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地出了一口闷气,心想狗日的团基准连总算输给了二营基准连,这下好了,让团里的那些官老爷们擦亮眼睛看看,究竟谁才是本团的基准连,光看编制序列那不能作数,军区专家裁定的成绩那才是权威。什么叫基准?最好的才能算是基准。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刚刚得意了不久,谭文韬又整了个第二回来。更让李建武七窍生烟的是,老对手一营一连一班也并列了个第二。癞蛤蟆趴在脚背上,不咬人也腻歪人。
在本团官兵中有一个说法,说连长比武,班长比文。意思是比来比去,连长比的就是一营一连连长杨武和二营一连连长李建武,班长比的就是杨武的一班长刘海文和李建武的一班长谭文韬。更有一种说法,说是不出十年之内,炮团就是杨武或者李建武的天下,不出二十年之内,炮团就是刘海文和谭文韬的天下。谭文韬和刘海文都是干部部门备案的干部苗子,而且是靠前的“苗子”。他李建武在炮场这个园地里老农般地培植了好几年,就是希望把谭文韬头上顶着的“苗子”二字早日薅掉,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炮兵干部,并且能够远远地甩掉刘海文,从而甩掉在屁股后面紧追不舍的杨武。如今谭文韬平给了刘海文,也就是他李建武平给了杨武,他能不上火吗?
恼火归恼火,李建武的一着棋还是要押在谭文韬的手上。
不久,部队就开进山里冬训了。李建武虽然是营里分工的驻点首长,但其实他的主要精力基本上都是放在基准班一班的身上。部队硬不硬,全靠两头说话,一头是最好的,一头是最差的,当了七八年的基层干部,李建武对这一点还是很明白的。
五
“谭文——韬!谭——文韬!”
李副营长站在山下,久喊不应,只好加大力度,且伴有动作配合——先拍一下屁股,再微微伸出脖子,引擎点火般噗扑哧哧酝酿一番,憋足了一口气,甚至还抑扬顿挫地喊出了曲里拐弯的四川味儿。不料喊声刚一出口,又被扑面而来的北风兜住,转了一个圈儿,同旋风一道回到了身后。
李建武被噎了一口,差点儿呛了肺管,回过神来便鼓起眼珠子,咬牙切齿地吐了句国骂,张嘴想再喊,又咽了回去,然后愤愤地再往上爬了十几步,这才满怀深仇大恨一般又吼了一声:“谭——文——韬!一——班——长!”
独立房子里面总算有了动静。侯其明念了一阵报纸,自己也觉得乏味,便停了下来,把报纸摞在腿上,将全班(包括班长谭文韬在内)七个人的面部表情挨个检阅了一遍,对他们昏昏欲睡的表情十分不满,先隆重地咳嗽一声,提醒大家注意了,然后便精神抖擞地咋呼起来:“都坐好都坐好,看看你们什么态度,我读报你们打瞌睡,太不严肃了,这不光是对我本人的劳动不尊重,也是……”
谭文韬一个激灵,从遥远的油菜地里抽出身来,坐直了腰杆,赶紧掐断副班长的话头,说:“好了好了,别上纲上线了,也别光埋怨别人,也不看看你念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侯其明正要反驳,又突然噤住了,突出的喉结醒目地跳动了两下,调动一双硕大的炮手的耳朵,做聆听状,听了一阵,对谭文韬说:“咦,老谭,像是有人喊你,恁大的雪,是谁呢?”
一扇破旧的木板门终于被吼开了。先是探出一颗朦胧的脑袋,朝坡下瞅了瞅,大约瞅清了是营副,便有一团人影连滚带爬地滑下坡来。片刻工夫,刚刚从家乡那片温馨的油菜地里归队的谭文韬,就白乎乎地竖在李建武的面前。“副营长,是喊我吗?”
李建武原地不动,咳了两声,很有风度地耸了耸鼻子,恢复了副营级的威严,瞪着眼睛骂道:“你个龟儿子耳朵里塞上耗子毛啦,啊……?黑起屁眼儿喊你,总喊不应。”
谭文韬穿着肥厚的棉衣,并且戴着棉帽。不过他没有像李副营长那样把耳巴子放下来,小炉匠似的。占了个头高的便宜,他虽然同样一身棉装,倒也不显臃肿。谭文韬捂着耳朵,瓮声瓮气地说:“咱们正在读报呢,再加上风大……”
“读……报?”李副营长狐疑地瞟了谭文韬一眼:“天高皇帝远,你们还会那么规矩?老实坦白,你们是不是在‘捉鳖’?”
谭文韬嘿嘿一笑,不屑地说:“嗨,谁玩那玩艺儿,咋咋呼呼低级趣味,没球的意思。”
李副营长想了想,换个角度又瞪了谭文韬一眼。这鸟人,自己没情趣不说,还贬低别人,好像就你他妈的品位很高似的。李建武略一沉吟,又拖起副营级腔调问道:“你们读报,都读了些什么内容啊?”
谭文韬便把从侯其明那张河南嘴里听到的最新消息断章取义又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
“行啦行啦……”李建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弯腰掬了一捧雪,两只大手合在一起,将雪捏成坚硬的一团,奋力一掷,雪团在苍茫的天幕上划过一道若有若无的痕迹,迅速地消失了。李建武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还挺关心国家大事的呢。你那报纸都是上个星期的了。知道咱部队有什么新情况吗?”
谭文韬不得要领,傻乎乎地看着副营长,说:“十天半月送一次报纸,我们知道的啥新闻都变成旧闻了。部队的动向到咱这一级,普天之下也都晓得了。我们能知道个啥?”
李建武严肃地看了谭文韬一眼,很矜持的样子,然后向谭文韬一挥手说:“走,下山,本营副给你透露一个最新情况,没准你小子要倒霉,……嘿嘿,也没准是要走运咯。”
谭文韬说:“那我回去交待一下。”
李建武说:“你告诉你们那个鸟副班长,把我的派克笔还给我。开个玩笑他还当真了,想担个赌博罪写检查啊?”
谭文韬笑笑说:“李副营长的指示我可以传达,东西能不能要得来就两讲了。那猴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昨天下午在黄龙坡训练小憩的时候,侯其明跟连队干部叫板抵杠,赢了一个党支部。所谓抵杠,是这支部队的另一项娱乐节目,同“捉鳖”的区别是体力作用大于脑力,但也是很有技巧讲究的,一根擦炮杆骑在两个人的裆下,两人相向而对倚杠挤兑,一是逼迫对方后退,二是将对方撅翻,都算胜利。河南汉子侯其明五短身材,却膂力过人,叫嚣抵遍全连无对手。
李建武见这狗日的过于嚣张,亲自上阵,不料三个回合下来,也是落荒而逃。总结了经验再要扳回面子,侯其明却不干了。侯其明说,再抵就要下赌注了,干抵抵来抵去没球的意思。李建武说,你说赌什么吧,(奇*书*网…整*理*提*供)本营副未必还怕你不成?
侯其明牛烘烘地说,我输了免费给你擦半年皮鞋,你输了嘛……嘿嘿,咱穷当兵的没有皮鞋供你擦,你就把你兜上的那支水笔给咱吧。
李建武说一言为定。两人于是接着抵杠,连续两次,又是侯其明大获全胜。
轮到侯其明索要战利品的时候,李建武却反悔了。妈的那是一支派克笔啊,岂能让这小子轻而易举地掠夺了去?侯其明是个超期服役的老兵了,仗着炮上功夫有两下子,平时就跟营连干部们稀拉惯了,一贯没大没小,不由分说,大呼小叫几乎撵了里把路,差点儿没把李副营长撵得屁滚尿流,硬是把那支派克笔抢走了,心疼得李副营长晚饭都没有吃好。
谭文韬去了不久便返回了,出门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侯其明。侯其明没有下来,站在独立房子门口居高临下地朝李副营长喊,“李副营长不讲信用,自己扫自己的威信。输赢乃兵家常事,赢了得支钢笔理所当然。要命一条,要笔没有。”李副营长也恨恨地喊:“你狗日的侯其明等着瞧,下礼拜考核的时候我不让你出洋相你打掉我的门牙。”侯其明当然不吃这一套。侯其明说:“你要敢给我小鞋穿,我半夜里往你被窝里塞冰坨子,让你跟你老婆共同伤寒一下子。”李副营长见吓唬不住这个老兵油子,对谭文韬挥了挥手说:“算球了算球了,大人不见小人怪,老子不跟这猴子一般见识了,下回再找他算帐。咱们走吧,我有要紧的正经事要跟你讲。”
六
某某某某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军干部制度改革,于是乎,这支军队自成立后延续了几十年的直接从士兵中提拔干部(军官)的惯例至此突然中止。未来的基层干部全部来自院校。这年冬天,一道红头命令下来,成千上万个已经纳入“干部苗子”的、在实践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士兵骨干在一夜之间粉碎了向往已久的前程之梦,同时也使各级首长和机关处于惶惑和忧虑之中。
谭文韬等人又碰巧赶上了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
从长远战略上讲,干部全部来源于院校,无疑是改变部队知识结构提高现代化素质的有力举措,但刹车太急,惯性难当,部队面临着许多现实问题。譬如练兵,这些老兵骨干们都是一遍遍熬炼出来的,对于一门炮一个班,性能烂熟于心,性情水乳交融,指挥起来得心应手,组织训练游刃有余。再譬如管理,这些骨干与战士们同寒同暑甘苦与共荣耻分担,彼此之间理解支持情同手足,如果说战士们是一些板块,那么正是这些骨干充当了桶箍的作用,就是靠他们把战士们牢牢地箍在一起,形成一个严密的整体。一律不提,姑且不论这些骨干个人的前途命运,部队管理也的确出现了青黄不接的问题。
荒诞岁月结束恢复高考制度之后首批考入军校的几千名学生官拥向了部队后,果然证实了各级首长的担忧。学生官们初来乍到,面对陌生而强硬的军营生活十分茫然,炮场上操场上局促窘迫,甚至连言谈举止都扭扭捏捏的。别的不说,单是操练口令,他们就喊不出老兵们那气壮山河的效果。显然,他们需要一个很长的适应过程,他们需要适应部队,部队也需要适应他们。而在这些学生官们尚未完全适应和熟悉部队生活之前,在传统的军营文化氛围和新的知识结果尚未融洽地接轨之前,最直接靠近部队的基层管理势必要出现薄弱环节。
各级都纷纷向上反映了他们的忧虑。于是,对于极少数人来说,就峰回路转,又有了好消息——这就是李建武要对谭文韬讲的“正经事”。
到达李建武的临时营部,已经是傍晚了。李副营长的房间支着炭火,暗红的火块将四壁映出了玫瑰色的光晕。屋子里暖暖的,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通信员倒完开水,李建武便挥挥手把他撵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谭文韬立即意识到,副营长这次找他谈话,意义非同寻常。
“谭文韬啊,你是想听好消息还是想听坏消息啊?”
谭文韬有些发懵,想了想才说:“要是好消息坏消息都有,我当然都想听听。”
“那好,我就先讲坏消息。”李建武撮了一撮茶叶扔进军用茶缸里,再将茶缸放在火塘边煨上,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说:“你也不用紧张,你是个老兵了,相信你能正确对待。这坏消息嘛……我一句话说明了吧,你们那些干部苗子恐怕要泡汤。”
谭文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最初的感觉是有一个像虫子一样的的声音在耳朵里飞来飞去,似乎有点不太真切。窗外的大雪还在一如既往地洋洋洒洒,视野里仍然是皑皑无限。除了火塘里偶尔毕剥作响地炸出一星半点动静,万籁俱寂。他茫然地看着李建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或者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呢?一批兵有那么多人,能当上班长的就是十里挑一,一个团的班长副班长又有二百多个,能进入干部部门“干部苗子”花名册的也就是二十来个,可以说又是十里挑一。十分之一乘以十分之一就是百分之一。百里挑一啊。掰着指头算算,现在的这些干部哪一个不是从干部苗子里提起来的呢?
“副营长,你是说……是我一个人不行了还是……还是都不行了?”
李建武抹了一把嘴,噼里啪啦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子,像是要把僵硬的冻脸扇出热气来,扇快活了才说:“统统不作数了。有了新的精神,往后,将不再从战士中直接提干。”李建武手里捏着一根拨火的棍子,喀嚓一声折成两截,恨恨地骂了一句:“娘的,咱当兵的就这一条闯天下的路子,又被堵死咯。”
谭文韬听得呆了,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感到一阵疼痛:这算怎么回事啊,这是为什么?不是干部苗子吗?这可是干部股的花名册啊,怎么说不作数了就不作数了呢?这不是拿我们老兵开玩笑吗?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仍然怔怔地看着李建武,仍然希望他是在开玩笑。
李建武心里也很不是味道。他李建武也是从“干部苗子”的路上成长起来的,他知道“干部苗子”们从“苗子”到“干部”要付出多少努力。可是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作为一个领导,他必须保持冷静,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