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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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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不惨烈,杀个人只要动一下手指头,劫谋最喜欢这样的高效。他已经刺杀过我九次了,每一次都几乎成功。你还记得我有十个学生吗?”

“怎么不记得?北伐军的十只眼睛。我见过四只,无趾是我最熟的一只。”卅四在眼布下微笑。

“被挖掉八只了。”

沉默。屋里只有无趾压抑的呼吸声。

“我跟以前不一样了,老哥们,不是你认识那个先国后家出生入死的修远。路漫漫其修远,可不再是为了求索,是为了保命。我换了身份,换了长相,你现在看见我也不会认得……”

“也换了声音。不管嘴上套了个尿壶还是茶杯,你最好拿开。”

帘子里苦笑了一下:“不行……其实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见你,现在我还在想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我的老哥们修远曾经一夜间刺杀了两派军阀,他不是个寡断的人。”

“如果人间都分不清是非,你又还玩什么善恶分明?”帘子里重重嘘了口气,但随之也变得强硬起来,“说吧,你来上海为什么事?是有求于我?不利于我?还是你们共党终于要向劫谋报复?如果是最后一种,那我们大可以谈谈,再做一回短暂的同志。”

“如果哪种都不是呢?”

“不可能的。我最后决定来见你,因为想通了大利或者大害,白进之后不外是红出,总好过现在这样躲躲藏藏虚耗日子。我死他活,或者我活他死。”

“或者你死我活,你活我死。”

“可能。”

卅四徒劳地看着修远的方向,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第十章

46

车里的靛青正在一张上海地图上打点,他划上的是中统分布的点,在地图上杂乱无章的一片。

头上的车顶再次被人敲打,靛青连忙道:“就好了。”

“已经好了。”湖蓝拿过靛青手上的笔,地图上的点被他连成了线,线连成了圈。湖蓝把笔重重一戳,戳在那个圈的中心:“修远是个惜命的老家伙,他一定会把自己层层保护起来。他应该就在我戳到的地方——蓬莱仙。”

被蒙了眼睛的卅四对着那道强光也照不透的门帘,对着他看不见的老朋友修远。门帘里在沉默,卅四也在沉默。

“嗳,老妖精?”

“干吗,老狐狸?”

“我不会害你的。”

“应该说,到现在为止你还没害过我。”

“你跟劫谋作对太久,搞得像他一样阴郁,还多疑……”

帘子里是个愤怒得变了调的声音,修远在走来走去:“是他跟我作对!何止是作对,他要杀了我!他不能忍受有跟他同等的智力和权威!连你也是一样!”

卅四轻轻压着自己中弹的腹部,苦笑:“我当然也是一样。”

“为什么对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态度暧昧?你可以笑着杀了他,不动声色地杀了他,开着玩笑杀了他。你是老狐狸,你、我、劫谋,三个人你才是最老谋深算的一个,是最狠最绝的一个……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越来越有实力。”卅四说。

“是足够吞噬我们的实力。所以我来见你。”

“是我想见你,老哥们。”

“我更想见你,老朋友,因为你我是同类。我们血管里流的那东西是冰块,我们是情报和暗杀的天才,我们管治这个没有疆土和界限的王国已经数十年了。我们还有一个同类叫劫谋,他以为把我们吞掉了他就更加强大。我想见你,从你复出我就一定会见你,至于那鬼知道有没有的密码本都是扯淡。我的学生天真到以为那能帮我,一百个密码本跟你比也只是废纸。能帮我的也只有你,老朋友。跟我联合,杀了劫谋。”

卅四沉默。

帘子里的修远是毫无保留的,他不打算给卅四任何选择:“我许诺你地下王国的半壁江山。我知道你对做人上人没兴趣,我许诺和你的党和平共处,全盘合作。我对信仰没有兴趣,你尽可以让你的红色事业在我的王国生根发芽。”

卅四想了一下,他必须小心地对应回话:“谁的王国都有界限,这个界限就是民族。你和劫谋咬得太狠了,咬得忘了民族。”

帘子里冷笑了一声:“哈!民族民权民生。十年一梦的三民主义。”

“我从没想过修远会用这种口气说三民主义,连我这个死共党都不会这样说。”卅四用一种几近忠诚的语气说出那三个单词,“民族,民权,民生。”

修远显得有些焦躁:“我当然会记得民族!杀了劫谋,我们联合起来对抗谁?当然是日本人!我不用做这种许诺,因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你觉得你和劫谋的厮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我们经常理直气壮不去做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劫谋是我们三个中最有理想的人,可他第一步就偏离他的理想,成了今天这样一具杀无赦的活骷髅。因为他的理想中没有宽容。”

修远阴沉的威胁从帘子后传出:“老朋友,我急着和你合作,急到没有了耐心。”

“别威胁我,老哥们。我是这么想的,劫谋很强大。”

“就算他有整个中国,你我联合也可以吃定他。我们的强大不是在战场上拼千军万马。”

“湖蓝、靛青、橙黄……其实我碰见的每一个军统干将都是可以让日本人号哭的栋梁。”

“你什么意思?”

“我来见你的目的。退一步吧,老哥们,让出你经营了一辈子的地下王国,等我们这些所谓的强敌消失,劫谋会明白他真正的敌人是日本人,他和他的王国自会去对付日本人。你我联合,对抗劫谋,劫谋也许会死,可这个摊子也会真正的支离破碎。我们在日本人面前将再次束手待毙。”

修远沉默良久:“你疯了。”

“我倒觉得你们疯了,你们在十多年的厮咬中把狂犬病传染给对方。”

“因为劫谋强大,所以我就该死?你这是要我去死。”

“哥们,老哥们,你听我说。”卅四很温和,那种温和让帘子里的修远都有些受感染,“共产党很穷,我能许诺你的东西也很少。我许诺你西北土地上的一个小院子,几间小破房子,还有几只鸡,几只羊,鸡羊都得我自个给你掏腰包。我许诺每天都来陪你聊天扯淡,气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知道,我很会气人。”

“是的,你正在气人,气我。”

“我许诺你一个孤单安静的老年,不用再天天算计保命和杀人。你不喜欢孤单,我会想办法弄一堆小孩子来扰你,他们像延安的革命者一样不大听话,他们会把你身上擦满了口水和鼻涕,不过时间长了,你会觉得……真是蛮不错的。”

帘子里在沉默。无趾也在沉默。

帘子里一声长长的叹气,阴郁而向往:“真好,你都快把我说动了。”

卅四苦笑:“别说那句话。”

“哪句话?”

“无趾,杀了他。”卅四模拟着对方的口气说。

帘子里沉默半晌,说:“无趾,杀了他。”

无趾犹豫了一下,掏出枪,向卅四走过来,他拉开了枪栓,他找到一个垫子垫在卅四的头上,既可以消声,又可以避免血溅在自己身上。

卅四猛然扯开了眼布。

无趾瞬时加快了动作速度,把枪口顶上了卅四的后脑。

“等一下,无趾。他想看看我。”修远最后五个字有点嘲笑的意思。

卅四失望地瞪着那层门帘:“我还是看不见你,可我明白了一件事!”

修远沉默。

卅四越来越失望,那种失望近乎沉痛:“怎么回事?老哥们,你是不是修远?我的老哥们?”

修远冰冷地说:“我是你的老哥们修远。”

“我许诺的是不是你最想要的东西?一个院子,几间屋子,几只畜生,一群崽子,看着太阳升起,太阳落山,你什么都不用想。”

“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我的老哥们修远想要这些东西,可他怎么会牵扯在这件事里头?”

“什么事?”

“连劫谋都不急着杀我,想杀我的人只跟那一件事有关。”

帘子里没有承认,没有否认。

卅四将头偏离无趾仍顶在他头上的枪口,他看了看无趾:“无趾不知道?”

无趾是一副尽忠尽职但毫无愧色的表情。

“他不知道。所以你再说下去,我会让他马上开枪。”

“我想哭,为你哭,老哥们。”

“谢谢你就此打住,你一向很为别人着想。”

“你跟我说过你有孩子的,你的孩子会怎么想?”

“我只有一个女儿。”

“勒马吧,老哥们。我知道你的苦衷,可走得太远了。我以为我们隔着只是从西北到上海,现在才知道中间隔的这条沟根本没底……你还要往下掉吗?”卅四叹气,将脸放在两只手掌里,卅四从未这样痛苦,从修远让无趾杀他的那一刻他便似乎坠进了地狱,虽然他绝不是怕死。

修远再度地狂躁起来:“你让我怎么办?我向你求助,我可以给你跪下!你说以民族的名义,你去死吧!好让劫谋安安心心地对付日本人!因为劫谋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他现在比我们更强!”

“我没有要你去死!我许诺你的是安宁!像平常人一样的一个晚年!”

“晚了!你让他们怎么办?你让无趾这样的人怎么办?被劫谋碎剐?!”

“借口!你知道劫谋立刻会招安他们。如果他们不愿意也有的是路走,并不只有劫谋会打鬼子。无趾也可以去西北,他不愿意变成红色也可以和你一起生活!他厌了杀人,我看得出来!”卅四看着无趾。

无趾的叹气也许只是在心里,但是把枪口偏开了些。

“我只是要你放下,放下,把你的权位和仇恨都放下……”卅四瞪着帘子,再次将脸掩在手心里,他在哭泣,“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他的学校是大地和山川。”

修远的声音有点发颤:“什么?”

“当年北伐军中三个男人拿来自勉的一句话,后来这三个男人分别成了一个老妖精,一只老狐狸,一具活骷髅。以前他们三个是对手,可一起对抗共同的敌人,以前他们三个梦见一个同样的中国,可后来梦醒了,发现那其实是三个不一样的中国。”

沉默。良久后修远似乎在那边叹息,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

“不要走!”卅四站了起来,当他的手将触及门帘的时候,无趾的手掌准确地切上他的颈动脉,把他打晕了。

军统的车队驶来,他们的实力绝对够把整条街给血洗了。

一个黄包车夫慵懒地似乎要从旁边路过,然后将手上推的车撞上了军统的车。

雨地中的爆炸。从街边的民居里飞出枪弹。

双方开始火并,猝然遇袭的军统并不慌张,他们的实力绝对够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再把对手吞噬。

湖蓝忘情地射击着窗户里的人影,看着枪弹下的血和雨一起纷飞,来上海终于让他觉得也有那么少少的一点快意。

“抓住修远!”

橙黄看着湖蓝:“我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抓住所有老家伙!”

靛青猛烈地向民居里扫射。前天晚上他才要求了三天的停火,但事实上停火只维持了不到一天半。

卅四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外边的枪声和爆炸震动着整栋房子。他不抱希望地撩开那道帘子,正如预想的一样,空无一人。卅四去推无趾带他进来的那道门,发现门已经锁死。卅四苦笑:“是啊,老哥们,你不怕湖蓝发现你的踪迹,因为今天你想砍掉劫谋的左膀右臂。”他试图用椅子去砸门,可那对于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来说是极为艰难的事情。

湖蓝的座车在枪林弹雨中驰冲过来,停在茶馆门口。从车上下来的湖蓝和他从西北带出来的几个手下都是悍不畏死的家伙,几支冲锋枪在身后护着,向着从茶馆里冲出来的任何人倾泻着火力。他们连子弹都没去闪躲,大摇大摆走进无趾曾走过的那条岔道,向对手显示着他们在射杀线中漫步的勇气。

楼梯后闪烁着几个中统的人影,在这么个狭窄空间里,什么都挡不住军统一通的暴射。几个被打成蜂窝的身影倒下,剩下的几个掩护着一个用围巾裹头的人退向二楼。

湖蓝抢过了手下的枪,扫射,像剥洋葱一样剥去那个人的层层护卫,让通往二楼的阶梯几乎被人体和鲜血覆盖。他停顿了一下,能奔上二楼楼梯口的已经只剩下那个疑似修远的人了,那是湖蓝特地留到最后的,他瞄了一下,打出最后几发子弹,那个人摔倒在楼梯口。

“你杀了修远!”纯银的语气是祝贺。

湖蓝在祝贺声中把枪扔回手下手上:“假的,这么容易死的人该在和先生作对的第一个月就死绝了。你们搜那个方向,老妖精最爱扮割须弃袍的曹阿瞒。”

纯银带队追向看似空无一人的一楼。

湖蓝走向楼梯口那个仍在呻吟的修远替身,他将那具躯体翻转过来,扯掉脸上蒙着的围巾,一个陌生的中统,全无意义。湖蓝厌倦地放开那具躯体,他开始关注另一个声音,就是这层楼传来的,一下接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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