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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田地还是那片田地,耕地的农民还是那个农民,但是在官府的资料上,那块田地已经不再属于一个农民,而是属于一个士绅,耕地的农民也变成了士绅家的长工,这块田地自然就不需要上税了……原本应该由国家收取的税赋,就变成当地的土绅收走,国家财政也就一日不如一日。
当然,愿意主动去投身给别人为奴的人虽然有,而且不少,但在整个农民阶层中还是占少数。中国人的乡土观念极强,一片土地就是一个农民的命根子,一般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不可能去做这种把身家性命全都送给别人的事情。
根据朱八的记忆,以前每年都有人来“诡寄”到马家,但一年里不过三五家人,不会太多……今年却大不相同,朱元璋坐在小山坡上看了一阵子,才仅仅半天时间,就有三家农民过来“诡寄”,照这样发展下去,从“春赋”开始到结束,起码也得三四十家人“诡寄”到马家,成为马家名义上的长工。三四十家人,就代表上百亩的土地,大明朝的税收,又要下降百亩了。
“旱灾果然是更加严重了。”朱元璋叹了口气,“诡寄”的人变多,说明交不起税的人变多了,这毫无疑问是大旱灾带来的效果,不过这并不是朱元璋最忧心的事情,他忧心的是制度的问题……
在天空中飘浮了几百年当旁观者,他已经看到了大明朝的许多弊政,其中就有士绅阶级免税给国家带来的财政问题,这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严重弊政,但即使是雄才大略的朱元璋也感觉这个问题难以解决!
为什么?因为要修改这一条政令,就相当于与整个大明朝的士绅阶级为敌!
可是……如果不解决这个税赋的问题,大明朝的财政就无法得到缓解,救不了这个国家……
朱元璋忍不住就会想:“如果现在让我当上大明朝的皇帝,我要如何来对抗全天下的士绅?像洪武年间那样下令全部杀光?不行,肯定不行!洪武年间的情况与现在不同,当时我手握重兵,威望极高,才可以支使军队杀尽一切不听话之人。现在就算让我当上皇帝,整个国家的军队也无法做到全部听我的,与全天下士绅作对的唯一后果,就是某个大将军带兵造反,然后群臣呼应,我将孤立无援……被叛军杀死之后另立新君。”
算了,现在想这个为时过早,我还只是马家的一个放牛娃,身份太过低微,目前还没有找到拯救大明朝的入手点,想太多也是没用的。
朱元璋刚想到这里,突然听到小山坡脚下有几个长工在大声叫喊:“朱八,你快回来,齐管事找你有事?”
“哦?”朱元璋来了精神,牵起大黄牛,赶紧回了马家偏院,径直向着齐管事的小屋走去。
只见齐管事的小屋里人还不少,除了齐管事本人,还有杨超,另外还有三个中年农民,都在四十岁以上,满脸风霜之色,粗手大脚,老实巴交,一句话都说不清楚的那种。朱元璋一眼就认出来,这几个人都是今天早上来马家“诡寄”的乡民。这三个人看起来虽然老实,其实未必,若是真的老实巴交,诚实憨厚,怎么可能跑来“诡寄”?
“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趟县衙门。”齐管事对着朱元璋道:“我要带这几个人去衙门办点手续,你和杨超都跟我去,给我帮衬着点。”
朱元璋何等的聪明,只听了这一句话就明白了,齐管事这是打算带着这几个人去明目张胆的逃税了。他随眼向桌子上一扫,果然,桌上有三份刚刚写好的卖身契,内容一模一样,大意上是本人张某某、本人李某某、本人刘某某现在自愿卖身到马家为奴,家里的田地赠送给马家云云……后面画了丫,盖着手指印。卖身契下面还压着几份地契和房契,都已经写好了转让凭据。
三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还带着自己的户籍户贴,上面写着自己是哪乡人、丁口、姓名、岁数、性别、田宅、牛畜备载……这些东西是很重要的,在大明朝,你必须得有户籍户贴,不然走不出几里地,就被得官府给抓去充军。
这是朱元璋自己亲手搞出来的制度,再熟悉不过。这几个农民既然已经签了卖身契,他们的户籍户贴就必须修改了,而普通人是没有资格自己改的,这户籍要是可以自己改,还得了?要改这东西必须去衙门,由负责文书处理的师爷来改,改完了还要盖上衙门的大印。
朱元璋心中再次升起一股怒气,这些人是在恣意侵害大明朝的利益。如果换了上一世手握大权的朱元璋,此时已经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推出去斩首了,但此时的他只能忍耐,眼神中怒气一闪,就被他飞快压下,转而变成平静之色。
旁边的杨超见他似乎眼神有异,但认真一看又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他会错了意思,还以为朱八这个人傻,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他急于在齐管事面前表现一番,打压朱八,赶紧抓住这个机会道:“朱八,你可知道咱们要去衙门做什么?”
朱元璋沉声道:“这几位大哥要进入咱们马家,和我们一起给齐管事干活儿,我们当然应该帮他们的忙。”
杨超顿时“扑哧”一声笑,大声笑道:“朱八,你小子果然笨,你连‘诡寄’都不懂?”他转过头去,对着齐管事讨好地笑道:“齐管事,你看朱八这小子笨成啥样,什么都不懂,将来他肯定给您做不好事儿。”
话音刚落,齐管事手起掌落,“啪”地给了杨超一个大耳括子:“你这个愚蠢的杀才,‘诡寄’两个字是可以大声说的吗?这种事,就只能做,不能拿出来说,你这蠢才多跟着朱八学着点,人家心里明白,嘴巴不说,你这蠢才却是心里不明白的嘴巴也要说……我看你才不懂办事儿。”
杨超捂着脸退开两步,以他贫乏的智力,实在没明白自己为啥挨打。
朱元璋心里暗叹:你这家伙真的不是个当跟班的好料子,当跟班的哪有把自己头儿做的不法之事大声嚷嚷的道理?在这种时候,明白也得装成不明白,不装傻的人才是真傻子!
他脸色平静,没有露出丝毫嘲笑杨超的表情,自顾自走到桌子边上,收拾好了桌上的房契、地契、卖身契,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帮着齐管事揣进怀里。不张扬,不招摇,不乱说话,只是做好手边的事情。
齐管事点了点头,对着那三个老实巴交的村民招呼道:“走吧,天黑之前还得回来,一会儿进了衙门,别给我随便乱说话。”他转过头来,又狠狠地瞪了杨超一眼,冷笑道:“你要是在衙门里也张着大嘴巴乱嚷嚷,回来我就叫人撕了你这张嘴。”
“是……小的再也不敢了。”杨超知道自己又丢了分,赶紧点头哈腰。
十三、点醒齐管事
朱元璋跟在齐管事身后,出了马家偏院,在一片正在春耕的田梗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阵,田地里有许多马家的长工短工在犁地,见到齐管事,众人的眼里都带着一丝畏惧和厌恶,但看到后面的朱元璋,众人则挥手示好,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这段时间以来,朱元璋在长工短工们中间树立形象的工作做得挺不错,很得人心。当然,他现在的声望比起白水王二来说还是要差一筹,说起白水县的第一条好汉,众人还是习惯性的将王二放在首位。
走完田间小道,走上了宽畅的黄土官道,道上人烟稀少,可见白水县的破败。然后又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了白水县城,城池寄托在高地不平的山地之上,房屋起伏,屋瓦相连,纵目望去,仿佛在看一座小山,只是山上修建着许多房屋罢了。
城里的模样显得十分破败,路边野草丛生,房屋失修,行人稀少,乞丐成群。朱元璋一边走,心中一边哀叹:我一手建立的大明朝,居然被后世子孙经营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岂有此理。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个小广场,这种广场朱元璋很熟悉,它的名字叫衙前广场,是每一个县衙门前面都会有的。广场左边有一个小亭子,名叫“申明亭”,这个亭子是朱元璋自己的独创发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他创建“申明亭”,将之定为读法﹑明理﹑彰善抑恶﹑剖决争讼小事﹑辅弼刑治之所,简单来说,就是把犯了法的坏人在这里批斗的意思。
在广场的右边,正对着“申明亭”,还有一个“旌善亭”,亭上书写善人善事,表彰贞节善行,简单来说,就是把做了好事的人拿来表扬的意思。
这两个亭子曾经是朱元璋的得意之作,它们的存在,曾经大幅度地提高了人们的道德水平,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是白水县的这申旌二亭却已经年久失修,申明亭已经没有了盖子,旌善亭也折了一根木柱,显得摇摇欲坠。申明亭中有一块石碑,上书“诬告加三等”五个大字,但是由于石碑已经被岁月侵蚀,这五个字看不太清楚了……破败的申旌二亭,仿佛在诉说着大明朝崩坏的道德……
走过空旷的衙前广场,终于来到了县衙门的前面。大门左侧,有一个半人高的小庙,这东西叫做皮场庙,里面供奉着一个土地公。看起来似乎是求土地公庇佑的意思,其实不然,这里是剥皮的地方!
朱元璋上一世亲手制定了一个规矩,官吏贪污脏银六十两之下,就要押到皮场庙枭首示众,然后行剥皮塞草之刑……具体的做法就是:把贪官的皮剥下来,然后在人皮里面塞上草,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稻草人,反正把这东西放在衙门公堂的旁边,用来警告继任的官员。
量刑虽重,效果却不佳,大明朝依旧贪官污吏横行。
朱元璋现在看着扑满了灰尘的皮场庙,只感觉心里沉旬旬的,经过几百年在天空中当旁观者的岁月,他从后世学到了一个新词,叫做“高薪养廉”。虽然这个政策也无法完全杜绝贪官污吏,但不得不说,比“剥皮塞草”要强!一味的暴力无法解决问题,制度的严苛也要考虑到人心的容量。
这时齐管事已经向衙门前的差役通报了一声来意,两个差役带着众人向衙门里面走。
只见大堂上明镜高悬,一个四十来岁的官老爷坐在案桌之后,他的名字叫做陈观鱼,乃是白水县的县尊大人,长着一张国字脸,三缕长须,满脸正气,堂下则跪着一个庄稼汉子打扮的人,正被两个衙役按倒在地,拿大木板比划着他的屁股,将打未打,情形十分可笑。
这个行为叫做“坐堂比粮”,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县令大人坐在堂上,对不交税赋的“刁民”用刑,逼得“刁民”交纳税赋,这是每年春赋和秋赋都会出现的传统节目,总会有些交不上来税的“刁民”,县令大人就把他们抓来,痛打一顿,打完了……税赋你还是得交,不交就隔两天又抓来打,打到你交了为止。所以每年一到春秋时分,县衙门里总有人在吃板子。
齐管事招呼了身后人一声,双膝一软,就在堂下跪了下去。朱元璋也不动声色地跟着跪下,只听齐管事小声小意地道:“县尊大人,您还记得小人吗?小人是白水马氏的偏院管事,这次是带三个乡民来改户籍的,他们已经卖身进了咱们马家……”
“哦?”陈县令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了然,“诡寄”了之后来改户籍,这也算是个传统节目,每年春赋、秋赋,都有百姓交不上税,“诡寄”到马家、张家、李家,或者别的什么土绅之家。对于这种事,陈县令大抵上是睁之眼闭之眼的,因为各个士绅家族都经常给他孝敬银子,关系搞得不错,他这个当县令的当然不会阻挡别人发财,反正“诡寄”损失的是朝廷的税赋,不是他这个县令的税赋。
不过这次,事情却有了点变化。前几天,他的同僚,也就是西边澄城县的县令张斗耀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白水马氏扫了他的面子,要动手收拾马家,希望他能帮上一把。
这官场上的事儿,大抵上要讲究一个互相帮助,或者称为官官相护,今天你有事我帮衬,明天我有事你才会帮衬我。陈县令当然是想帮张县令的,奈何一时半会没找到理由对付马家。正在这风口浪尖,突然马家就自己把机会送上门了。
陈县令轻咳了一声,在案桌后面坐直了身子,冷哼一声道:“姓齐的,你说这三个人投入了马家?”
齐管事低声道:“是!”
“你要帮他们改户籍?”陈县令开始冷笑。
齐管事还不知道出了问题,仍然恭敬地道:“是!”
“大胆!”陈县令将手中的惊堂木往桌子上一拍,“啪”地一声巨响,还真是惊堂木啊,好大的声音,吓得齐管事全身一颤。
“此时正在春赋时节,你带三个人来改户籍,哼!如此作派,分明就是想要‘诡寄’。”陈县令大声道:“你简直是罔顾国法,岂有此理!”
“咦?”陈县令这一番话说得齐管事全身一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这陈县令没有少收马家的孝敬银子,怎么“诡寄”这么点小事也计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