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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车……”
“太贵。”
“老先生,外边在下雨!”经理拿着一把饭店给客人专用的雨伞,其情状如同大灰狼向羊羔抛出诱饵,“免费的。”
卅四警惕地看了一眼,一把抓了过去。他几乎立刻就消失在饭店门外了。
经理立刻抓起柜台后一个隐秘的电话:“目标离开饭店,黄组追踪发射信号。”
橙黄坐在车里,所有的车窗都严丝合缝地关着,追踪仪发出刺耳的高频音。
“声音开小点!”橙黄低吼。
卅四撑着雨伞从旁边过去,雨伞下的身影在巷口一闪即没。
“行动。”
饭店外的清晨,人并不多,但橙黄的命令一发,整条街上的人都开始动作起来:几辆汽车从各自泊车的角落里竭力挣扎出来;正在车场里泊车的客人忽然下了车,前倨后恭地请扮演车童的上海站长靛青上了后座;一个行李员忽然扔下了满架的行李,一边撕扯掉身上的制服;一个卖报的家伙刚接过几个零钱,忽然把整摞的报纸都塞给了买报的那名老外,跑开。
买报的家伙愣着,行李没人管的客人愣着,他们是极有限的几个不是特工的人群。
“蓝组行动。”湖蓝终于站了起来,整屋里的人都随他一起站起来。几乎整个七楼的门都在湖蓝的一声命令中同时打开了,这层刚才还寂然无声的楼瞬间便被军统的黑衣们占满,他们分两头奔向楼梯。
橙黄的司机终于成功挤出了泊位,但车后座的高频音又开始尖厉起来:“目标靠近了!目标太近!”
橙黄目瞪口呆地看着卅四又从巷口出现,而且摆明了是要回饭店。
“他妈的!他又回来了!回去!回去!”
司机一脚刹车。
卅四从车边走过。
橙黄压低了帽子坐着,竭力不去管身后汽车上传来的叫骂。
靛青的车狂乱地倒回泊位,擦伤了旁边的泊车;卖报的跑回来,那老外居然拿着一整摞报纸就地开看,他抢回报纸;那名倒霉的行李员已经不可能再穿回脱下的衣服,只能是在经理的示意下一头扎进了柜台后边。
卅四从卖报的家伙身边走过,卖报者正在找回老外买报的零钱;车童靛青正在泊位上淋着雨对手下鞠躬;大堂经理满脸笑容地站在大堂。
动乱之源的卅四似是无知无觉地走过,他要上楼。
七楼上原本酷杀的特务阵列变成了溃退,这里有的门空着,有的门则人挤成了堆,每个人都一门心思要回到他的隐蔽处,而湖蓝事先不会想到还要对这个做出安排。终于大部分的特工都把自己塞进了屋里,最后一个倒霉鬼从塞不下人的屋里被推了出来,门关上。湖蓝瞪着那个倒霉鬼,直到后者终于找到一间可以钻进去的房子。
走廊上除了站在那的湖蓝,总算是安静下来。现在可以听到卅四缓慢拖沓的脚步声。湖蓝瞪着,他不屑于躲藏。
卅四看见他就很高兴的样子:“起来啦?给你。”
湖蓝讶然看着塞到自己手上的那个玩意,说是米饭团子,可又夹了根油条,上海早餐的一种,名字也很老实地就叫饭团夹油条。
“什么玩意?”
“早饭。”卅四掉头,甚至没有回屋的打算。
“干什么去?”
“我还没吃呢,再去买。”
湖蓝简直气结:“你不会一次买两个吗?”
“要趁热吃的。赶紧吃,等我会儿,有要紧事跟你说。”
湖蓝气得冲那个背影嚷嚷:“除了你那个联合联合的白日梦有屁的要紧事!你还魂了吗?楼上楼下的也不怕跑死?!”
“好多了,幸亏你的烟。”
湖蓝瞪着他。
“放心,孩子,我不会扰你太久。很多人很快会对我还活着失去耐心,连你的先生都会失去耐心。”
“滚!”
直到卅四在楼梯口消失,湖蓝还抓着那个饭团在走廊上站着。房间轻轻地打开,他的手下从屋里窥看着他的动向,兼之询问的眼神。
“等着!”
门赶紧关上。
倒霉的饭团被湖蓝捏得不成形状。
当卅四再次出现在大堂时,连那位迎来送往的经理在笑脸下都不禁有些难堪。卅四经过他身边时把雨伞藏到了背后:“我还要用的。”
经理忙堆上职业的微笑:“请用。它是您的。”
卅四再次走出饭店。
经理再次去拿起柜台里那部隐秘的电话,那位撕破伪装的行李员还在柜台下蜷着。经理冲电话里的声音点着头:“是,明白,等着。”
走出饭店的卅四走过街道,再次经过橙黄的座车。
卖报的看着卅四走过。
车童靛青看着卅四走过,泊车的特工向他低语:“湖蓝说等着。”
卅四拐进巷口。
这条巷子是军统们不敢尾随跟踪的,一条一览无余的长巷,除了个早点铺子什么都没有,汽车开不进来,跟踪者也没有藏身的地方。
卅四一进巷子便在他体力许可的最大限度内加快了步子,他一边快速地搜索着打在手上的伞,伞除了握手都是金属骨架的。金属不利于电讯的传达,所以他立刻把焦点集中在握手上,卅四用力地把握手从伞上拔下来。
车里仪器的声音响得很让人安心,平稳的脉冲,一下一下。
橙黄心安理得地说:“又在买他妈早饭。”
车童靛青在向车里的手下低语:“沉住气,两分钟就得回来。”
卖报的家伙趁这当头安心地卖出了两份报纸。
经理在打电话:“都在掌控之中。”
湖蓝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打算尝试一下那个饭团夹油条,他咬了一口,脸上是一副难吃得要命的表情,他立刻把那玩意扔进垃圾筒里。湖蓝一边擦着手一边看表:“该往回走了。”
卅四仍然没有在巷口出现。
车里的军统听着平稳的脉冲声:“目标还在原地。”
橙黄用手语向靛青示意,靛青并不甘心一直在车外淋雨,他向卖报的家伙用手语示意,卖报的显然职位最低,他只好淋着雨去巷口卖报,尽管肯定不会有人要淋湿的报纸。
一条空空的长巷,一览无余。
卖报的接受了靛青下一步的手语,走进了巷里,一个卖报的去买份早点不算过分。然后他愣住,早点铺里生意清冷,除了那个卖早点的空空如也。
“目标丢失!”报务员急速跑到湖蓝面前。
湖蓝猛然回身,瞪着报务员,一副想要杀人的样子。
一名军统终于在屋顶找到了信号来源,从伞柄里倒出的那个发射部件。
操纵仪器的军统胆怯地看着前座的橙黄,因为橙黄正瞪着他。
橙黄猛然收回了目光:“开车!”
饭店外像是起了一场暴动,各种各样的车在发动,各种乔装的人在奔跑。湖蓝狂乱地钻进了车里,车立刻驶走,根本不顾没追上车的手下。
一辆黄包车在雨中疾驰,拉车的就是传递纸条给卅四的那名堂倌。
“无趾,我们去哪?”卅四坐在车上,打着没有柄的雨伞。
无趾微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我本说用二十人对付湖蓝靛青。先生说用不着,姜老而弥辣,这话尤其适用于卅四先生。”
卅四在这种明显的吹捧中苦笑了一下,按紧了自己的腹部,看着周围的雨幕。
黄包车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无趾放下车,门在他们将近时已经开启,几个中统的特工早已经在等待着。人人有闲手,但都是警戒着四周,没人去管卅四下车是如何艰难。
“不是惑敌之计?先生说卅四先生是绝不会中这种浅显的圈套的。”无趾诧异地看着,他明显是不信任,所以也就故意地不帮,以便在那个人的痛苦中看清真假。
门关上,车被拉走。
进了门便进入了此地老式宅院特有的阴湿黑暗。无趾脱去衣服,换上身很上得台面的衣服。
“修远先生在哪?”
没人回话,但是一条黑色的蒙眼布蒙上了卅四的眼睛。
卅四苦笑:“这是何苦?”
“先生让我致歉。但是先生说,阔别十载有余,去的又是两个世界,思情日炽,可提防也绝不敢忘。”他们搀扶起卅四走过这夹七缠八的里弄,一边效率极高地搜身。
“修远不在这里吗?这样要误事的!”
“晚辈不大明白。”无趾回应。
“我一个人动静小,十分钟就能说完要说的话!我能赶在湖蓝反应前完事!你们动了这么多人,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会被发现的!”
“先生不能洞悉您此来所图,我们也不知道您和军统达成了什么协议,而且,您很明白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无趾说。
卅四明白,自己又撞上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而且对此他只能叹息:“我们世界的规则就是互不信任,哪怕我说有发子弹正向你飞来,你的枪也还是要顶着我脑门。”
“出了什么大事?我记得先生说话从不如此偏激的。”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正在亡国。”
无趾聪明地决定不再说话了。
车队停在路边。
湖蓝恼火地在雨中走来走去,雨在脚下溅起,水雾在猛烈的喘气中从嘴边跳开,他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拿定主意的湖蓝大步走回车边:“修远在全上海有多少个点?”
靛青答:“三十七个,还有十一个不能确定……”
“你现在能调动多少人?”
“一百六十二组,在这周围待命的不过是个零头。”
“全部出动,盯死每一个不管你确不确定的点,发现卅四者以加薪五级录用。”
汽车从雨幕下的上海驶过。
无趾和一个手下把卅四夹在后座的中间。
卅四仍被蒙着眼布,连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已经换过。
一辆军统的车和他们交错而过。
无趾将卅四压低。
卅四在那个很低的位置叹气:“这没用的。我不是破绽,破绽是你们。他只要盯死你们每一个人。你们打得太久了,彼此都太了解。”
“别说话。”无趾拍打着司机让车在某个地方拐弯。车拐入巷子,一切看起来很平静,至少暂时还很平静。
“我们毁于互不信任。连你的司机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们如何对付湖蓝的追踪?”
无趾的车停在一条巷子里,另一辆完全一样的车驶走了,甚至连车里坐的人也和这车上酷似,显然他寄望这样能够混淆对方的目标。
蒙着眼睛的卅四似乎知道车外正在发生什么:“这真会有用吗?你能派出一辆,湖蓝能派出十辆。”
无趾是一个不容易被干扰的家伙,他看着那车驶出巷口,然后示意自己的车驶上另一个方向。
“我希望取消今天的见面,今天不合适厮杀。”
“不行。”无趾看卅四一眼,他惊讶于那老头居然如此清楚他要做什么。
车碾过雨路。卅四在叹气。
无趾的车停在蓬莱仙茶馆门前。
这是一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看上去是一片凌乱嘈杂。无趾下车时再没去费心观察四周,因为这是他们掌控的地盘。卅四也放弃所有的劝说,一个中统拿一件大号风雨衣把他罩上。伞就在车边等着,迎头打开,无趾和手下在左右和身后夹着,卅四被拥进门里。又是在狭小空间里一个七拐八弯的路程,并没有人来给卅四取下眼布。从通道的缝隙里可以看见茶馆里的客人,他们似乎在聚会,一个女伶正咿咿呀呀用一种尖厉到非人的嗓子唱着评弹里某个片断。与那边的喧哗相比,卅四所走过的通道静得像棺材,无趾无声地迎路,警戒的中统无声地让开。又拐了一个弯,似乎永无尽头。卅四终于被架进一间拥挤阴暗的小屋,屋中间早已摆放的一张凳子上。一张连靠背扶手都没有的凳子,这样别人可以随时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无趾关上了门,评弹和茶客的喧哗便都远离了,他和一个手下站在门里警戒。
“无趾,别让我一直做瞎子。”卅四坐着,什么也看不见,更看不见这屋还有一个里间,但隔着一道厚重且垂至地的青布帘子。
无趾无声。
“过分了吧?搞得像要临刑枪决。”
“放心好了。劫谋这样做的话,可能是要把你碎剐,我就只是自保。”声音从一个门帘里传出来。一个很不自然的奇怪声音,仿佛说话者嘴边套了个茶杯或者其他东西。
虽然看不见,卅四仍然将头转向声音的那个方向:“老哥们?修远,你这个老妖精!”
“卅四你这个老狐狸。”
“别胡闹了!快让我看看你!”
“彼此彼此,我也很想看看你。”
“那就看啊!王八看绿豆,你娘的!”卅四粗鲁成了这样,粗鲁得不设防。
“我说彼此彼此的意思,就是你也看不见我,我也看不清你。”
“搞什么?老妖精!”
“什么也不搞,老哥们,只是自保。”
卅四开始沉默,隔着眼布,都能看见他的茫然:“有这么惨烈吗?老哥们。”
“一点也不惨烈,杀个人只要动一下手指头,劫谋最喜欢这样的高效。他已经刺杀过我九次了,每一次都几乎成功。你还记得我有十个学生吗?”
“怎么不记得?北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