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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万禄说:“这不行。这驴是大侄子家的命根子,我怎么能赶走?再说这驴也不全是大侄子一家的。”
梁智说:“是啊,我们家只有三条驴腿,我只能当三条驴腿的家。可是老叔老婶这次出远门,太不容易了。在家事事好,出门事事难。我当侄子的只能帮这一点忙。那条驴腿,我会想法的。都是梁家的事。以前,老叔为咱们梁家出过大力,现在老叔老婶有难了,梁家人知道了,谁都会帮忙的。老叔老婶放心把驴赶走吧。祝老叔老婶一路顺风。”
梁万禄见梁智诚心诚意让把驴赶走,心想妻子小脚,还有怀抱的孩子走着走也真不行,就说:“大侄子,要这么说,我就把这头驴赶走了。见到乡亲们替我说声谢谢。”说着,把妻子和儿子扶到驴背上,拍了一下驴,对梁智说:“大侄子,只要有我梁万禄在,我会把驴赶回来送还给你的。”
梁智:“还不还的,再说吧。老叔老婶请上路。一路顺风。”说着,梁智的眼泪流了下来。
梁万禄夫妇,见此情景眼圈也湿了,“大侄子回去吧,咱们后会有期。”互相挥手告别。
梁万禄妻子抱着儿子骑在驴背上,梁万禄在后边赶着往前走。走到东山顶上的时候,停下来,往回看去。梁智正在下山坡往庄里走。远处,西新庄,炊烟袅袅,家家正在开始新的一天,都在欢欢喜喜准备过年。再看一看住了多年的宅子,不见炊烟。可能是年迈的父母已经知道自己一家出走,正在流泪;再看看远离庄东头哥哥一家孤零零的宅子,炊烟已经升起,一定是因为有了钱正高高兴兴准备过年呢。也许明天他们就会知道自己弟弟一家已经上关东了,他们会非常挂念的。
梁万禄正想到这里,刚会蒙话的晨子闹起来:“爸爸,回家,妈妈,回家。”
梁万禄夫妇的眼泪唰一下子流了下来。三人紧紧抱在一起。梁万禄心如刀搅,心想哪儿是我们的家呀,孩子我们没家啦。对儿子说:“儿子,别闹,过会儿咱们回家。别闹,啊。”
梁万禄止住泪水,在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口里喊声“驾”,驴驮着母子俩往前走,梁万禄在后边跟着。
卖驴买票上火车
往东望去,道路曲曲折折。今日离家,前程难料,也许比这道路还要曲折。关东,路途遥远,从来也没去过。具体到什么地方?到那里干什么活?以前去关东的,有的到了奉天,有的到了法库,有的到了钱家寨(即抚顺)。到钱家寨的人比较多。有的说那里下煤矿有把子力气就行,生活好混;也有的说去钱家寨的都倒霉(也是“倒煤”谐音,运煤的意思。)还编了顺口溜:到了钱家寨,就把铺盖卖,新的换旧的,旧的换麻袋。想到这里,梁万禄心里激灵一下打个冷颤。思路又回到奉天。听说梁福臻在那里,混的还不错。家乡去的人,他都尽力帮忙。按辈分,梁福臻是孙子辈的。爷爷去了,他更得高看一眼。可是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全靠人家也不是个事。也许正因为是爷爷辈的,照看少了不是,照看多了不能,反而让人家左右为难。奉天不能久住。去法库?法库有梁仲。梁仲是侄子辈的,年龄同自己差不多。只差一辈也许比差两辈事情更好办些。梁仲在老家的时候就同自己挺要好。再说法库是小地方,比奉天那样的大地方生活也会好混一些。好混?到那里两手攥空拳,三张吃饭嘴,也不会那么容易。嗨,天下哪有容易的事?到哪步说哪步吧。先到奉天再说。
一路上走着,梁万禄前前后后地想着。常言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是“只管走路,莫问前程”。
中午,到了榛子镇。找个台阶休息了一会。把随身带的干粮给晨子吃了一些,梁万禄夫妇也吃了一点,心里有火吃不下去。要了碗凉水,喝完接着走。到了前小寨,晨子嚷嚷要去姥姥家。梁万禄心想不能去。去了,就走不了。陈家不让走,姐姐家知道把房子当了给她过年的钱,更不会让走。算了,不进庄了。他跟晨子说:“这次不去了,下次爸爸一定带你去”,于是含着泪赶着驴绕庄而过。
到了麻湾坨,到一家姓梁的熟人家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往前走。
到了古冶,天已经黑了。晨子饿了要吃的。随身带的一点钱,也只能够吃一顿饭的。给晨子买两个火烧吃了。梁万禄夫妇把带来剩下的干粮好歹填了填肚子就算了。住店没有钱,买火车票更没钱。别人过年回家团聚,我们过年无家可归。看着古冶镇上,家家贴对联放炮仗,欢天喜地过大年;自己手无分文,走投无路,饥肠辘辘,流落街头,好不凄惨。梁万禄夫妇痛哭一场。实在没办法,只有卖驴。“梁智大侄子,老叔对不起你。我说以后一定把驴还给你,可如今只好卖驴起火车票了。”梁万禄叨咕着把驴卖了。驴卖的非常便宜。还不知买驴的是开驴肉铺的还是买去使用。如今管不了那么许多,径去买了去奉天的火车票。
梦里家乡过大年
火车上又冷又挤。火车在漆黑的大地上行驶。小小的车窗外边,偶尔有星星点点若明若暗的灯光,象鬼火似的,给人一种恐怖感。火车出了山海关,就到了关东境界。天渐渐亮了,却越加冷起来。车窗上上了厚厚的霜。在西新庄,谁也没看见过窗户上这么厚的霜。列车每到一个车站便有旅客上下车。车门一开便有一股刺骨的寒风扑进车厢,使没到过关东的人着实有些受不住。新上火车的人有的戴着狗皮帽子,狗毛长长的,盖住半个脸。狗毛上结满了哈气结的霜,脸上白眉毛、白胡子,个个都成了白胡子老头。关东,严酷的关东。
晨子冻得小脸煞白。梁万禄解开棉袍,把晨子从妻子怀里抱过来,紧紧抱在怀里暖一会儿,晨子的脸色慢慢缓过来。火车上没有卖吃的,带来的食品也吃没了。孩子嚷嚷饿,大人干着急。火车到了锦州,梁万禄见火车站上有卖食品的,急忙下火车挤着买了几个冷火烧和熟鸡蛋,晨子吃,梁万禄夫妇也吃。就这样过大年初一。孩子又冷又饿,吃着冰冷的火烧,吃的特别香甜。梁万禄夫妇见了一阵心酸:这大年初一过的,把孩子饿成这样。能给孩子吃到嘴的只是火烧和鸡蛋,又那么凉。真是委屈孩子了。孩子越高兴,大人心里越难受,妈妈的眼泪啪达啪达掉在孩子的衣服上。
大年初一深夜,火车终于到了奉天。这么晚了,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儿去找梁福臻。一家三口只好在火车站里过夜。火车站里真是冷极了。坐在地上,地面冰凉冰凉的。梁万禄找来两块盖子帘大小的纸版放在墙根下算作垫子。两人紧紧偎在一起,把晨子抱在怀里,三口人靠身体取暖。一个惟一的小包袱挤在身后。这两天两宿实在太累了。那么冷的车站,一家三口居然都睡着了。
睡着睡着,梁万禄听见有人叫自己:“快起来,三星快打横了,挑水去。回来该发大纸拜年了。”三星打横,表示时间快到子夜了。梁万禄睁眼一看,是妈妈在叫自己,年饺子已经包好了。爸爸、妈妈、妻子都里里外外地忙活着,自己却睡着了,心里很内疚。急急忙忙抄起水桶和扁担就往井沿跑。临出屋,妈妈还叮咛一句,“到井沿别忘了先往上边拿水扁担划拉一下。”梁万禄“哎”了一声,挑着水桶叮叮咣咣地跑了。因为子夜钱龙要从井上边经过,用扁担划拉一下就可能打落一些钱。谁遇上谁就发财了。即便遇不上钱龙,能挑来新年第一挑水也是吉利的事。梁万禄到井沿没遇上钱龙,却打了一挑新年水,高高兴兴挑回家。一进院,爸爸正在发大纸,把一些写着神灵名字的黄纸烧掉。过了一会儿,饺子煮好了,摆在炕桌上。爸爸妈妈分坐两边等着儿女们拜年。梁万全、梁万全妻子、梁万禄、梁万禄妻子按顺序给爸爸妈妈三拜九叩拜年。接着是隔辈人拜年。每人磕头的时候,老人家嘴里叨咕着“一顺百顺,一年兴旺,身体健壮”等纯朴的祝福话。老人家还每人分给一些压岁钱。轮到晨子拜年,也要给爷爷奶奶磕头。走路还走不稳的孩子哪儿会磕头,屁股一撅头往地上点,头没磕成,却打了个滚,逗得爷爷奶奶大笑起来,全家也大笑起来。全家个个都非常高兴,梁万禄更是高兴。拜完年上炕吃饺子。梁万禄给爸爸妈妈夹饺子,给哥哥嫂子夹饺子,然后给晨子也夹了一个饺子。把饺子夹起来喂晨子,饺子还没到孩子嘴,外边突然咚的一声炮仗响,孩子吓一激灵,饺子掉到桌上。晨子一下扑到梁万禄怀里,小手抓住衣服。梁万禄紧紧抱着晨子,嘴中说“别怕,别怕”。紧接着就是噼噼啪啪连着响的鞭炮声,梁万禄把孩子搂得更紧……梁万禄醒了,衣服上一串串泪冰,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这是大年初二清晨,各家从温暖的屋里出来欢天喜地的放鞭炮。鞭炮声传进了奉天火车站,惊碎了梁万禄的梦。
车站里一个小小的煤火炉早已熄灭。寒风带着雪花从破烂的门窗吹进来,刺骨的冷。晨子冷得紧紧抱着梁万禄,使劲往棉袍里面钻。梁万禄轻轻掸掉妻子和自己头上和身上的落雪,把晨子伸到棉袍外边的小脚也放到棉袍里。妻子也醒了。梁万禄把刚才的梦讲给妻子听,两人想想年迈的父母,看看眼前挨饿受冻的孩子,望望到处飘落的雪花,不免潸然泪下。流下的泪滴到衣服上,立刻结成了冰。梁万禄触景生情,心中慢慢吟道:
有钱大年归故里,无钱除夕落天涯,
鞭炮声声伴笑语,惊碎乡梦望雪花。
离奉天辗转法库当小工初进教堂
人到难时盼友助,不求百饱解一饥。
须知终年皆空去,能助人时莫迟疑。
大年初二投乡亲
天大亮后梁万禄买了点吃的,三口人好歹垫巴垫巴,雇个三轮车去找梁福臻。还好,按照地址顺利找到梁福臻家。
梁福臻与梁万禄是同龄人,小时候在老家经常在一起拾柴火。可是按照辈分梁福臻是孙子辈,叫梁万禄为老爷。在远离家乡的关东见到老乡就觉得亲近,何况是一个庄的,又是当家子。梁福臻好几年没回老家了,对亲人们非常想念。虽然也一星半点地知道一些情况,但是总觉得太少。这回老爷老奶来了,梁福臻夫妇可高兴了,打听这家打听那家,老家的各位亲人问了个遍。从最近又唠到以前,唠到那年因为孙家挑梁家门楼闹的那场风波,孙家向梁家赔礼道歉。梁福臻说,“那年老爷可真给咱们梁家出了气,长了脸。老爷真有办法。”梁万禄说:“嗨。那也是逼出来的办法。”梁福臻对梁万禄很佩服。
两对夫妇从早晨唠到中午,又从中午唠到晚上。唠得非常开心。第二天是大年初三,又唠从老家出来闯关东的各位乡亲情况。
梁福臻告诉说,有的落到奉天,有的落到法库,有的落到钱家寨。在奉天和法库的人,彼此还有些音信。象梁仲他们哥俩就在法库站住脚了。到钱家寨的往往一去便无音信。有的又往北,去了松花江。还有的到中国最北边的黑河。听说黑河那个地方冷的不得了。三九天,风吹到脸上就像刀隔一样疼,不戴皮帽子,耳朵在外边冻一阵用手一扒拉就掉。梁万禄说,那里没有耳朵的人一定不少了。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唠来唠去,又唠回到奉天。梁福臻告诉梁万禄,奉天这个大城市和咱们西新庄可不一样,啥都要钱,连喝口水也得花钱。没有钱,屁点小事也办不成。
两人啥都唠了,就是没唠梁万禄为啥在过大年的时候携家带口出来,到奉天有什么打算。梁福臻心里明白,没有太为难的事谁不在家里过年,抛家舍业闯关东?只是因为在过年的欢快日子里提这些伤心的事只能增加烦恼。梁万禄也明白梁福臻的心思,不提这个话茬。到初四这天,基本上年也完了节也飞了,该说的话不说也不行了。梁万禄把在家里穷过不了年,当了房子来到关东的事说了一遍,说自己也想到关东闯荡闯荡,总在老家憋着也出息不哪去。姐弟之间吵架的事只字未提,家丑不可外扬。
梁福臻问:“老爷老奶到奉天,这日子打算怎么个过法呢?干啥,有什么打算没有呢?”
梁万禄说:“福臻,我和你老奶就这么一下子出来了,具体什么打算也没有。出来的时候就想,到哪一步说哪一步。如今到了奉天。有啥能干的都行,我和你老奶都有一把子力气,不怕吃苦。啥脏活累活都行,只要一家三口能混口饭吃就行。”
梁福臻说:“好吧。既然老爷老奶来了,大孙子会尽力帮忙的。我先找人问问,谁用人,哪儿有活。老爷识文断字,我尽量给老爷找能用得上文化的事做。如今这世道干啥都不容易。脏活累活也不容易找。老爷老奶不要着急,找不着活就在我家住着。有啥吃啥。只要有我们吃的,就有老爷老奶和小叔吃的。”梁福臻管晨子叫小叔,辈分在那儿。
梁万禄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