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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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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整个都被淹没在经久不散的煤烟里。

煤烟笼罩的车皮下,一个被熏得漆黑的人正试图从他藏身的空间里挣扎出来。那是机械之间的一个接缝口,三面都为钢铁和木头遮没,那点空隙大概够塞进一个小孩。那人是把自己硬塞进去的,双手抱住了头,然后往里硬塞,鬼知道他用这个纹丝不动的姿势在里边待了多长时间,现在再挣出来就成了一项极其艰难的工程。他把已经彻底麻木的手顶在头顶的着力点上,一次一次地用力。停下,喘气,再一次地努力,他终于把半个身子钻出了那个缝隙,然后使劲晃动着自己的腰,像从拧坏的螺纹口生晃出一个螺丝钉。最后他结结实实摔在车皮下的基石上,像一堆烧残的煤渣。滞留了几天的血液忽然开始流通起来,针刺一样的麻木感也立刻流遍全身,他痛苦地张开了嘴无力地呻吟,这种麻痹感要很久才会过去。

铁器碰击的声音响起,一个检道员正拿着铁钎一路敲打着车厢的接缝过来。

车皮下的人挣扎了一下,但他根本没法动弹,即使来了一只吃人的老鼠他也只能等着被咬。

金属的撞击声一直响到了近前,检道员例行公事地低头看了看车下,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一双眸子对上了。

“穷鬼,便宜车有那么好坐的?”检道员走开。

车皮下钻出的人开始挣动,一厘米,一厘米。终于挣扎着躺到路的基边,休息瘫痪了的肢体。他的目标是十几米开外的一个公用水管。那是铁路用来洗车的,白花花的水从接在水龙上的胶皮管里哗哗地流淌。他终于晃过去,大口大口地喝水,顺便清洗着自己比纯种黑人更黑的皮肤,在军统的眼皮下藏了五天的卅四终于从煤烟里显露出来。然后开始用哆嗦的手脱衣服,他在里面还穿了一身外套。

卅四终于又像个人样了,还是马督导的那身行头。只是那双脚不听使唤,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

一双手从后边抓住了他的肘弯,是那名检道员:“老先生,您这要上哪啊?也没个人送的。”

“买票。”

“买票在外边呀。您怎么就进来了?”

“稀里糊涂,稀里糊涂就走进来了。”

“我送您出去。”

“谢了谢了。我跟我儿子走丢了,本来他跟儿媳妇送我来的。”

“您上站里让人拿大喇叭帮您喊一声。”

“我儿子特孝顺,我还有孙儿孙女。”

“您有福。”

热心的检道员一直将卅四送到供车站工作人员进出的一个小铁门。卅四走出小门,头也不回,颤颤地迈着他的步子。检道员在门里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转身,飞跑向站台一侧。站台上站着几个穿黑衣的军统。

卅四在街上走着,他的步子终于渐渐流畅,之前那种远超他实际年龄的衰老倒有一多半源于他艰难的旅途。路边卖着的食物没有一样不让他产生强烈的胃痉挛,即使是六个泡馍也撑不了这么长时间。卅四在一家路摊上坐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多说话了:“泡馍。”

“这里不是西安嘞。只有拉面。”

“拉面,两碗。”

“很大份的。”

卅四有气无力地说:“两碗。”

远远的那几个黑衣在街边出没,看着这个饥肠辘辘等待着食物的人。

第七章

31

暮色中的西北荒原。

筋疲力尽的二十再也跑不动了,他的马已经累倒。身后,天星帮正呼啸而来。二十掏出枪,最后一次看着夕阳,将枪含进了嘴里。

天星帮飞速靠近时,只听见土坎后传来一声枪响。

零忽然向着夕阳回头,他似乎听见了那声枪响。

他们的马队歇马在平原上,平原上燃了火堆,朝勒门正和他的同伴在摔跤。他们粗野的喧哗似乎从来不会停止。

零起身到一棵树下,茫然地看着夕阳的方向,那是西方,是他离开的地方。他的同伴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快速地说了些什么,又引起一阵大笑。

麻怪冲零喊:“我们知道你想什么啦!”

“啊?你们不知道。”

“你想去汉人的地方,吃婆娘坐月子吃的东西!”

零笑了,笑的时候就被一条羊腿砸了满头,那个油腻的东西从他身上滚落,一直滚到路沟边,七七八八地也不知道沾了些什么脏东西。零捡起来:“还吃啊?会撑死的。”

“帮我做事的好处就是有得吃嘞,你看他们几个吃得像跑不动的马。”

零从羊腿上撕下一口咀嚼着,他已经不再在乎脏了,他已经完全被同化,他很快乐。

湖蓝正倚在一张椅子上小憩,电台和译码机都在噼里啪啦地响着。

一个手下走近湖蓝:“纯银已经追到了果绿,可是他自杀了。”

湖蓝睁开眼,默然了一会儿:“是果绿吗?”

“他把枪塞进了嘴里,脸打烂了。”

湖蓝说:“他身上至少有两处枪伤。”

“纯银都查了,都对。他正打算把尸体运来给你过目。”

湖蓝想了想:“不用了。我现在只对一个人有兴趣。让纯银赶快过来,我需要人。”

“是。”军统立正,出去。

译码员站了起来:“华北站发现了卅四。在陈亭县。”

“那是哪?”

“是我们的地盘。再往前多走一站就是鬼子占的沦陷区。”

“去陈亭。”湖蓝立刻起身,根本不等那些忙碌着收拾家什的手下。

陈亭一家小旅店,一个简易的四人间。

卅四在床上放下自己快散架的身子。

三个同屋的住客一个在床边解着永远解不完的鞋带,一副要睡的样子;一个在补着永远补不完的裤子,即使因外行而被针扎到了手也只敢皱皱眉头;一个在门口刷着永远刷不完的牙。他们很快就听到了卅四的鼾声。

清晨,军统的车队到达陈亭。两辆车停在城墙根下,湖蓝站在车边,半个身子依在车上,重心完全着落在那条好腿上,烦躁地看着阴霾的天空。他的腿很痛:“这鬼天。”

军统陈亭组组长带着几个人诚惶诚恐地走来,低头哈腰:“站长!站长!久仰大名了!怎么不去兄弟那里,您一说光临,兄弟的接风酒就预备好了!”

湖蓝狐疑:“你是?”

“我是陈亭组组长。”

“听说你牌九打得很好,可怎么生得就像一手烂牌?”

“站长说笑了,兄弟……”

“闭嘴。”

“兄弟……”

一名军统一记耳光把那位组长之下的话全给打回了嘴里。

湖蓝缓缓道:“无需说话时说话,就是干扰,视同与敌同谋。目标在哪?”

陈亭组长直到被湖蓝的手下捅了一下才敢再次说话:“一大早就起床了,我的手下不辞辛苦地三班倒盯着……”

又是一记耳光:“在哪?说话简洁!要点!”

“要点……他在逛街景,又晃了趟车站,但没做什么……”

“不是又想跑?”湖蓝问。

“不是。要跑也不能从车站……”他看着湖蓝的脸色又不大好看,赶紧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要点……陈亭是铁路终段,再往前走是鬼子占的地方,要走也不能从铁路。”

“即是说这里是与敌针锋对峙之处,本该枕戈待旦,却对出你个油头粉面不得要领的废物,效率可想而知。撤了。”

陈亭组长苦了脸,他恐怕是一生也掌握不了与湖蓝说话的要点了。

湖蓝转身上车。仍愣着的陈亭组长被军统推了上车,他们还需要他做个引路。

汽车扬长而去,将一班陈亭特工扔在路边。

卅四站在一个烤地瓜的摊子边,一夜的休息让他恢复了许多。

“要这个。”卅四指了最大的一个。

贩子过了秤:“两块。”

卅四看了看手上的几张零碎纸币,那已经是他仅剩的钱了。

“这么贵?”

“什么都涨啦。过阵子该拿大米当钱了。”

卅四只好委屈地挑了一个小得多的:“这个吧。”

他啃着地瓜往前走,他很想看报纸又没有买报纸的钱,便拿了那小贩用来包地瓜的报纸津津有味地看着。

身后跟踪的军统抢掉了卅四刚付给小贩的钱,同时扔给他另外几张纸币。

32

华北,黄亭镇。

一个寻常百姓装束的人走过街道。这里是日占区,到处都有太阳旗,街巷里很萧条。绝大部分店铺人家都是关门上板的,开着的店铺货架上也是空空如也,老板如乞丐一般坐在门前抓着虱子。

这是个死镇。走过街道的阿手用一种复杂的神情打量着这片不再属于他们的土地。阿手走到一扇微合的店门前拍打着门板,门立刻开了,阿手进去。门关上。

进店的阿手径直进入这店的后堂,中统的人在这里等待着,因为是敌占区,他们没有像湖蓝他们那样显眼地陈设着电台一类的设备,他们只是一群伺机而动有所图谋的人。

一名中统立即迎上阿手:“目标跟着的马队昨天进山,那就一条路可走,估计下午能到这里。这里都是能做事的兄弟,下手的地方站长决定。”

“目标一出现就动手。全杀了,留他一个。”阿手说,“然后找个风声没这么紧的地方,把东西盘查出来。劫谋现在打得我们好狠,那东西在总部扳回一局用得上。”

“湖蓝今早到了陈亭,也就西南百十里地。他们已经找到了马逸林。”

“不管他。”

一个中统匆匆跑了过来,喘息着说:“鬼子!”

阿手和他的手下从二楼窗户里看着店外的街面,日占军正从店对面的街巷里悄悄漫了过来。

“怎么是军队?你们站也太不小心!”阿手训斥。

“我们已经快半年没搞过事了!”

“有没有暗道?”阿手问。

“有的,站长先走。我拖到他们喊话……”

根本没有喊话,几挺机枪的火力已经横扫了过来,不仅是楼下的店面,也包括了阿手们所在的窗口。阿手卧倒,听着楼下传来自己人的惨叫。刚刚说话的中统已经被子弹洞穿。

日军在机枪掩护下冲上来投弹,他们根本不在乎留不留活口,完全照着拆房子在干。

爆炸声将手下的惨叫也淹没了,阿手的世界在爆炸中几欲崩塌。

茂密的枝叶里掩映着麻怪的马队。零呼吸着山野里带着草叶香气的湿重空气,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这一切南方特有的东西让他有一种久违的神情。

麻怪低嘎着嗓子喊:“歇一歇。”

下马,几个家伙聚成了团。也不敢生火,喝酒也只是小小地抿一口,他们安静得出奇,连吃肉也是破天荒地用手撕下一条放进嘴里,而非往常那样像野兽一样痛快地大撕大嚼。

零奇怪地看着他转了性子的同伴们:“麻怪,你的酒不是包治百病的吗?”

“当然是包治百病的,连见了婆娘不搭帐篷的病都治得好。”

“怎么你们都水土不服啦?”

“你瞎眼的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

零再度看了看周围,因此而更加欣喜:“山里啊,树林。我听见水声,包准走不到一里就有溪水,再不用喝你们袋子里灌的汽油了。这是石头。”他珍惜地拍拍身边的一块石头,“我保准你们长大的地方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一块这样青黝黝的石头,是石头不是土啊。”

麻怪压低了声音:“这是日本人的地方!”

像是在响应他的说话一样,远处传来喑哑的一声枪响。远处的某个地方,湿重的空气里升起浓浓的黑烟。

麻怪的伙计把马嘴上了嚼子,用布包上了蹄子。马队静悄悄地从林间过路,直到看见伏在路边树丛上的一具躯体。那看起来像团破布,但血一直喷溅到几米开外的路径对面,把对面的树丛也染成了通红。一担柴也扔在路面上。麻怪做了个继续走的手势,他的伙计静悄悄把马队勒了,从那条红色的道路上过去,每一人都脸色煞白。

盯着那具躯体,零默然着一言不发,麻怪则伴之以他的评论:“是砍柴的。被人从后边追上,一刀砍了。脑袋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日本人狠嘞。”

走在前边的朝勒门看见树丛里一团黑色的头发,他茫然地忍耐了一会儿,呕吐。零很讶然地拍打他的后背以示抚慰。

“朝勒门生得金刚菩萨一样,可连羊都没杀过,”麻怪说,“走嘞。贴着地沟子走,过了这段有个地方,咱老子的货就能卖钱。”

马队小心翼翼地走出山林,前边是平原,平原上冒着黑烟。他们在路边的地沟里前行,渐渐远离了那股黑烟。

麻怪说:“你们汉人的地方就是不好,到处都是人!咱老子的地方就没这么些的鬼人,咱老子的地方就不用人躲人!”

“你躲的是日本人,不是汉人。”

“汉人就是不好!不好就是不好!种了庄稼干吗不多种些树?种了树就可以躲人!”

路边树丛已到尽头,胆战心惊的马队没有勇气走上那光秃秃的路面。幸好对面路上有些树丛。麻怪指挥着:“上对过。”

“这话你说第四遍了。在路上蹿来蹿去更容易被发现。”零说。

“咱老子走过一趟的……”麻怪的话没说完便在路中央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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