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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军官打仗前都喜欢口彩,出征之后就要面对刀头舔血生死未卜的未来,曹锟的话中本不该有关于死亡的暗示,但这些军官却没有因为感到不高兴。他们毕竟要面对的是人民党,段芝贵尚且命丧战场,死亡已经不是一个朦胧的想象,而是切切实实的可能。曹锟能够如此痛快的表态,倒是给人一种诚实可靠的感觉。
对正常人来讲,真的是除死无大事。既然战前已经有了战死的觉悟,那么纵情享乐就是最本能的想法。曹锟要大家尽兴吃喝玩,众人坐下以后就尽情吃喝玩。若是以往的话北洋军纪即便不算好,好歹曹锟这样级别的将官也不敢这么聚众胡搞,但是眼下马上就要去打仗,众人都没了顾虑,只是纵情嬉戏。
曹锟没有说瞎话,这半层楼他都给包了。和这屋的军官们喝完,曹锟就去了另外几个屋子继续与众人饮酒说话。士气鼓动工作可真的是个力气活。
抱着与曹锟等人同样想法的军人可不少,整个八大胡同各处勾栏门口都有警卫站岗,见到没穿军装的客人立刻撵走,即便是穿军装的也会询问一下到底是“哪个部分的”。墙里面莺歌燕舞的声音隐约可闻,从外面看却像是八大胡同变了军营一样。
一喝高,男人们就爱找事,更别说是北洋军这等要打仗的军人。曹锟的部下中先是有人喝多了上了个厕所之后回来走错了门,一头撞进了另外一屋,屋里面几个女子已经赤裸着上身,倒是头上戴了北洋军的军帽,看着颇为不伦不类。那军官醉眼惺忪的瞅着一群陌生的男女试图辨认一番,辨认了一阵后发现无论男女他都不认识,想到曹锟说“这层楼咱们都给包了”,这军官大声质问到:“你们是什么人,跑到我们的屋子里面来做什么?”
屋里的人们耍的开心正开心的时候,外面突然冲进来这么一位,用一种审贼般的目光把众人打量一番,这本来就够扫兴的。而外面进来的这位走错了门之后不认为自己走错了,反倒质问屋里面那些人到底是谁。屋里面的北洋军官们对这等无端质问自然不会低声下气的解释,已经有人忍不住喝道:“你是哪里的?不认路吧?”
被说为不认路,闯进来的这位登时大怒,他吆喝道:“你说什么?”
“说你不认路,你还真不认路!”屋里面的众军官也喝了不少酒,虽然不是曹锟的部下,但是这些人上战场前悲愤悲壮的心情却是一样的,见到有人耍刺头,加上自己这边也没做错什么事情,军官们纷纷站起身指着闯进来的军官喝骂起来。
就在此时,与外面这位同屋的其他军官也去厕所回来,听到有人吵架立刻就过来看热闹。两帮人情绪都很激动,玩女人只是缓解了一部分情绪,但对死亡的畏惧不仅没有消除,因为搂着风情万种的女子而感受到生命带来的刺激,反倒强化了死亡的感受。既然有人冲进来找别扭,这一腔戾气化成邪火喷涌而出。
于是喝骂变成了指着鼻子痛骂,痛骂又变成上前推搡,推搡又变成了拳脚相加。曹锟的部下人数少,转眼就处于下风。曹锟的部下倒不是都跟第一位那样喝的七荤八素的,有机灵的已经不再继续抵抗,而是从拳脚组成的暴风雨下脱身跑出屋去,他推开曹锟包下的半层楼最近一间的房门,高声喊着“咱们的人被打了,快去帮忙!”看着在一屋子人愕然的表情,他又喊了一嗓子,“呆着干什么,快去帮忙!”喊完之后,这家伙就窜向下一间屋子接着喊人帮忙打架。
这些北洋军中最不缺的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立刻就有人跟着冲出去,在女子的惊叫声中,果然见到有人被从屋子里面打了出来倒在走廊上。定睛一瞧的确是曹锟的部下。而另外几个陌生的北洋军军官已经冲出来继续对这人拳打脚踢。遇到这情况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曹锟的部下嗷嗷的喊叫着,冲向施暴的陌生北洋军军官。双方在人数的形势立刻发生了逆转,转眼间曹锟一方的人就把对方给打回了屋子里面。
等冲进了屋子之后曹锟的部下看到屋子里面也那些陌生的北洋军军官正在围着几个到底的家伙继续殴打,另外桌子远端还有一个陌生军官正在兴趣盎然的看着热闹,他一面畅快的哈哈大笑,一面用力揉捏着身边女子的胸部,这女子赤裸上身,头上戴了顶北洋军军帽。虽然也想赔笑,可胸部被抓的很紧,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
有些曹锟的部下立刻去救自己的同袍,有一位对这位哈哈大笑的陌生军官极为不满,他一个箭步上前,抬腿就向那陌生军官踹了过去。陌生军官身手也极为敏捷。他把身边的女子一把拉过来,盾牌般挡在身前。那女子还算是反应敏捷,即便在此突发局面下还是抬起双臂挡了一下,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尽力格挡住只是减缓了飞踹的力道,她胸腹间依旧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女子的脸登时就扭曲起来,因为被后面的军官盾牌般牢牢顶住,女子整个人跟造了雷劈般定在当地。动手的那位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变化,也是愣在当地。却见女子翻了翻白眼,赤裸的上身抽搐了几下,接着她张开小嘴把刚才吃下的酒菜水柱般喷了出来。直喷了方才误踹中女子的北洋军官一脸。
后面的那个军官看到这场景,又见到被喷中的军官满脸污物,手忙脚乱的擦眼睛。他随即把女子顺手扔在一旁,也不管女子身体僵直的抽搐着。军官顺手拎起一个凳子就加入了战团。
曹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模样,方才众部下还一团和气的喝酒作乐,转眼间这些人就跟疯狗一样开始参与斗殴了。曹锟性格豪爽,也是北洋里面著名的“浑人”,年少时混大沽口,绰号“曹三傻子”。可他毕竟20岁当兵,加上袁世凯军纪苛烈,所以对纪律这玩意还是能遵守的。这次曹锟在八大胡同包的勾栏是个传统的“回字”结构的二层楼厅,屋子中央是个上下直通的大厅,有两道楼梯左右通上二楼,二楼向内有一圈围栏。曹锟目瞪口呆的看到四个人抓住一个被打得动弹不得的倒霉蛋,就从二楼给扔进了内部的大厅里头去了。大厅里面也摆的有酒桌,那倒霉蛋直挺挺的摔在桌上,杯盘碗筷被砸的四处飞溅。
好在下面的人已经看到上面打起来,都起身观望。见到人飞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开始躲避,总算是没有更多人受伤。见到自己的席面被砸的七零八落,下面的军人们一面斥骂,一面抓起盘子碗筷什么的往二楼上砸。有些性子生猛的干脆操起板凳什么的顺着楼梯就往上冲。
随着斗殴波及面不断扩大,有更多的人不断加入战团,片刻之后一楼也打了起来。很快一楼的人从厅内打进了院子。又听到院子里面吵吵着,又打到了街上去。
“这群土匪啊!”曹锟心里面大骂。北洋六镇时代征兵征的都是良家子,现在北洋大扩军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良家子从军。所以北洋就把各处的土匪流氓什么的招安的招安,強抓的強抓。总的来说先把人凑够。动手的人里面,北洋中高级军官一个没有,都是些中低级的新军官们暴露了原本的流氓本性。
“大人,怎么办?”第九军的师长在旁边焦急的问道。
“怎么办?把咱们自己人能叫上的都叫上,赶紧走。”曹锟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这……”师长觉得不服气。
“你看看,这里头有三个四军的人,你想讲理找谁讲理去?”说道这里,曹锟被气的笑起来。
师长瞅了瞅,果然看到有在三四个军的熟人已经开始各自把自己的人给收拢起来。百十号人居然分了大大小下七八帮人。有中高级军官们压阵,一度的混乱局面总算是好起来。
“别傻站着了,赶紧吧!”曹锟命道。让军官出去整顿秩序,曹锟又把亲兵叫进来,低声吩咐几句之后,亲兵领命而去。
各个部队的长官们都开始努力,二十几分钟之后局面总算是暂时得到了控制。各部人马总算是各自扎堆,不少人鼻青脸肿血迹斑斑,有些被打的走路一瘸一拐的。那些被打的动弹不得的也被抬到一边去救治。大厅里面的桌子早就被全部掀翻,杯盘碗筷加上各种酒菜满地都是,屋子里面弥漫的各种酒菜香气混在一起,那味道反倒令人恶心。至于那位被从二楼扔下去倒霉蛋砸在桌子上的时候,脸上正好扣在一碗梅菜扣肉上,浓稠的褐色酱汁糊了一脸,差点给憋死。可大家一时间也看不清这位到底是哪个部分的,一番擦拭之后才认出来是第五军的一位营长。
这场乱战里面人人都动手了,而且互相之间一通乱打中几乎是每个部分之间都有冲突。这帮人斗鸡似的互相瞪视,却不知道该先找谁继续斗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冲进来三四个士兵,他们惊慌失措的高声喊道:“监察和警察马上就要到了,大家赶紧走。”
即便是战争前对军纪抓的不严,可北洋军的军纪也不完全是摆设。每支部队在近期都有不少因为违反军纪被杀头的例子。这些军官人人脸上变色,只是碍于面子不敢曹锟听到这话之后,对自己的部属喝道:“大家等着被监察抓了挨军棍么?”
说完之后,曹锟带头往外就走,有军长带头,第九军的人抬着重伤者,扶着轻伤者开始行动。第九军人多势众,也没人敢拦。有曹锟领着第九军带头,加上众人也都怕监察。陆陆续续的开始撤退。
勾栏的老鸨龟公见到店面被砸成这般模样,虽然想拦,可这些军官怎么可能被这些人拦住。各部分的都是集体行动,他们把挡道的家伙推倒一遍,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这次突发事件波及了七八个场子,重伤了五六个,轻伤的根本没人统计。袁世凯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勃然大怒,严令要求各部队整顿军纪。王士珍身为陆军部大臣也不能拒绝这么一个要求。其结果是北洋军原定五月份出兵的计划硬生生被推迟了半个月。作为罪魁祸首的曹锟部被狠狠整顿了一番。打头阵的任务被交给了吴佩孚。
到了1915年6月1日,北洋军以第四军的吴佩孚与第八军的张绍增终于汇合,段祺瑞为前线总指挥,亲自指挥这两支部队南下对人民党发动了进攻。
莫道前路无知己八十章结束的开始(五)
河南战区司令段祺瑞觉得最近下属们态度都很恭敬,或许是群殴事件释放了北洋军官们战前的戾气,也或许是袁世凯亲自下令把参与群殴的军官们抓起来统统打了公开打了军棍,经过这么一番整顿之后,没人再敢炸刺。不过段祺瑞绝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变化而心满意足。如果他是这么一个浅薄的人,在北洋集团里面只怕早就死了几十次了。
在邯郸的河南军区司令部中,段祺瑞慢悠悠的看着地图,在他身边,几名军官站的笔直。从开始汇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军官们始终这么笔直的站着。现在这些人一个个双腿酸痛肌肉僵硬。加上天热,这些人已经满头满脸都是汗。不过让这些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段祺瑞以及段祺瑞身边的张绍增与吴佩孚两位军长身上。特别是放在总司令段祺瑞无比阴沉的脸色。自打5月开始,段祺瑞已经处分了十几名军官,作为立威来说已经足够。
看了一阵地图,段祺瑞终于扭回头来。他并不是为了试图建立个人威望而装作恼怒。以段祺瑞在北洋的资历、地位、能力,他根本不用故意做什么。让段祺瑞恼怒的是现在已经6月9日,北洋军对人民党的军事布置竟然还没有摸清楚。与几年前在安徽打仗一样,人民党的侦察部队对北洋军的侦查部队猛烈绞杀。半个多月过去了,北洋军探马们连骑兵带步兵,能见到尸体的有500余人,还有超过两千人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面对这样的一群废物部下,段祺瑞只是让他们站两个小时已经算是极为客气的。
若是与别的人打仗,段祺瑞倒是敢轻兵直进攻打敌人的重要据点。不过对手是人民党,段祺瑞自己几年前就曾经因为不顾情报的轻兵直进而全军覆没过。而去年,日本人也用一个师团的人命证明了在人民党的地盘上不顾一切的进军会有什么下场。段祺瑞感到很是不解,人民党怎么就能把自己的地盘经营的如同铁桶一样,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段祺瑞正在考虑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却见自己面前这些侦查部队的军官中有一人因为站立不稳打了个趔趄,虽然那人连忙重新站好。因为屏气凝神,这位军官脸色都憋得有些发紫。而两条腿已经开始发木,整个人如同一根木杆般直挺挺的微微晃悠。其他人和这位军官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到惩戒的目的也差不多到了,段祺瑞冷冷的说道:“你们先坐吧。”
军官们一个个如蒙大赦,他们一面连声道谢,一面赶紧拉了凳子过来坐下。不过站的太久,往凳子上一坐,腿上立刻感到针扎般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