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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锟笑笑:“还未请教老兄贵姓?”
中校道:“免贵,姓阎名肃,字啸安,军法科一级中校科员。”
陈子锟道:“我到陆军部也有三个月了,怎么从未见过啸安兄?”
阎肃自嘲的笑笑:“我是军法科的文案,你自然见不到我。”
“既然是文案,怎么这外勤的差使,又轮到啸安兄来呢?”陈子锟狐疑道。
“还不是拜你所赐,咱们陆军部的军法科可不比京畿司令部的执法队,哪有什么精兵强将,总不能让科长带队,所以就轮到我出这趟苦差了。”阎肃擦着火柴,先帮陈子锟点烟,自己才点起来。
“那么,啸安兄不怕我逃脱?”陈子锟又道。
“呵呵,不怕,再说,你怎么可能跑呢。”阎肃意味深长的笑道。
心照不宣,两人哈哈大笑,侍者送白兰地,两人对饮起来,宛如多年知交。
酒过三巡,阎肃问起临城大劫案的事情,陈子锟以春秋笔法概略叙述了一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隐瞒,虽然他说的平淡无奇,但在听者耳中,确是极其震撼,阎肃放下筷子抱拳道:“昆吾兄果然神勇,为吾辈中华军人扬眉也。”
陈子锟笑道:“那又如何,还不是被啸安兄带兵提了去。”
阎啸安大笑,取下鼻梁的金丝眼镜擦拭着,悠悠道:“此番回京,若是要打金次长的耳光的话,不妨抽的狠一些。”
陈子锟摇晃着酒杯笑道:“哦,此话怎讲?”
“金次长是大总统的幕僚出身,有黎幕四凶之称,其实他也就是当个幕僚的水平,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成不了大气的,况且……”说着,阎肃看看四周,餐车里人很少,只有几个洋人在远处喝咖啡。
“况且,大总统就快要下台了。”阎肃压低声音道。
“哦?”陈子锟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事实他也确实不清楚当今政局。
于是,阎肃给他科普了一下如今的政坛局面,当初直奉两系联手倒皖之后,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出任大总统,才把黎元洪重新推到前台,现在直奉已经撕开脸皮,黎元洪也就没必要继续呆在大总统的位子了,而直系的老帅曹锟一直都有总统梦,这回借着临城火车大劫案的由头,定然要把大总统逼下台去。
至于内阁总理张绍曾,此君早年做过绥远将军,倒也有些政绩,资历也够,可惜不是直系的人,而且一直和广州的孙文眉来眼去,曹锟和吴佩孚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二月份的时候因为通过了以金法郎赔付庚子赔款的要求而名声大降,一度内阁总辞职,五份份的时候内阁已经瘫痪,崩塌只是时间问题。
此次火车劫案更是雪加霜,内阁处置不力,被人诟病不已,等尘埃落定,肯定是要内阁总辞职的。
而陆军次长金永炎,就在这个忙得要死的当口给大总统添乱,先是撞伤了梁启超的大公子,弄到黎元洪亲自出面道歉,然后又小题大做,公报私仇,把个响当当的大英雄陈子锟抓回北京,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既然黎元洪和张绍曾都要倒台,那金永炎的次长位子也坐不了几天了,所以陈子锟尽可以抽他的脸,一点也不用顾忌什么。
阎肃分析的头头是道,陈子锟不禁佩服万分:“啸安兄如此高才,又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为何屈居于陆军部做个中校科员?”
“唉,你有所不知,我被划为徐树铮一党,能保住饭碗就不错了。”阎肃摇头叹道。
陈子锟恍然大悟,直皖大战后,皖系土崩瓦解,段祺瑞下野到天津去做寓公,徐树铮至今还在海外游荡,身为皖系余党的阎肃想飞黄腾达,无异于痴人说梦。
“啸安兄有没有考虑过投身奉系,或者去南方发展?”陈子锟以为,凭着阎肃的资历,混个参谋长还是不成问题的。
阎肃叹道:“张作霖胡匪出身,我的这些东西在他那里没有市场的,至于南方……谁又认识我呢,还不如在陆军部老老实实吃皇粮呢。”
“可惜啊可惜。”陈子锟也跟着感慨,心里却在嘀咕,你我素昧平生,怎么一见面就唠这么多心里话呢,而且你是军法官我是犯人,怎么想都觉得别扭啊,不过转念又一想,这阎中校是个聪明人,兴许知道自己前途无量,想拉关系呢。
一路说说笑笑,抽烟喝酒,累了还有头等车厢的卧铺可以休息,到了北京的时候已经是黎明了,陈子锟说打算去医院看看梁思成的伤势,阎肃当即表示同意。
“明天直接到部里来找我就行。”阎中校和他握手而别,带着宪兵们走了。
陈子锟在火车站门口叫了辆洋车,直接奔医院去了,东方破晓,大街清道夫扫着垃圾,鬼市散场的小贩们三三俩俩的散去,北京还是那个北京,可在陈子锟眼里却是别样的景致,死过一次的人就是不一样,看什么都觉得亲切。
医院还没班,院子里静悄悄的,陈子锟沿着空荡荡的走廊来到病房门口,搭眼一看,床边背对着自己坐着一个苗条的身影,床躺着的正是梁思成。
轻轻敲敲门,那苗条身影一扭头,竟然是林徽因,见是陈子锟风尘仆仆的来访,林徽因赶忙过来开门,低声道:“小声点,思成睡着了。”
陈子锟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在床边坐下,看着梁思成清瘦苍白的面庞,叹道:“思成受苦了。”又看看林徽因,道:“林小姐也辛苦了,这些日子一定没休息好。”
林徽因笑笑:“应该的。”
忽然陈子锟看到床边放着一副拐杖,顿时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徽因黯然道:“被庸医耽误了,本来说不用手术,休息几日便好,可是左腿骨折,最终还是摘了一节骨头,现在思成的左腿比右腿要短一些。”
陈子锟长叹,可怜梁思成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竟然变成了一个跛子,真是造化弄人,不过塞翁失马,若是因此能和林徽因的感情更进一步,倒也焉知非福。
“肇事者那边怎么说?”陈子锟又问道。
林徽因秀眉一蹙,道:“金次长仗势欺人,思成入院以来,连一次都没来过,若不是梁伯母亲自到总统府去找大总统讲理,或许他连伤药费都不会赔付呢。”
陈子锟咬牙切齿,本来对金永炎虽有恶感,但也不到恨的地步,只是想戏弄他一番而已,现在得知他是此等无耻之辈,索性当真打他一回!
他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既然决定打金永炎,那就得立刻动手,多耽误一分钟都心急火燎的,也顾不等梁思成醒了,辞别林徽因直接奔铁狮子胡同去了。
路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早起的报童在街飞奔,嘴里大喊道:“号外号外,张内阁总辞职!”
陈子锟急忙掏了一个大子儿买张报纸,头版赫然是张绍曾辞职的新闻,临城劫案的进展只能屈居二版了,不过内容足够劲爆,撰稿人措辞极其激烈,大骂陆军次长金永炎嫉贤妒能,公报私仇,建议罢免此人。
到了陆军部门口,陈子锟拽拽军服下摆,昂然就进去了,门口哨兵向他行持枪礼,心中却在狐疑,陈科员不是被宪兵锁拿回京的么,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陈子锟回礼,大踏步的进了院子,瞅一眼金次长的汽车停在车棚里,心里有了底,也不去军法科报到了,直接来到金次长所在的跨院。
陆军部原来是和敬公主府,金永炎虽然身为次长,却代总长职,一个人占据一个院子,门口有副官和卫兵,警卫森严。
陈子锟没走大门,翻墙进去,来到金次长办公室门口,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顺手将门关。
金次长正伏案看报,昨日国会压迫张内阁总辞职,张绍曾已经黯然离京,现在掌权的是由次长们组成的看守内阁,自己并非张系,而是黎元洪大总统的人,虽然曹锟压力很大,但大总统任期未满,想必自己这位陆军总长的位子起码还能再坐两年。
虽然本来就是以次长代总长职权,但是和真正当总长还是有区别的,金永炎心情很不错,接着看报。
京报刊登了关于临城火车大劫案最新的进展,土匪突然降低了条件,依然以收编一旅为限,和平解决的曙光已经出现,后面笔锋一转,却转为大骂陆军次长,金永炎放下报纸正要痛骂,忽然看到地有一双马靴。
顺着马靴往看,是马裤、制服,然后是一张蒙着白布的面孔,只露出一双炯炯的眼睛。
“你是谁?”金次长勃然大怒。
那人也不答话,前揪住金次长的衣领,蒲扇大的巴掌劈脸就打了过来。
很脆,很响。
第二十一章 乱
金次长当场就懵了,陆军部是什么地方,搁古代就是兵部衙门,白虎节堂,水浒传里林冲带刀擅闯白虎堂,那可是大罪,被高太尉判了个刺配沧州,北洋政府的陆军部虽然权力没那么大,自己的官威也比不高俅,但也不至于在办公室里挨嘴巴子啊。
四个大耳帖子,左右开弓,实实在在抽在金永炎面颊,腮帮子都给抽肿了,嘴里涌出一股血沫,里面还带了一颗牙齿,金次长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无数小星星在围着自己转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传来遥远的呼唤:“次长,次长”
金永炎悠悠醒转,眼前一片恍惚,周围有很多人焦急的望着自己,还有人掐自己的人中。
“这是在哪儿?”金次长虚弱的问道。
“次长,这是您的办公室啊,您这是怎么了?谁把您打成这样的?”副官扶着他,义愤填膺。
屋里来的都是金次长的亲信,几个马弁按着枪套,杀气腾腾,只等次长大人一声令下了。
可金次长实在不清楚谁打了自己,那一阵耳光打得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至今耳朵里还嗡嗡的,脑子也乱成一锅粥,好不容易在副官的搀扶下爬起来,坐在椅子,解开军装的扣子喘了几口粗气,喝了口茶压了压,这才清醒一点。
“陈子锟抓来没有?”金次长问道,他很是怀疑陈子锟是殴打自己的凶手。
“不知道,卑职这就去问。”副官颠颠的跑去了,金次长打开抽屉拿了一面小镜子出来,看着自己脸清晰的指痕,恨得咬牙切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今儿个堂堂陆军次长在自己办公室里被人打了,这个仇要是不能报,以后也别在铁狮子胡同混了。
不大工夫,副官前来报告:“陈子锟已经到了,正在军法科办公室里喝茶。”
金永炎拍案而起:“就是他,给我押来!”
副官带了两个马弁去了,五分钟后,陈子锟被带来,阎中校带着四个宪兵跟在后面,一群人在金次长的办公室门前敬礼喊报告。
“进来!”金次长努力想摆出官威,可掉了一颗牙齿,说话略微漏风,总显得不太严肃。
陈子锟昂然进来,一点犯人的觉悟都没有,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望着金次长脸的指痕窃笑不已。
金次长恼羞成怒,再看陈子锟的马裤和马靴,和殴打自己那人如出一辙,确认无误,大喝一声:“拿了!”
左右猛扑去,抓住陈子锟的胳膊往后扭,却被陈子锟稍一用力就甩了个仰八叉,副官当即要掏枪,他这边枪套扣子还没打开呢,那边陈子锟19111已经拿在手里了,击锤大张着,杀气腾腾的。
陈子锟的威名大家都是知道的,那可是吴佩孚手下第一战将,论枪法拳脚,军中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和他面对面玩枪,金次长手下这帮人还不够胆。
“反了反了!你要造反么!”金次长声嘶力竭,大呼小叫:“宪兵,还不把绑了!”
四个宪兵刚要动手,却被阎中校制止,脚跟一并道:“金次长,这是为何?”
金次长指着自己的脸道:“殴打司,罪责难逃,这回就算吴佩孚亲自求情,也绝饶不了他,送军法处,严办,枪毙!”
阎肃惊讶道:“金次长,想必其中有误会,陈子锟是卑职从山东提来的,一直押在身边,看您的伤势,分明是刚刚打得,不可能是他动的手啊。”
金次长火冒三丈:“分明就是他!”
陈子锟冷笑道:“你有何证据?”
金次长张口结舌,忽然大怒道:“我堂堂陆军次长难道会栽赃你不成?”
陈子锟继续冷笑,指着桌的报纸道:“难道不会么?”
阎肃也道:“金次长,陈子锟即便有罪,也要交付有司论处,您是陆军次长,又不是军法官,请恕卑职难以从命。”
“好啊,你也反了,来人啊,警卫营!快来人把他们抓起来!”金次长情绪失控了,他实在难以想象,这天还没塌呢,下面的人就不服自己管了。
今天的陆军部和往日大有不同,偌大的院子里,一多半的办公室都是空的,只有寥寥十几个人听到金次长的嘶吼,凑过来看热闹,一个个的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看到人多了,金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