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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啦……她可真美,像个仙女。”夏玫玫轻轻地叹息一声。
韩陌阡没有说话,他也被这个意外的美丽惊得目瞪口呆。
“她是谁?”
韩陌阡看了看画面下面的文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多丽丝·汉弗莱。”
“多丽丝·汉弗莱是谁?”夏玫玫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
韩陌阡迅速地从这美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低沉但却有力地对夏玫玫说:“这本画册不许你拿出去。”
“不!它是我的了。”
夏玫玫不由分说地把画册合上,并且塞进一个柜子的衣服堆里。
韩陌阡说:“如果让首长知道了,你在看这东西,那就……”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就是要看。”
韩陌阡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说:“夏玫玫我警告你,这是黄色画册,首长知道你在看黄色画册,我们两个都要倒霉,那是要闯大祸的。”
夏玫玫看了看韩陌阡,突然笑了,笑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一脸的狡黠,说:“去你妈的,什么黄色的红色的,这是艺术,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那本画册终于被夏玫玫私吞了,好在她没让它在公开场合露面,也从而没给韩陌阡找麻烦。尽管韩陌阡曾经十分严肃地担心过那本画册和夏玫玫的任性会酿成祸害,但是,真实的情况却是,他和夏玫玫一道读完了十几本在当时看来还算是禁书的书籍,两个人并因此而建立了一种十分危险的关系。
一年之后,初步解开欲望禁锢的中国人从严重的精神贫血中喘出一口长气,中国的文学艺术出现了空前的繁荣和浮躁,各种裸露的或半裸露的女体男体铺天盖地地出现在各种刊物的封面封底上,而且良莠混杂光怪陆离,那就不仅是审美意义的需求了,还有饥饿者对于食物的生理需求。比起公开亮相的那些骚姿弄首的美女俊男,夏玫玫所拥有的那本画册,越来越显示了它的高贵和神圣。或许还可以这么认为,夏玫玫对于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对于舞蹈这门艺术的真正理解,对于人体巨大的美的价值和开发这种真美的价值的充分认识,还是从那本画册开始受到启蒙的。她在此后不久就弄清楚了,那个打动她震撼她的是本世纪初美国著名的现代舞蹈家。当她如饥似渴地读完了厚厚的《古希腊舞蹈意象》、《世界舞蹈史》以及《生命的律动》之后,她已经在无形当中把多丽丝·汉弗莱看成了自己的楷模和艺术精神之母。她甚至形成了这样一个信仰,在所有的审美对象当中,最美的还是人,因此,在所有的艺术当中,最美的艺术还是人体艺术,而在所有的与人体有关的艺术当中,最高的表现方式又只能是舞蹈,因为舞蹈是运动的人体,是由鲜活的肉体直接陈述的语言。
这次到别茨山来,夏玫玫基本上是没有任务目的的,炮兵是什么,这门奇怪的艺术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就是来玩的。
三
车子沿教导大队营区盘旋一圈,最后逶迤驶进了一片平地,在一块不大的球场边上停了下来。球场上端坐着几个方队,围成了一个会场,会场中央悬挂着一帧红底横幅,“教育训练汇报大会”八个大字赫然醒目。
萧副司令还没有钻出车门,早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干部一拥而上,礼毕,簇拥着萧副司令神采奕奕地走向主席台位置。其余人员也由教导大队的干部引导在主席台后排就座。坐下之后,萧天英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环顾四周,问姚大队长:“祝敬亚同志来了没有?”
姚大队长回答说:“来了,”然后就朝下面喊:“祝副处长!”
居然没有人回答。祝敬亚其实就在台下的教员队里,显然他还不太适应“祝副处长”这个称呼,在他的记忆中,他永远都是教员,即便七中队成立了他也担任一定的领导职务了,学员们也还是称呼他教员。他一时还没弄明白“祝副处长”是谁,直到身旁的人捅了捅他,才恍然悟到“祝副处长”原来就是祝敬亚,就是自己,于是打了一个激凌,仓促地应了一声“到”,便站了起来。
按道理说,祝敬亚不是第一次见到萧天英,当年他在军区当参谋的时候,萧天英是军区炮兵司令员,军区机关和军区炮兵机关同在一个城市,而且祝敬亚分工的专业职责是炮兵训练,没理由没见过萧天英。但是,在今天这个时刻,无论是萧天英还是祝敬亚,彼此都感到陌生。萧天英看见的是一张布满沧桑的农夫一般的老脸,尽管那副身躯是立正的,可是略嫌佝偻的腰板却无论如何也站不直了。这情景让萧天英心中无限感慨。
萧天英向祝敬亚打了一个手势,说:“坐下吧,祝敬亚同志。”又说:“祝敬亚同志,你的情况我知道了。培训中队成立以来,你做了大量的工作,很有成效。谢谢你啊好同志。”
祝敬亚坐下,无语地注视着萧天英,嘴巴哆嗦了几下,一句话没说出来,竟然从眼眶里漫出了两行热泪。此泪既非为委屈而流,也非为感激而流。这一时刻,祝敬亚的心情,用百感交集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萧天英并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在祝敬亚的身上停留太长时间,恰到好处地调整了情绪,恢复了大军区副司令员的庄重和矜持,举起睿智和威严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凝如雕像的部队。
在主持人宣布大会开始之前,萧副司令突然扭过脑袋问立在主席台左后侧的两位女兵:“丫头们,我先考考你们,你们认一认,东西南北八个方队,哪个方队是预提干部速成队?”
夏玫玫和赵湘芗站了起来,红着脸扫描了一遍,觉得不大好分辨,一样的军装,一样的军容,一样端正的姿势,一样虎虎生威的眼神,一样差不多的年龄,各个方队之间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两个人开了个短促的小会,又将求援的目光投向韩陌阡。韩陌阡其实已经判断得八九不离十了,但他此刻也不是很清楚萧副司令的用意,当然不敢瞎参谋,扭过脸去装着没看见。夏玫玫心里骂了一声小子不是玩艺儿,硬着头皮指着面向主席台中央的方队说:“这个队。”
萧副司令不动声色地问:“根据何在啊?”
夏玫玫说:“看起来兵龄老一点。”
“还有呢?”
“军装旧一点,还有……他们坐在中间。”
萧副司令朗声一笑,“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我告诉你们,名字是早就知道了,但是我也是今天第一次来见他们,我跟你们一样靠肉眼来判断。不是你们错了,就是我错了。依我这双老眼之见,从东往西数,第三个队就是预提干部速成培训中队。”萧副司令说完,调整目光,东看西看。教导大队的首长们都不做声。各方队仍然端坐不动,目视主席台。
萧副司令突然一拍桌子,大喊一声:“预提干部速成队听口令——起立!”
主席台上的人尚未回过神来,只见一块绿色的正方形从会场某处拔地而起,像是一方经过严格修剪的树林,纹丝不动地伫立在春天的阳光下面。
夏玫玫和赵湘芗举目看去,那片挺拔的树林,正是萧副司令认定的那个方队。
整个会场像是吃了一惊,教导大队姚大队长率先鼓掌,接着掌声骤起。
训练汇报大会既定的程序被打乱了。
萧副司令简单地得意了一下,看了看夏玫玫和赵湘芗,目光的意思是说:怎么样,我老人家的老眼没看错吧?
然后摸摸风纪扣,巍巍地站了起来,向那片挺立的方队还了一个军礼,说:“坐下。”
方队坐下后,主持会议的大队政委歪下脑袋,从桌面上把目光送到萧副司令的面前,低声请示:“首长,是否可以开始了?”
萧副司令目不斜视,说:“当然可以。”
接下来姚大队长念了一篇讲话稿,再接下来是七个学员中队陆续表演自己的汇报科目。
一至四中队都是班长培训队,汇报的是炮兵班占领阵地的指挥,班长由十名学员担任,炮班则由临时配属的战教连提供。夏玫玫误指为速成队的是五中队,也就是技工培训队,属于志愿兵预转队,汇报的是临战状态火炮故障的排除。六中队是干部轮训队,汇报的是指挥所参谋作业想定。
终于轮到七中队了。
萧副司令举起一只巴掌,让暂停,说:“你们就不要搞什么表演汇报了,你们明天给我操个炮,我看看就行了。你们六十三个人的名字大部分我都记住了,可是一个也没有见过,现在,我来跟大家对对号。”然后就开始点名。点到一个,站起来一个,向台上敬一个礼,萧副司令的目光在那年轻挺拔的躯体上作短暂停留,点头致意。
当点名点到常双群的时候,萧副司令没有马上让他坐下去,而是开玩笑似地说:“啊,常双群,都说你是小个头尖子,我看你的个头不算小嘛,比希特勒差不多,恐怕还要高一点,你有一米几?”
常双群立正回答:“报告萧副司令,七队学员常双群,身高一米六五。”
萧副司令笑了笑说:“我们的炮兵真是好高骛远,一米六五就算矮子啦?荒唐。”
说着,笑容一敛,郑重神色说:“同志们知道吗,就是这个身高一米六五的老兵班长,在炮兵班技术战术训练考核中,连续两年夺了团里的第一,师里的第一,去年又拿了全军区炮兵考核的第一。你们看他矮吗?我看一点也不矮。据说跟他一起抗衡的班长个头都比他高,可是他偏偏把高他一头的大个子们都压了一头。不容易啊。人的高大与否并不是以身高来衡量的,我看常双群就很高大。将来你找女朋友,她要是嫌弃你个子矮,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教育她。”
会场上空悠然荡漾出一片轻松的波浪,主席台上传出克制的微笑。
常双群的脸红了。
萧副司令说:“常双群你不要害臊,我的姑娘要不是早嫁出去了,我就命令她等着嫁给你。当然咯,你要是不同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坐下吧。”
点名点到魏文建的时候,萧副司令又停顿下来,说:“听说你跟我一样有一脸络腮胡子,我感到很自豪。当然咯,胡子和胡子是不一样的,我的胡子没有你的胡子年轻也没有你的胡子漂亮。我知道你刮干净了。我就是要提醒你,每天都不要忘记刮胡子,再漂亮也得忍痛割爱。到我这个年纪也不许留胡子,军人嘛。”
然后又转向会场:“诸位,你们知道你们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个什么人吗?这个人个头也不大,但是胆子不小,据说他在这次报考教导大队的时候,以一个班长的身份,完成了炮兵群指挥员的作业想定。他居然敢否定军区炮兵的权威答案,而且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依我看,沿着正常的道路走下去,这个人在十年之内指挥一个团是没有问题的。那么二十年后呢?如果给他战争,如果不犯错误,二十年后他的前程是不好估量的。谢谢你啊魏文建,你可是大大地给我们络腮胡子争光了。”
尽管没有人大声说笑,但是会场里的气氛是欢快的,官兵们脸上的内容是活泼的。夏玫玫和赵湘芗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场面,当然也就不好比较这个会和别的会有什么不同。
夏玫玫压低声音对赵湘芗说:“老爷子没有儿子,他今天是来看儿子的。”
赵湘芗笑笑:“那你就有六十三个表弟了。
夏玫玫说:“我看我那位危险了,没准等他们毕业了,老人家会动员我嫁给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赵湘芗说:“不会,你年龄太大了。你要比他们大好几岁呢。”说完,立即意识到自己和他们年龄相仿,脸上一热就红了。
夏玫玫果然反唇相戏,坏坏地一笑:“哈,对了。这回老爷子不用发愁了,他要是特别喜欢谁,就先认你当女儿,再招半个儿子上门女婿,一下子儿女双丰收。”
赵湘芗脸红嘴却不软:“好啊,那时候就该你嫉妒了。”
夏玫玫说:“我嫉妒什么?你那个炮手要是确实有出息,我就勾引他,让他犯错误。”
赵湘芗笑出了声说:“你这家伙真无耻。”
夏玫玫说:“你也快了。”
你要是敢把这里的炮手往水里拖,老人家敢毙了你你信不信?”
两个人斗嘴间,萧副司令又点了几个人,其中有连续两年获得军区考核第一名的谭文韬,有连续三年立过二等功的阚珍奇,有获过若干单项第一名的凌云河,有带兵模范栗智高,有创造过七千米距离山地射击全班十发优秀的蔡德罕,有这次报考教导大队综合成绩总分第四的安国华……每一个人站起来,身上都披着灿烂的荣誉之光,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一串响亮的注解。不要说夏玫玫和赵湘芗震惊,也不要说其他学员队和大队部那些男兵女兵赞叹不已,就连有些教员也被深深地震撼了,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学员们来之不易,也知道他们在炮兵领域里身手不凡,但是对于他们入队之前曾经创造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