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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何还拜入康王门下?”
林靖文没有理会陆青城的焦急,施施然道:“按常规来说,康王在太子登基之后一定会被新皇除掉,最多也是个终生软禁的结果,但凡事都有例外不是么?”事实就是赵构在赵桓登基后不久就被派到金国去议和,只不过这丫机灵,半路停下来没去而已,还没等赵桓降罪北宋就灭亡了,这才得了南宋高宗之位。但这些却无法告诉陆青城。
“我是看不出有什么例外的。”陆青城悻悻地道:“大宋建朝百余年,除了太宗皇帝之外还从来没有非嗣即位的情况发生,你是不了解宋制,按照宋制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我看你以后有得苦头吃了。不过林家根基不在中原,先就立于不败之地,只是损失惨重是免不了的。”
林靖文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说道:“过几日我要出门往福建和广南东路去一趟,庄中的事就拜托你了,鲁二虽然勤勉,但总是能力有限,有事你多担待点。”
“这个陆某省得。”
过得几日,联系好唐家让他们准备继续送工匠和矿工来,再吩咐鲁二扩建房舍和作坊,林靖文带着李大郎他们南下。
此行走的却是陆路,虽然走海路快点而且安全,但现在林靖文也不争那点时间,走陆路刚好能观察一下周遍的形势,说不定人品爆发还能发现一两个可用之才。
松江地方偏僻,自汉以来就远离江南的中心,所以离南北大道有点远,林靖文只能先行前往苏州,然后才能沿着苏州官道经杭州入福建,这一路却是要经过明州。
苏杭两浙一带是北宋的赋税重地,这里人烟稠密商贾云集工矿发达,是宋朝纺织、茶、漆器、造船等行业的重心地带,又是天下四大粮仓之一,历来都是朝廷关注的地方。
本来呢,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里可谓是富庶繁华所在,人民安居乐业四方和睦,但自从多了个江南制造局和应奉局之后,这里却渐渐由人民的天堂变成了贪官恶吏的天堂。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些官吏在这里任官三年所得何止十万贯,领头的朱勉更是得以富甲天下权倾东南,可以说,这丫在东南至少是两浙路说话比蔡京都管用,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跟着朱大人混可是升官发财两不误的。
松江本地已经开始征花石了。华亭县还好,黄宛得了唐家吩咐自然不能让华亭乱起来,加上林家的照拂,所以华亭倒没有大索民间,只是赋税加重了些而已。但其它各县就不一样了,松江府下令征十万贯,那些官吏事实上征五十万贯都不止,百姓被恶吏巧取豪夺强征差役,根本就没了活路,纷纷弃家为贼。林靖文于松江一路所见就是一副凄惨景象。
但出了松江却又是令一副景象。上次林靖文去苏州的时候有事在身,所以各地都是匆匆而过,没有仔细观察,这次却是看了个仔细。松江府还没收到制造局的行文,所以只是征些花石而已,但其它地方不但要征花石,还要受制造局的勒索,各地织工漆工要无偿为制造局劳作,那些织坊漆园更是要按月上缴大数目的丝绸漆器给制造局——经官吏大索之后还要被如此勒索,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卖儿卖女还是好的。林靖文一路所见正是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穷困潦倒的情况,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或百十人一伙占山为寇,或联帮结派逃到偏远闭塞之地再建家园,官道两旁却是田地荒芜人民流散。
林靖文一路也不敢多看,生怕一个不忍心跑去大发慈悲,他现在能力有限的很,根本就是对这种情况无能为力。
早先,林靖文曾派了些人常驻苏州,为的是招募织工,当然,顺带也做些收集人才和情报的事,这几个月倒是为华亭林家山庄输送了一批技艺不错的织工和帐房之类的,此间的负责人是李方,是林靖文从登州带出来的老人。
到了李方的地头,也就是苏州林家别院,李方事先并未受到通知家主要来,是以仍在忙着自己的活计,此时他正在教导一些孩子。
这些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不过十三四,最小的才七八岁,人数也不多,才二十多个人,正一个个仰着小脑袋认真地听一个夫子模样的人在摇头晃脑地读诵,林靖文听了一下,这个夫子讲的是《论语》。
见一群大汉涌进院子,李方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却又一喜,连忙迎了上来:“老爷,您来了怎么也不先派人通告一声,小的好去迎接。”
“我去广州,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的,也就没有通知你。”
那边夫子听了李方的话停止讲学,迎上来一拱手,道:“在下严清之见过东家。”
李方在一旁解释道:“老爷,庄中每月支给别院的银钱甚多,招募工匠之后有不少剩余,是以小人收留了不少孤儿。严夫子是小人聘请来教导这些孩子的。”
这个严清之大约三四十的年纪,面目方正,长须垂胸,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林靖文见他目光清正行止大方有度,倒象是个道德之士,于是回了一礼,道:“在下林靖文有礼了,夫子自去教导学生便是,林某不敢打扰。”
“如此,严某失陪了。”严清之再次一拱手,继续摇头晃脑地讲诵他的《论语》去了,倒是那些孩子不时好奇地看向林靖文这边,这是常情,严清之也没过多呵斥。
将林靖文迎进大厅,奉上茶水后李方才道:“不知老爷此来所为何事,可有小人效劳的地方?”
“也没什么事,我是去南方买些福船和广船,顺便看看南方的形势,没什么要你办的。”林靖文摇了摇头,道:“说下别院的情况吧。”
“是。”李方跑去拿出一堆文书来交给林靖文,这才禀报道:“自苏州别院建立至今,小人等共招募有织工一百七十四人,都是技艺高明之辈,另有帐房十一人,这些人已全部送往华亭,共耗费银钱一千另六十贯余。”
林靖文翻看了一下文书,见李方说的与上面记录的相符,另外记着收录孤儿十四人孤女十人,问道:“怎的只招募了这点人?还有,这些孤儿孤女是怎么来的?”
李方道:“只因本地多有商家与制造局和应奉局勾结,这些商家借两局之手打击其它人,等别的商家破灭后他们以极低的代价吞并那些织坊,这些织坊所属的织工自然被他们接收,是以我别院并未能招募多少人。至于这些孤儿原先却不是小人收养的,而是别院隔壁的李姓商家所收养,两月前这李家得罪了应奉局一小吏以致倾家荡产,李家夫妇屈死,临终前拜托小人照顾其子女以及收养的孤儿幼女,乡邻之托,加上小人平日里与李氏夫妇相善,却是推脱不得,所以小人才收养了他们。小人妄行,望老爷责罚。”
林靖文一愣,才知道这里面却有许多故事,却是安抚李方:“既是街坊又与你相善,你收养他们也是应该,这也是一场善事。只是,那些孤儿幼女我是见到了,但那李氏子女何在?可是也在刚才的那些孩子当中?”
“这却不是。”李方道:“因为同宗,小人已将那李氏三个子女认为义兄妹,四妹尚小平日留在别院与那些孤儿一起玩耍,就是刚才的那些孩子里面。但二弟三弟却已长成,平日帮助小人四处招揽人才,目下他们尚在外奔走没有回来,老爷若是想见他们,小人唤来便是。”
“见见他们也好,不过不用现在就唤他们回来。我准备在这苏州停留两天;却是不急。”林靖文现在想来,当初在苏州开设别院招收人才也不知道对不对。就别院这几个月送去华亭的人还没有当初唐家一天送去的人多,不过虽然别院送去的人少但可靠,至少完全是自家招揽的,不象那些唐家送去的人,那些人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唐家安排的探子奸细,虽然林家待人宽厚,林家山庄又是一个全封闭式的环境,但终归来说那些探子如果有心的话还是能送出去不少情报的,虽然目前因为利益牵扯唐家不会对林靖文不利,但保不得以后不会动什么心思,林靖文并不想对唐家依赖过深。
想了半天,林靖文的眉头却是越发皱了起来,不禁有些后悔当初跟唐家结盟,虽然这样做好处多多,更加可以很快打开局面,却是有些急功近利了,而急功近利正是后世人的通病,林靖文也是犯了这一条毛病。
李方一直恭立在一旁伺候,见到林靖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犹豫了半天,却是忍不住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难决之事?”
李方是从登州起就跟随的老人,他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林靖文也不瞒他,点点头,道:“是啊,刚才我想到唐家的事。这唐家虽是我林家的盟友,但根本上却只是利益牵扯,我林家没有和唐家相匹敌的实力,如此情况下唐家终是对林家有心思的,目前双方是盟友,唐家不好背信弃义,但等盟约期限一到,恐怕唐家便会如同当初的陆家一样行事。如此情况却是不得不让人担心。”
他也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李方却是给了他一个惊喜:“小人才能不足以用,也不能给老爷出什么好主意,不过小人倒是想向老爷举荐一个大才。”
林靖文的兴趣马上就来了,问道:“快快道来,是何人才?”
“正是刚才老爷所见的严夫子。”见林靖文满脸的失望,李方连忙说道:“老爷不喜儒家小人是知道的,不过小人以为儒家是不可用,但儒家之才倒不妨用上一用……”
林靖文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错了,恰恰相反,儒家可用,但儒家之才不可用。儒家毕竟是诸子百家之一,与法家、墨家、道家、阴阳家一样,儒家学问也是一种切实可行的治国之道,但那些儒家子弟往往却是借着儒家的名号谋求私利,表面上信奉儒家,实际上却只是信奉私利。我虽学的是墨兵两家,但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也并不排斥儒家学问,只是反感儒家之人逆天行事枉自独尊而已……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总之,儒家之人我是不会用的,那严夫子不提也罢。”
林靖文的话音刚落,这时门口却有人大赞道:“好,好一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却偏偏要为你效力一番。”
第二卷 安宁危难不曾分 第十七章 诸子百家还存在吗?
来的自然是严清之了。林靖文也不感到意外,只是双眉一挑,大喝:“左右卫士何在?”
李大郎大为惶恐,进来的时候他就吩咐手下护卫守住大厅,怎么这个严清之并未受到阻拦就跑了进来?“老爷,属下出去看看。”
“不用去看了,”严清之走了进来,两个护卫脸色尴尬地跟着进来,看样子似乎这个严清之是直闯进来的,护卫们没拦住。严清之径直来到林靖文面前,拱了拱手,道:“今日课业已毕,严某来寻东家相谈一二,却不想在门口听到了东家的话,是以直闯而入,失礼之处东家莫怪。”
苏州地价昂贵,所以当初林靖文只是买了个不大的院子作为别院,整个别院都不大,大厅自然也不会太大,加上林靖文本来没准备跟李方说什么机密的事,所以这门窗也就没关,站在门口只要注意听的话不难听到里面的人说话。所以林靖文倒不奇怪严清之怎么听到了刚才的话,闻言只是摆了摆手让护卫们出去,这才仔细看了看严清之,见他脸色如常,问道:“刚才夫子说愿为林某所用,却是不知为何?林某不过一个商贾而已,士农工商,在你等儒士眼中林某恐怕连贩夫走卒都比不了,不知夫子为何瞧得起林某?夫子请坐。”
“不敢当东家夫子之称,严某草字明泽,东家称呼严某表字便是。”严清之谢过林靖文,坐于林靖文客首(宋以左为尊,贵客坐主人左边下方,称为宾首,一般的客人坐在右边下方,成为客首。),道:“不瞒东家,严某本就出身商贾之家,出身如此,又何来瞧不起商贾之说。况且士农工商之说乃是孔圣人一家之言而已,严某学的却是那孟圣人之学,自不必理会这种说法。”
孟子的学派?林靖文问道:“明泽可是端木派之儒?”汉武帝独尊儒家,这尊的却是公羊派的儒学,董仲舒罢黜百家,连同为儒家的其它流派也一起罢掉了,当时不少端木派儒士或改宗入公羊派,或象公羊派那样篡改端木派经义以符合朝廷的需要。
端木派历来为儒家内部的异类,其学说即使是同为儒家的人也很难接受。为什么呢?倒不是因为端木派的学说太过偏颇,而是端木派的学说讲究的是“以民为本,上应天意,下合社稷”,这样的学说在今天看来是极其正确和先进的,但在古代却不能给信奉这种学说的人带来巨大的利益,“以民为本”,草民百姓能给你多少东西?但公羊派的“以君为本,应合君意,达于上天”就不同了,巴结国君显然比爱护百姓更合算,而且连国家都可以不管不顾,这可以带来多少利益呀——所以端木派才不为人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