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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玄颢从不曾如此严厉过,几个后宫同时一惊,就要跪倒,连尹韫欢也是心惊不已,对祖父说过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现在是更有感触了。
“免了!你们下去!”阳玄颢不想再理会这件事,冷淡地吩咐,看了一下在场的人,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芒,却没有开口,等她们退下之后,才微笑着让齐朗入内。
“太傅请入席吧!”
席间,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不曾冷场,却也没什么实际的话题,阳玄颢认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齐朗现在不表示也没什么,齐朗却是在想自己方才的举动是否太莽撞了,阳玄颢毕竟不是一般的天真孩童,这些年的学业不仅丰富了他的知识,也让他的心机得到了发展,齐朗至少可以肯定,阳玄颢对政治斗争已经有相当深刻的认识了。
“方才,只有宜婕妤没有来,听说宜婕妤入宫前与齐相府上有几分交情,看来是真的了?”阳玄颢举杯,笑着道。
齐朗端杯的手稍停,饮下之后,才皱着眉回答:“宜婕妤与内人是旧时邻居,应该很熟悉,不过,臣并不认识。”
“是吗?那她倒是没什么好奇心啊!”阳玄颢随意地笑道。
“那倒未必。不过,谢相夫人调教人的手段颇有家学渊源,婕妤娘娘不敢逾矩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些。”齐朗也说得随意,随即就皱眉,“陛下,不知臣做了什么,连后宫都如些好奇?”
紫苏选定的这些后宫都是世宦家族出身,家教应该都很严,方才行为明显逾制,她们不会不知,只是,他不明明白对自己有什么好奇的!
阳玄颢一怔,讶异地道:“太傅不知道吗?”
“臣确实不知!”齐朗不由皱眉,细细思忖,却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惊悚人心的行为。
“大司宪大人上了一分改革三司制度的条呈,据说,上面的内容其实是齐相的构想。”阳玄颢虽然不掌权,但是,这种消息还是知道的。
齐朗眼神一敛,没有开口,阳玄颢倒是起了兴致,追问道:“太傅,那的确是你的构想吗?朕特别看过那份条呈,虽然惊世骇俗了些,不过,倒也很中肯,刚才大傅对北疆的建言也有异曲同工之意呢!”
这下,齐朗不能不开口。
他微微一笑,回答阳玄颢:“陛下,那份条呈的内容,臣也听说了,不过,那不是臣的构想,只是一些年轻官员一时意气之言,大司宪初入三司,可能真的想大展身手,便将众人之言整理个大概,呈报了上去,依臣之见,那份条呈实施的难度太大,并不实际,只是书生意气罢了,陛下不必太认真!”
其实,齐朗说得认真,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是谁在推波助澜?——吴靖成的条呈虽然惊心,可是,并不足以让朝廷上下如此在意,因为,就如他方才所说,吴靖成提的三条,施行起来都有难度,阻力不会小,因此,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声势。
“可是,母后娘娘将条呈转至议政厅,要尹相主持讨论,三司、吏部、刑部、大理寺都要参加!母后娘娘应该还是很看重的。”阳玄颢却笑着反驳他的说法,同时也为他解释了疑惑。
“这样……”齐朗不由深思,沉吟着,只说了个开头,便不说了。
紫苏会这么做吗?这个时候挑起这种事,对自己,对她都没有好处,她会做这种事吗?还是另有原因?或者是有人误导?
齐朗思索着,但是面上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对阳玄颢道:“太后娘娘的想法一向高深莫测,臣也不明白,若是有机会,臣会问清楚的。”
“那真的不是太傅的想法?”阳玄颢笑着又问了一声,“朕以为太傅志向宏远,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呢!”
齐朗眸光一闪,低下头恭敬地道:“臣受先帝所托,太后信任,忝居其位,自当奋发,‘志向宏远’?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尽忠职守罢了!”
第十一章 此消彼长(中)
谢清闭着眼躺在躺椅上,不在意地听着侍卫报告京中的消息,直到侍卫说完,也没出声,让人不由猜测他方才是否真的将心腹的报告听了进去。
“少爷……”钟扬试探地唤道,见谢清仍无反应,不禁皱眉,默默地侍立在一边。
“你是说,那个条呈出自齐相之手的消息源自宫中,太后又相关大臣讨论?”谢清悠悠地开口,眼睛仍然闭着,钟扬却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回答谢清:
“是的!少夫人是这么写的。”
“你怎么想?”谢清淡淡地问道,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
钟扬从六岁就跟着谢清,哪有不懂他意思的道理,深思了一会儿,才道:“属下不太明白,不过,太后娘娘总不会对付您与齐相吧!”
谢清睁开眼,笑道:“你倒是乖巧!”等于没说。
钟扬撇撇嘴,谢清是否真的生气,他还是看得出来,再说,这事透着诡异,准确地说,近来的事都透着诡异,他自己的主子也不知做什么打算,把济州上上下下的官员得罪了个遍,还不见罢手的迹象,这会儿,他哪里能说出有见地的想法。
“景瀚既然回京了,我这边的事情也要趁早结束,好回去,你可以让下面的人准备行装了。”谢清的手指在扶手轻轻地敲着,眼中是难得一见的认真神色。
钟扬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少爷,吏部接任的人还没全部到齐,交接也办得很不顺,我们怎么走啊?”钟扬小心翼翼地问他,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
“职空缺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交接,谁说一定要交接?”谢清冷言。
果然!——钟扬感觉到自己主子身多年不见的肃杀之气再次显现。——也许他从现在开始,应该为济州的平民祈祝祷了,毕竟 ,他也算是济州人。
对于济州官员来说,崇明五年无异于噩梦!哪个官员不亏空?雁过拔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偏偏这位钦差大人较了真,上书朝廷说他越权逾制,可是,朝中的回复却是,谢清身为右议政,权责即在户、刑两部,并不越权,谢清更是有恃无恐,认认真真地清查起帐目来,这也就罢了,入夏之后的第一场暴雨就冲垮了会渠下游的堤坝,谢清借机将所有官员全部免职,收取官印,回京,事情却远没结束——会渠下游正是济州的“粮仓”所在,良田被淹,房屋倒塌,一时流民四起,直奔济州首府庆城,沿途的官衙都紧闭府门,不纳流民入城,到了庆城,没有想象中的救济,死伤无数的饥民在庆城发动了暴乱,三天就席卷整个济州,会渠商道全部中断。
“钟扬,拿我的钦差大臣印去东江大营调兵。”看着围困郡城的暴民,谢清淡淡地对钟扬吩咐,“东江大营的将军程录是谢家的门生,你好好说明情况,然后,再以我的钦差印调兵,不要莽撞。”担心钟扬心急出错,谢清交代得很仔细。
钟扬接过他的金印,却没有动身,皱着眉道:“虽然少爷是钦差,可是,大营的常驻军没有虎符是不能调的!程将军就算事急从权,也不可能调兵过来镇压暴乱啊!”
谢清微笑,很满意他想到这一层,道:“我不是要他镇压暴乱,不过,我堂堂右议政、钦差大臣若是东江大营的近处出事,他程录也没什么好结果,你只说让他解围即可,这么点权限,他还是有的,现在的情况虽然还能支持,不过,暴乱持续下去,外面的人就会渐渐失去理智,到时候,这座小小的郡衙根本挡不住,还是东江大营安全些!而且,朝廷一旦要出兵,必是从东江大营调兵,我们到那里,更方便!”
“是!”钟扬一明白过来,马上就行动。
谢家的侍卫中,能随侍在谢清身边必是顶尖好手,钟扬更是个中翘楚,因此,虽然整个卢郡都极度混乱,他还是顺利避开暴乱的流民,直奔东江大营。
元宁的常驻军多在北疆与南疆,此外,只有关中大营、云海大营与祁江流域的三处大营:江北大营、江夏大营、东江大营,济州动乱,平乱必是最近的东江大营,这一点是所有人都明白,身东江都督,程录当然也清楚。
程录是谢遥一手提拔的武官,可以算是谢家震摄济州世族的一枚钉子,因此,他不可能置处于险境的谢清于不顾,可是元宁的大营军队是最正规的军力,没有兵部的调令与皇帝的虎符,是绝对不可以出动的,再如何,程录也是元宁的官员,不能擅自调兵,不过,就如谢清所说,派上几百人,从小小的卢郡救钦差的权力与能力,程录还是有的,钟扬说明情况之后,程录便发了一道将令,迅速派人去卢郡接应钦差大人。
“济州动乱的消息一传来,东江大营就在警戒状态了。”看见钟扬对自己的行动之迅束表示惊疑,程录淡淡地解释,随即又安慰他道:“钟侍卫不必担心,东江大营的将领多是永宁王殿下一手带出来的,又参与过南疆的防务,绝对可保谢相安然无恙。”
坐在后堂,谢清慢条斯里地喝着茶,十分悠哉的样子,对郡衙外震天的声浪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听见,坐在下首的是卢郡刺史陈寂,他是冷汗淋漓,坐立不安,偏偏方才谢清一句“刺史大人安静地坐着就行!”,他不得不听,再不敢像前几日一样啰嗦,为官多年,他要是连这一点眼色都看不出来,也就混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大人!大人!大……”忽然闯进的官役大声疾呼,却在迎上谢清目光的同时噤声,连忙跪下行礼。
“是不是援兵来了?”陈寂匆忙问出声,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不应该在谢清发话前出声的规矩。
“回大人,是东江大营的官兵来了,他们冲开了一条路,大人,我们快走吧!”
“好!好!……”陈寂连忙答应,转身看向谢清,一眼看去,他心头一寒。
“刺史大人!你是一方大吏,官位只在济州太守之下。未得圣旨,擅离辖域,是什么罪名,不必本相提醒吧?”谢清的目光清寒如冰。
陈寂面色如灰,倒在椅子上,双唇颤动,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卑将东江大营前部将军帐下校尉罗邑参见右议政大人,卑将奉东江都督程将军之命,护送谢相离开卢郡。”一个全副戎装的年轻军官领着一队士兵走到后堂厅门前,也不入内,直接在中庭参见军礼,朗声道出来意。
“是罗邑啊!”谢清微微扬眉,淡淡地回了一句,唇边却是一抹更淡的笑意,随即向身后的侍卫颌首,率先走向罗邑。
“谢相!”陈寂终于出声,悲痛地唤谢清,谢清转身看向他,道:“刺史大人有什么事?”
“下官不敢擅离职守,可是,下官家眷都在这里,请谢相将他带离此地,求求您了!”陈寂说着就要跪下。
谢清轻笑,冷淡地道:“刺史大人,外面是我元宁的子民,他们不幸遇此天灾人祸,群情激愤亦非有意,两天前,本相就对你说,让你开仓赈济,虽有违法度,可是,一切事情本相担带,当时,你是怎么回本相的?”
“谢相!”陈寂惊呼,没有想到他此刻旧事重提。
“你当本相是傻子?”谢清笑容一敛,声色俱厉地痛斥,“你陈寂是什么人,历任数郡,官声极佳,爱民如子不说,繁荣一方的本事更是出类拔萃,若非是寒族出身,早已成为封疆大吏,本相之前路过卢郡,对此是印象深刻,郡中百姓对你爱戴有加,因此,围困郡衙十几天,仍未进犯一分,他们对你仍有希望,更想藉此让你放粮,可是,你为什么不放?这种情况下,擅自开仓赈济,朝廷最多申斥一二,绝对不会加罪,更何况还有本相作保?你执意如此,到底为何,你当本相不知吗?”
陈寂的身子不住颤抖,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谢清目光更冷一分,却不再理会,转身就走。
“谢相!百姓无辜,可是下官的家眷又何尝有罪?”陈寂声泪俱下。
“他们最大的罪就是有这么一个冥顽不灵的家主!”谢清头也不回地冷冷言道。
罗邑紧跟着谢清,指挥士兵保护他,并未看陈寂一眼,可是随行的士兵却都不免多看几眼,东江大营离卢郡不近,可是也不远,只有两天的路程,对卢郡的繁荣,他们不仅是耳闻,也曾借休假亲身体会过,对陈寂的名字也不陌生,此时的惊讶也就更多了。
“谢相!下官……下官不是不想开仓……”陈寂听出谢清话中的深意,紧紧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开口,可是事关重大,他心中仍然不无犹疑。
“本相知道!你是根本无粮可放!只怕,整个济州都是如此!”谢清停下脚步,看向陈寂,话中的冷意未曾稍减。
此话一出,不仅陈寂愣了,庭中官役愣了,连东江大营的人也愣在当声,罗邑微微皱眉,第一个出声,到谢清行了一礼,道:“谢相,还请速离卢郡,末将不敢冒险多待一刻。”
饥饿的百姓是毫无道理可讲的,一旦陷入绝望之中,他们会化身为最暴虐的野兽,罗邑不敢拿谢清来冒险,必须尽快离开。
谢清颌首,却没有动,目光仍放在陈寂身上。
“谢相……”陈寂苦笑,取出贴身收藏的帐册,交给身边的谢家侍卫。
“谢相,下官身负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