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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浴长风-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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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急速向北走,鬼子的叫喊声被甩得越来越远了。
梁万禄说:“咱们直接到勒营去。到那里给小陆找人治疗。小陆,你可挺住,一会儿就到勒营了。到那里就有救了。伍方,你来赶一会儿车,我有点头晕。”
伍方下车,从车后转过来,说:“大叔,你到车篷里靠着坐一会儿。”梁万禄往车里挪了挪,靠着车篷无力地坐下,伍方把身子往上一蹿,坐到左车耳板子上,接过赶车的鞭子,转过身来说:“大叔是不是感冒了?”说着用手摸梁万禄的前额,一摸,手上感到粘糊糊的。伍方说:“大叔,你挂花了。”梁万禄平静地说:“我知道。”李运昌忙问:“什么时候受伤的?快躺这里歇歇。”梁万禄小声说:“刚要出院子的时候受伤的。头部受伤躺着不好。老李,请你把我的一条腿带解下来,再帮我包扎一下。”梁万禄总是农村车把式的打扮,棉裤腿口总是用腿带扎着。李运昌解下一只腿带,摸着摘下梁万禄头的毡帽,绕着头顶和下颏,包扎上。又从毛皮捆上解开一段绳子,把梁万禄散开的裤腿口扎上。伍方又让梁万禄把身子往车篷里挪了挪,把迎风的车篷前布帘落下了。梁万禄无力地坐着,时而睁开眼睛,拨开前帘,辨别着车的方向和所在的位置。
后边远处突然火起,红光闪耀。车篷后帘没有落下。是李运昌从车篷后边先看见的。李运昌说:“着火了。是不是老齐头家?”梁万禄探出半个身子,向后看了看,说:“看那位置,和周围房子的轮廓,肯定是老齐头家。准是这帮狗日的把老齐头的房子和院子点着了。幸亏这时候风小,不然,不知道要有多少家都得烧光。唉,老齐头一家人是跑出来了。可是也无家可归了。天寒地冻的,还不知道他们一家今夜躲到哪儿去了。”
车在向前走着。梁万禄往前看看,前边一片黑影渐渐近了。寒星满天围斗转,一勾细月升起来。影影绰绰的树下露出一个一个院子和一个一个房屋的黑影,露出一个沉睡宁静的村庄。
细碎的马蹄声和咯噔咯噔的车轱辘碾压车辙声,轻轻拍打着寒冷的大地,使得黑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了。
对暗号叫开马福家门
梁万禄向外看了看,喘了一口气低声向伍方说:“把车赶到庄头那个孤立的院子去。这家姓马。男的叫马福。那个院墙很矮,一骗腿就能过去。到房前,先细看看,房前是不是挂着六串辣椒。如果没有,或者串数不对,就别敲门。如果串数对,就轻轻敲门。如果有人问:“谁呀?找错人家了吧?”你就说赵各庄的老梁头来了。他就会给你开门的。如果他问别的话,你就说,找错门了。咱们立刻走。那人四十多岁,你可以叫他马大叔。”
车离院子老远就停下来了。伍方去叫门,一切顺利,马福出来了。一听说梁万禄还在车上,急忙出来,拉开栅栏门,让伍方把车赶进院子。车往院子里一进,梁万禄硬挺着自己下了车。李运昌下了车要背陆威。伍方抢前一步,说,老李,我来背小陆。四个人进了屋。借着昏暗的油灯一照,马福惊叫道:“我的妈呀,你们这是怎么了!”马福老伴也惊叫起来。原来,梁万禄满脸满手满脖子是血,陆威、伍方和李运昌身上手上到处是血,梁万禄马上用手捂住他们的嘴,无力地靠着墙坐到炕沿上,说:“马福兄弟。我们是遭受鬼子袭击了,过一会儿再说。快打盆凉水,大家先洗洗。”马福老伴说:“我给你们烧点水吧?”梁万禄说:“洗血一定要用凉水。”马福老伴把凉水端进来了。伍方轻轻把陆威放到炕上。李运昌和伍方洗脸,洗手,又拿湿手巾把陆威的脸和手擦净。陆威脸色煞白,闭着眼睛,轻轻呼吸着。伍方用湿手巾帮助梁万禄把脸和手都擦净了,棉衣上表面的血迹也用湿手巾擦了擦。

陆威长眠地下(1)

陆威长眠地下
李运昌坐在陆威身边,握着陆威的手腕,感觉到陆威的脉搏在轻微跳动。他问:“小陆,你感觉怎么样?”陆威没有睁眼睛,眼球稍稍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想说话,没有力气说出来。这工夫,马福老伴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进来,放到陆威头边,说:“家里只有这么几根挂面了。趁热乎,先喂喂这孩子吧。”大家都盯着陆威,只见他的呼吸已经很轻微了。马福老伴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用嘴吹吹,又用嘴唇试试烫不烫,说:“孩子,张开嘴,让大婶喂你。”只见陆威嘴唇又微微动了一下,眼睛滚出两颗大大的泪珠。李运昌两眼湿润,说:“老马大哥,你能找到大夫来吗?这兄弟伤势很重,需要尽快手术治疗。”马福说:“好,我这就去找。这个庄太小,没有大夫。我到奔城去找。你们放心,我一定能找来。”又对老伴说:“你赶紧做饭。这些朋友又冻又饿。”老伴答应着掏米做饭去了。李运昌说:“真是给马大哥大嫂添麻烦了。”马福老伴说:“都是一家人,就别说外道话了。”
马福戴上毡帽头,转过来问梁万禄:“老梁大哥,还有别的事?”梁万禄喘了一口气,说:“上次咱们去那个老齐头家,你还记得在哪吧?昨天晚上我们看见他那个位置着大火了。如果顺路,你去看看那是不是他们家。”马福说,好的,没有别的事我就去了。梁万禄轻轻点点头。马福出去了。梁万禄斜着身子,靠在窗台上。小声说:“伍方,你去帮马大婶烧把火。”伍方出去帮助忙活。
外边的鸡叫了。梁万禄看了看窗户已经发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鸡叫该是第三遍了,快天亮了。小陆伤势这么严重,我这里也受伤了。真是的,啥都耽误了。”李运昌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眼前的当务之急是给你们俩治伤。别的事以后再说吧。”
日头半竿子高的时候,大夫来了。大夫进屋后看见有四个男人,先是一愣,神情又立刻平静下来,问:“是哪位被砸着了?”马福告诉大夫:“王大夫。咱们认识这么久,也算是老交情了。我去的时候,没有实说。现在我实话告诉你,这四个朋友是抗日游击队的,有两个朋友被日本鬼子打伤了。”王大夫说:“你咋不早说。今天也算我老王为抗日尽一点义务。”说着解开陆威的衣服查看伤口。三处枪伤。用药布把伤口清洗干净。轻轻按了按伤处,问:“这里疼吗?”又按按另一处伤口,问:“这里疼吗?”陆威没有任何表示。大夫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脏,扒开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脉,伤口处加上一些药,用药棉垫上,用纱布裹好,然后把陆威的棉衣口子系好,又拉被子给陆威盖上。
王大夫转过脸,对梁万禄说:“这位大哥也受伤了?让我看看。哪里伤着了?”伍方边上炕边说:“梁大叔的头顶上受伤了。”他扶着梁万禄,要转梁万禄的身体。王大夫说:“慢点,慢点。慢慢扶着躺下,拿个枕头,把头部垫高。”说着拿出剪刀,把梁万禄头顶部头发剪掉,把血污清洗干净,看见有一寸半多长三分多宽的伤口,白白的骨头已经露了出来。头骨有损伤,有多个小裂纹,还有两小块骨头活动,对大脑有震动,但是骨头没有破开,没有直接伤及里面的大脑。王大夫说:“这位大哥的命真大。这子弹稍稍低一点,就全完了。”王大夫把伤口清洁后,要缝皮肤。王大夫说:“我没有止疼药了。不打止疼药直接缝,会很疼的。”梁万禄说:“没事,只管缝好了。”把头皮缝好,上好药,包扎上了。王大夫说:“好了。问题不大了,放心吧,没有危险了。”
李运昌问:“老梁没有危险了,我就放心一半了。那小陆胸部里是不是有子弹?什么时候开刀取出来?”王大夫看了陆威一眼,示意大家先不要问了,说:“先让他好好休息吧。先不要急着做手术。你们好好休息。我今天还有几个患者等着。我必须按时间去处理。今天晚上我还会来的。你们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王大夫说完,提起手术药箱要走。梁万禄要起来送客,但是一动,只觉得头发沉,又躺了下去。王大夫急忙扶住梁万禄,说:“梁大哥,你好好歇息,别起来。这几天都不要起来,要静养。”梁万禄皱了一下眉头,小声说:“那就对不住了,大夫,再见。”
王大夫出来,李运昌和伍方都送了出来。王大夫悄声告诉他们俩,陆威危在旦夕,手术不要动了。一听这话,伍方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靠到门上捂着嘴没有哭出声。王大夫眼睛里也涌出了泪花,一甩头,走了。李运昌擦了一下眼泪,小声说:“咱们都挺着点。”
李运昌把马福叫到堂屋,告诉他小陆要不行了。问他能不能帮忙买口棺材。说着,从怀里掏出五十元钱递给马福,说:“我这次来,没有带多少钱。你也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本来就没有钱。我这里只能拿出这些,还有那捆狗皮和兔子皮也拿去顶上。能买个什么样的棺材就买一个什么样的吧。”说着,眼泪一串串流下来。马福眼含泪水出去了。李运昌把这些情况悄悄告诉了梁万禄。梁万禄立刻泪如雨下,洇湿了枕头。
中午饭谁也没有吃进一口。三个人流着泪,静静地看着陆威。陆威的下颏靠近脖子的地方,微微动了一下。梁万禄握着陆威的手,轻轻呼唤:“小陆,挣开眼睛看看大叔,看看司令员,司令员就在你身边。你不是总说让我带你见李司令员吗。你不是要给司令员当警卫员吗。你就这样走了,还怎么当警卫员哪。我答应以后让你去八路军武工队的文工团的呀。小陆!小陆!你挣开眼睛看看大叔。你不能走呀。你还年轻。你走了,让大叔怎么办哪。大叔是让你出来锻炼锻炼的,你却被鬼子杀害了,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呀……”梁万禄哭诉着,话语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话几乎听不见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到陆威的脸上,流到眼窝里。伍方哭着说:“陆威,你哭了?你听见梁大叔的话了?”梁万禄说:“我的傻孩子,小陆不会哭了。他的手早已经冰凉了,已经硬了,已经离我们而去了。”说完,无力地躺下。伍方一摸陆威冰凉的手,抱着陆威,摇晃着陆威,呜呜大哭起来:“陆威,陆威,我的好兄弟,你不能走呀!你不能走呀!呜!呜!呜!陆威!呜!呜!呜!”李运昌眼睛也红了。强忍着,说:“陆威同志是为了救咱们才牺牲的,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个好兄弟。”
马福回来了,见到大家都哭成这样,知道小陆同志已经牺牲了。他小声说:“已经说好了,是庄里一家亲戚给老人家装老预备的料子。什么时候用?”李运昌说:“小伍,你去把车篷卸下来,把料子拉来吧。那两捆皮子也带上。”又问马福:“马大哥同你们亲戚说明白了吗?给他们那些钱和那些皮子,可以吗?”马福说:“我那亲戚也是坚决抗日的。一听说装殓游击队战士,就说一个子儿也不要。”李运昌说:“不行。一定要收下。人家给老人家准备的,先让给我们战士用了,这已经是很支持了。不收,我们只能想别的办法。这是纪律。”马福说:“先拉来吧。我再给他们说说。”李运昌说:“如果嫌少,我们以后再补上。”

陆威长眠地下(2)

时间不长,棺材拉回来了。马福向李运昌说:“我好说歹说,他们总算把皮子都收下了。钱只收三十元。说那料子板薄,也没有上好漆,不值那么多钱。我跟他们说,这是八路军的纪律。他们说,他们知道八路军纪律严,才收下皮子和钱的。可是也不能挣八路军的钱,挣烈士的钱哪。如果这样的钱也挣,那就陷他们于不义了。”李运昌说:“老乡实在太好了着再见着你们的亲戚,一定代我们向他们表示感谢。”
马福老伴趁没有人的时候,悄悄告诉马福:“老头子,你知道不知道,那个老李可能是个大官。”马福说:“别瞎说。”老伴说:“瞎说啥呢。那个叫陆威的小伙子咽气的时候,我在外头干活,听见那个来过咱家的梁大哥小声哭着说,让他挣开眼睛看看司令员。那司令员还不是大官呀。”马福一下子捂住老伴的嘴,说:“这事,我可要告诉你。以后这三个字千万不能再提。这可是掉脑袋的事。让鬼子汉奸知道了,咱们掉了脑袋事小,要是让这些人掉了脑袋,那可闯下大祸了。咱们一家子的命也没有人家一个人的命重要呀。人家在抗日中,各个都是出生入死的,都是了不起的游击队。你可记住,今天的事,以后啥时候也别说。如果有人问,就说有几个亲戚来过。我跟咱们那家亲戚也嘱咐过了。就说半路上车翻了,一个亲戚压着了,死在这里了。”
李运昌同梁万禄、伍方商量,觉得现在把陆威的遗体运回古冶,路上会遇到很多麻烦,也很危险。运灵的人危险,说不定还会给他的家人带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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