袭,而是直接攻打安庆,只用了一晚上就拿下了安庆。”
“安庆如此名城,只是一晚上就陷落了?”沈曾植完全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沈曾植如此震惊,冯煦哈哈笑道:“是啊,严几道教出的好徒弟。乘船千里奔袭,一夜拿下安庆。将来这史书上肯定是要大书一笔的。我被抓严几道的弟子抓了,说不定还能作为陪衬出场,也算是青史留名。哈哈,哈哈。”
沈曾植对蒲观水骗了自己导致被俘一事颇为不忿,听了冯煦的话,他突然觉得这种耻辱倒也没什么了。人民党实力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是硬攻寿州,沈曾植也抵抗不了的。
冯煦也不再管沈曾植,他转过头对严复说道:“几道,你把我老头子从大狱中提出来,想来是要劝降了。”
“正是。不过我倒觉得并非全然是劝降。人民党的陈克主席有件名垂青史的大事想请两位做。”
冯煦笑道:“我一个老俘虏,就是把我杀了,也学不成方孝孺。几道你就直说好了。”
听冯煦这么问,严复正色说道:“我现在就任根据地的教育部长。因为要推行强制义务教育,就是学龄儿童必须上学的制度。教育部要编写一本新华字典。和康熙字典不一样,用的都是简字,易学易认。两位仁兄都是才子,对文字了解的可比我深厚的多。这本新华字典是官方字典,等我们夺取了全国政权,所有官方的文字,必须是字典里头的文字。而字典扉页上会有编撰者的名字。”
听了这话,冯煦和沈曾植脸色都是大变。沈曾植脸上满是嘲讽的神色,过了一阵,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沐猴而冠”。
倒是冯煦正色说道:“安庆一胜固然是神来之作,但是几道你现在不过蜗居一隅。想夺了天下只怕是千难万难。何必这么着急做这些面子功夫?”
严复态度严肃的对冯煦说道:“面子功夫?编字典却不是为了面子。”说完,严复拿出一叠文稿,把其中的两份递给了对面的两位大儒。
冯煦看着标题,上面写着“养蚕方法”四个字。通篇皆是简字写成的白文。用的是西文从左到右的横向书写,讲述的是蚕的生长特点,该如何饲养蚕,读起来很是无趣。但是看完之后,冯煦觉得对养蚕的大体过程有了一个认识。关于蚕怎么长大,推几层皮,各个阶段都有什么变化特征,这文里头写的很是认真。
“这字写的可不怎么样。”冯煦笑着说道。
“这是人民党主席陈克的字,陈文青也自称写字犹如苍蝇爬纸。”严复笑道。
冯煦微微摇摇头,“倒也没有那么不堪,写得多,练得少而已。我看写这字的人心里头却是极为平和,只是心思不在练字上,多临临帖,当有进步。”
严复对冯煦还算中肯的评价并不满意,他试探着问道:“冯兄只看字,却不看内容么?”
“我正想请几道说说这是何意。”
“我们人民党教书,却完全是为了用。既不讲文字对仗,也不讲韵律工整。这篇文叫做说明文,读过书的人,能看懂这些说明文还有各种告示就行。所以不用太多,上了四年小学,能认1500字,学过基本常识,能看懂这些文字就行。”
“哦?不读诗书么?”冯煦好奇的问道。
“有一点基本讲述,但是主要内容则是能通过认识,读懂诸多政府公告和说明文就行。至于理解,读的东西多了,自然能有所理解。所以才需要推行简化字。”
听了严复的话,冯煦更是好奇,“那读书何用?只是为了用,而不是为了明理?”
“冯兄和沈兄不妨看看这篇文章。”严复说着就拿出了陈克的新作《孔乙己》。
冯煦和沈曾植都是才子,能一目十行。片刻间已经看完,沈曾植冷笑道:“若按书中所写,那读书有何意义。只是危言耸听罢了。”
冯煦倒是没有这么激烈,“哈哈,按这文所写,完全简字的新华字典倒不是没有用处。至少大家不用去学茴的四种写法。这也是陈克所写吧,读起来可怜,但甚是刻薄。”
“这文字本来就是工具,我们人民党的教育部目标很简单,让大家能够通过认字过上更好的生活。至于明理,那还在其后。”
“不为了明理,读书有何用处?”沈曾植已经有些愤怒了,“几道,你这是助纣为虐啊。只是为了牟利而读书,与商人有何区别?而且这书里头用的都是简字,看上去粗鄙不堪。”
严复对沈曾植一味的唱反调已经很是不满,他硬生生的顶了回去,“明理自然是我们人民党的道理,莫说认了1500字。就是一字不识,照样能明理。孔夫子还说过,礼失求诸野。百姓也没有那么不堪。而且沈兄看来简字粗鄙不堪,想来百姓学起来那是容易的很了。我们要的是易学易记,是否粗鄙却不在考虑之内。”
见严复和沈曾植就要争吵起来,冯煦挥挥手,“几道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一个老囚自然没什么可选的。若只是编写一本新华字典,我倒是能干干。”
“那冯兄”严复连忙想继续劝说。
冯煦挥手打断了严复的话,“几道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大清不灭,我是不会投降的。无论如何,我是满清的臣子。满清不灭,我实在是不能另投他人。”
“那冯兄为何要接下这编撰字典之事?”沈曾植对此甚是不解。
“书同文,车同轨。既然陈克有这等心思,那气量实在是不一般。而且几道来负责此事,向来不会办的太差。我曾经想过在安徽普及教育,但实在是力不能及。不管陈克陈文青有何想法,能让百姓认字总归是好事。我上不能报销朝廷,至少也给百姓做些事实。而且陈文青此人既然说我能通过这本字典青史留名,我也不妨想试试看。”
严复忍不住劝道:“冯兄,你就不想脱了这囚徒之身么?”
冯煦对严复笑了笑,“几道能带我出了大狱,想来已经担了风险。几道如此好意,我不能不受。不过我还是那话,清廷不灭,我不领投他人。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自己安心而已。”
见冯煦如此坚定,严复也不再勉强。“沈兄,你的金石字体天下闻名,抄写一事,我只能拜托沈兄了。”
冯煦既然已经表态,沈曾植也不愿意再说愚忠一事,如果这么说摆明了是嘲讽冯煦。沈曾植对冯煦还是非常尊重的。他还是有些气鼓鼓的说道:“我只是抄写,编辑一事我绝不参加,那扉页上万万不可写我名字。”
对于沈曾植的固执,严复也不再劝,“那我就去回复陈克主席了。”
莫道前路无知己新开始(三十六)
人民党的会多,对这件事陈克自己都没有否认。不开会怎么能互相沟通?怎么能确定工作完成程度?开会虽然讨厌,但是不开会是完全不行的。
大年初四一大早,凤台县的人民党中央委员会的会议厅里头就已经坐满了人。两天前部队主力回到了根据地,在安庆战役当中外出作战的同志与留守根据地的同志也稍微见了一下面。但是大家都有自己紧迫的事情要做,直到今天才算是能好好聚在一起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