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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角-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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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老熟人了,蔡德罕也没有留个心眼,诚惶诚恐地打开了他的“工作室”,让夏玫玫喜出望外。这里几乎囊括了古今中外所有重型火器的模型,工艺精美,造型逼真,计有二百四十六件,建立一个中型展览馆是没有问题了,当然它的价值远远不止开放展览的门票收入,它的巨大价值在于收藏价值。

夏玫玫竭力地掩饰了内心的激动,平静地问蔡德罕:“如果有人买,你卖不卖?”

蔡德罕老老实实底说:“你夏编导是老领导了,你要是喜欢,挑几件去玩就是了,还谈什么卖不卖的事呢?”

夏玫玫说:“这也是你的劳动。现在是商品经济社会了,我经商了就是商人了,商人是靠钱说话的,我肯定不会白拿你的。你开个价吧,我全部要了。”

蔡德罕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不知所措了,吭吭哧哧地想了半天才说:“夏编导要是需要,你都运走算了,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

夏玫玫蹙着眉头想了一阵说:“这样,一共是二百四十六件,以每件十美元计算,我给你两千四百六十美元,相当于两万多人民币,你看怎么样?”

蔡德罕倒吸了一口冷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爷!这一堆铁疙瘩,值那么多钱吗?“夏编导,你不是开玩笑吧,咱蔡德罕是穷点,可咱又不是疯子,你可别耍笑咱,咱好歹也是你的兵呢。”

夏玫玫说:“我这个老大姐能跟你开玩笑吗?我跟你讲实话,这些东西是有价值的,一可以办展览,二可以收藏,我们就先把它命名为工艺兵器吧。要是对别人,我绝不会跟他讲实话。对你嘛,咱们也算是战友你说是不是?这样,给你三千美元,东西我今天晚上就派人来拉走。”夏玫玫说完,关照蔡德罕把东西锁好,就开着黄女士的那辆绿色宝马到汝定城吃饭去了。

蔡德罕却没有心事吃午饭了。愁眉不展地把情况跟柳潋说了,柳潋也觉得这是个意外情况,夫妻二人都拿不定主意,这显然不是一件小事,不是他们两个能够作主的。柳潋灵机一动说,“蔡德罕你别磨蹭了,赶快到留守处去给韩副政委打电话报告,主意由韩副政委拿。”蔡德罕顿时清醒过来了,连饭也没有顾上吃,就跑到留守处去给韩陌阡挂电话,大约等了一个半钟头,电话那边传来了韩陌阡的声音。

“蔡德罕,有急事吗?是不是柳潋又要生孩子了?超计划生育我可是要罚你的款啊。”韩陌阡最近抓反腐败成效卓著,并且终于扳倒了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受到了某某某首长的表扬,并被总部纳入视野,结束了十年正师职停滞不前原地踏步的局面,升任集团军副政委,心情比较好,居然跟蔡德罕开起玩笑来了。

蔡德罕哪有心事开玩笑,急急忙忙语无伦次地把夏玫玫要买“工艺兵器”的事情汇报了。

韩陌阡听了,在电话那头沉吟一阵,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卖。”

蔡德罕想了想说:“两万多块钱呢,就是让柳潋把它捐给残疾人基金会,也是一大笔啊。”

“蔡德罕我告诉你,我们都不懂,但夏玫玫懂,她既然可以出两万,就说明这东西绝不止两万,她说十万,就不止十万,她说一百万也不要卖给她,千万不要答应。”

蔡德罕拖着哭腔说:“怎么会这样啊,那些小玩意儿就是个玩意儿,它干嘛要值那么多钱啊,我怎么跟夏编导说啊?好好的关系一下子搞得这么复杂……我可真是窝囊……”

“你对夏玫玫说,就说是我不让卖。让她直接给我打电话。”

韩陌阡告诉了蔡德罕一个电话号码。

到了晚上,夏玫玫果然带着几辆双牌座汽车和十几个工人来,随车还带来了一些精美的包装盒和塑板衬垫,按夏玫玫的计划,这些工人今天将工作一夜,以保质保量安全平稳地把这些“工艺兵器”运往大洋彼岸。

可是蔡德罕却出示了韩副政委的电话号码,木木呐呐地说他做不了主,这事得韩副政委说了算。

夏玫玫捧着韩陌阡的电话号码,一时间竟有些梦游的感觉,她原来是有计划去会一会这位“老朋友”的,但她没有想到,老朋友竟抢在她的前面,插手她的生意了。

电话拨通后,夏玫玫喂了一声,那边果然传来了韩陌阡的声音,有些苍老,但仍然是那样熟悉,“我是韩陌阡。”

夏玫玫还没回过神来,眼睛就湿润了,“老阡,我是玫玫。”

“我知道了,我在等你。”

“哦,我会去的。”

沉默。

过了一会儿,夏玫玫说:“老阡,蔡德罕制作的这些小玩意儿我有兴趣,我决定买下来了,他说要你发话。”

“玫玫,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你先到某某市来,我们见面再说。”

“可是我请的工人都来了,你先发话让我把东西拉走,我随后就到你那里去。”

“玫玫,这些东西是不能卖的。”

“为什么?”

“因为你出的价太低了。”

夏玫玫顿时愣住了——怎么,老阡也学会做生意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此话不假,十几年不见,大陆的党政军都成了生意精。

夏玫玫突然笑了起来,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最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也学会了讨价还价。那好,既然与你老阡利益攸关,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老阡你开个价,五万美元怎么样?”

“夏玫玫你不要老是美元美元的,这是中国,我们习惯用人民币说话。”

夏玫玫心里一疼,韩陌阡在她的心目中顿时变得陌生异常。

好啊,果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连韩陌阡这样的人都陷进来了,那还有谁不来推磨呢?如果说在此之前夏玫玫还有一丝顾虑的话,那么她现在完全没有顾虑了,在中国,看来什么样的生意都是可以做成的——只要有钱,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让磨推鬼。

夏玫玫放松了,可是却放松得无边无垠,反而有一种再也看不见依托的空虚的心慌。夏玫玫冷笑一声,说:“五十万人民币。”韩陌阡说:“不行。太少了。”

夏玫玫几乎把手机攥出了水,脸色变得苍白,向周围的人扫视了一遍,突然疾步走向一个偏僻的地方,狂笑两声:“老阡,你狗日的也太黑了。我出一百万!”

韩陌阡还是那句话:“不卖。你就是给一千万也不卖。”

“韩陌阡,你以为那些东西真是无价之宝吗?”

“夏玫玫,你要明白,无价之宝是没有的,但无价之人是有的。”

“那我就把实话告诉你——超过十万人民币,我买的就不是蔡德罕的小玩艺了。”

“那你买的是什么?”

“我买的是你。”

“我也把实话告诉你,韩陌阡一贫如洗,但韩陌阡万金难买。”

夏玫玫愣住了,怔了一阵子,恍有所悟:老阡还是那个老阡。这个世界上,哪怕太阳变凉了,青山变老了,星星变绿了,森林变白了,老阡也不会改变。惟有在老阡这样的人的面前,金钱才黯然失色。

“撼山易,撼韩陌阡难?”

“应该这样说,撼不动的是韩陌阡的信仰和人格,这信仰和人格里面,也包括有你夏玫玫的一部分。”

“坚决不卖?”

“坚决不卖。”

“那么你们留下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一、可以把它捐赠给军事博物馆或兵器研究部门;二是可以销毁;三是可以赠送给你一部分,如果你不是以盈利为目的而仅仅是把它作为玩具的话。”

“可这些东西是蔡德罕的财富啊。你这样越疽代庖是不是太不民主了?”

“蔡德罕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队编成内的一名职工,他有国家发给他的薪水。他的时间也是军队给他的,他创造的财富可以视为公物。”

“老阡……你还是我的好老阡。我想见见你……”夏玫玫动情地喊了一声,热泪潸然而下。

“生意不做啦?”

“在你面前,我还能当个生意人吗?一切都是次要的。”

“你本来就不是个生意人。我仍然把你看作是夏玫玫。”



夜风从遥远的天穹一角启动,掠过朔阳关的上空,在古老的城墙上回旋,吹奏出洞箫般的低鸣。

在距汝定城一百二十公里的G市华夏宾馆十二层一间豪华客房的阳台上,韩陌阡和夏玫玫相对坐在各自的藤椅上,举行了历史性的会晤。

四十三岁的夏玫玫依然保持着前舞蹈演员的身段,丰姿绰约。而五十岁的韩陌阡却是满脸沧桑了,把双眼皮都长到下面去了。

“老阡,你……老了。”

“你指的是我的头发和我的脸吧?当然了,我已经是半百的人了。可是我没有感觉到我很老。我的心很年轻。当个连长指导员我都能干得下来。”

“啊,是啊,工作着总是美丽的,这是我们一起读过的一本书吧?”

“你能记住过去,我很感动。现在人们好像不太顾得上怀旧了……回去看过萧副司令吗?”

“当然。老爷子现在童颜鹤发,气色好极了。”

“心底无私天地宽啊。我前不久到W市开会,到家里陪老人家喝了一次酒,老人现在已经完全谅解你了。”

“其实我们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我们两代人之间只是生活观念不同,意识形态没有太大的区别。那时候骂我骂得凶啊,简直势不两立。视我为洪水猛兽,居然骂我是叛国投敌,你看这是什么话?我出国只是想寻求一条独立发展的道路,这与叛国投敌风马牛不相及嘛。在他眼里,好像只有老老实实地当兵,才是彻头彻尾的革命者。某某某某年,长江流域发大水,我汇了两万美元给灾区,你要知道,那时候我在美国是多么艰难啊,那两万美元至少有一半是给别人帮工挣来的。我给别人当过家庭陪读,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读报纸,给资本家擦过玻璃,在大街上卖过报纸。最艰难的时候,我都想逃回来,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挺住了,当国内有难的时候,我还是把血汗钱拿出来了,骨子里我还是一个习惯于扶老携幼扶贫帮弱的好人。就是那一次,老爷子给了我一句暖话,说,好!挣资本主义的钱,帮社会主义的忙。”

韩陌阡轻轻一笑,“精彩。”

“老阡你说,我们两个——我说的是我和你之间最大的不同你知道是什么吗?”

“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或者说你是一个阔佬而我一文不名。”

“恐怕还不止这些。其实我们之间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那就是,你什么都在乎,而我什么都不在乎。”

韩陌阡笑了:“好像应该这样说,你以不在乎的方式在乎,而我以在乎的方式不在乎。”

“此话怎讲?”

“你看,你不仅同我们一样需要油盐酱醋,还要挣钱,而且还要挣大钱,要享受高消费的生活,这说明你很看重自己的生命和生命的过程。而我,在乎一切,却随时准备抛弃一切——在社会需要的时候。”

“我也是这样啊,难道我就做不到抛弃一切吗?”

“我完全相信你能够做到。但我们还是不一样。你也会随时抛弃一切,只不过,那是在你自己需要的时候。”

夏玫玫静静地注释着韩陌阡,无声地笑了。“老阡,我还是得承认,你总是对的。这个社会不能缺少你这样的人。我曾经是一个自由派舞蹈演员,而你永远都是以社会责任为己任的话剧演员。”

“我不是在表演,我所有的表情都是真实的,都是受到我内在力量的驱使。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生活中我是有台本的,但是我自己也在不断地修改我的台本。我追求一种磊落的人生,不管我是不是做到了,但我追求。我在每一个岗位上,都强迫自己努力学习,适应我自己的职责,提高职业修养。这就是你看见的,我从一个营级参谋到团级副主任,到师里的副政委,直到现在,我成了一个两鬓染霜的少将。”

韩陌阡这天晚上穿的是军装,左右肩膀上各有一颗耀眼的金星。但夏玫玫注意到了,韩陌阡竟仍然穿着士兵衬衣。

夏玫玫抑揄地说:“扎将军领带,穿士兵衬衣,好像有点不伦不类吧?”

韩陌阡摸摸脖子,狡黠地一笑,说:“我感觉很舒服嘛。”

“老阡,你为什么这样穿?就是要显示你的与众不同?”

“二十年前我曾幻想自己是个巴顿,有刻意标新立异的意思。但现在不是了,现在是习惯,是舒服。这东西是全棉的,没有放射物质。我要是管服装的,我就要给军官们接着发这种衣服。军装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贴身的内衣。这是最直接的军装。”

夏玫玫尔雅一笑说:“你要是美国总统,那我还得继续穿八一大裤衩是不是?”

“我不是美国总统,也可以建议你继续穿八一大裤衩。如果接受这个建议,我可以让人给你送几条来,我这个少将多少也还是可以腐败一下的。”

“老阡,我们两个真是说不清楚。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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