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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显得有些激愤,语气也有些冷漠:“杜枢密,此事下官还想问您呢,他是禁军指挥使,自视甚高,跟随我办差之际便数次违抗我的命令,本人为大局着想,并未于他太过计较;八公山土匪劫粮之时,此人竟然毫不抵抗,任由四百余名乌合之众在他率领的两百jīng锐骑兵的眼皮子底下将粮食抢走,简直丢尽了我大宋官兵的脸;据称此人乃是杜枢密所举荐,我还想问问杜枢密,为何会举荐这么个脓包来丢皇上的脸丢朝廷的脸呢。”
杜衍冷喝道:“苏专使,说话可要小心些,龙真押运粮食为土匪所劫之事的起因其实在你的身上;若非你决策失误,舍水路而走陆路,怎会有此事发生?”
苏锦冷笑道:“杜枢密这话我听出来了,您的意思是说,一个人买刀杀人,杀人的没有罪,却是卖刀有罪,这事也只是在朝廷上说说,若是传了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么?”
杜衍脸上发烫,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强词夺理,好在面庞黝黑,脸红倒也无人觉察,只强辩道:“苏专使这个比方不太妥当,一条是安全的水道,一条是土匪出没的危险陆路,你却偏偏舍弃安全的那一条,选择危险的那一条,这难道不是你的错么?”
苏锦笑道:“杜枢密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也罢,下官不妨解释解释此事,也免得有人说我苏锦办事不按常理;实际的情形是,其一时值隆冬季节,又经历半年大旱,江水回落,河道枯竭,而且全部冰冻上了,即便这些因素可以克服,走水路也要大批船只溯流至庐州城南码头上货,然后沿江而下到达扬州南码头,再沿着运河往北抵达扬州。”
杜衍道:“这不是很顺趟么?”
苏锦嗤笑道:“听起来是很顺趟,但首先,船从何来?其二即便有船,粮食上船要雇大车人力,下船也要雇大车人力,这中间要耽搁多少时间,扬州城中每rì都有饥民饿毙,每rì都有流民啸聚,能耽搁的起么?何况船只根本开不到码头上,两端连接长江的淝水和运河干的像个小河沟,澡盆都浮不起来,难道请海龙王作法呼风唤雨不成?”
杜衍翻翻白眼道:“那也比明知土匪抢劫却偏偏铤而走险要好。实际上为土匪劫去之后,耽搁的时间反而更长。”
苏锦呵呵笑道:“这正是下官所疑惑的,为何两百马军却敌不过几百装备简陋的乌合之众呢?不是土匪太狡猾,而是龙真无能而已。”
杜衍喝道:“休得诋毁禁军将官,此事早有定论,运粮的时间乃是在天降大雪之后,马军的优势在于马上,雪后道路泥泞,马军的优势如何发挥?你不懂军务,根本就没有指谪的权利;龙真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苏锦笑的打跌,有些肆无忌惮,晏殊皱眉喝道:“苏专使,这是朝堂之上,皇上也在此,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苏锦满不在乎的道:“皇上,诸位大人,难为你们还能如此镇定,你们不觉的杜枢密说话实在好笑么?”
杜衍喝道:“有何可笑之处?”
苏锦笑道:“请问杜枢密,在你来,是两百马军在平地上阻击四百土匪容易,还是等土匪上了山寨之后再带人去攻容易呢?您懂军务识战法,不妨替下官解释解释。”
杜衍冷冷的道:“还轮不到你来考究老夫。”
苏锦笑道:“你不屑跟我谈论军务,那我便问别人;请问哪位大人是领军之人,可否帮苏锦解此疑惑?”
众官一个不动,虽也不想在这时候趟浑水,虽然不知道苏锦这么问的用意,但显然是有后招的。
赵祯发话道:“庞爱卿,你在西北久经沙场,对军务捻熟之极,你来给苏专使解惑。”
庞籍转了转眼珠子道:“启奏陛下,老臣大多主管后勤粮草之事,这等具体的战例剖析恐剖析的不够全面,还是请他人回答比较好。”
殿上人人暗骂:形势不明之时,不惜自承无能以求明哲保身,确实是老狐狸一个。
赵祯无奈,在群臣中扫了几眼,指着吏部侍郎范雍道:“范爱卿,你来说吧,你曾出知延州边陲,也数度率兵与敌交手,当能解释的清楚。”
范雍翻翻白眼,只得出列行礼道:“那老臣便站在自己的角度试为剖析一番;苏专使所言两例其实是野战和攻坚战的对比,在臣来,这二者的难易程度跟很多因素有关,譬如兵力对比,天气,地形,士气,兵戈等等;若想简单的得出结论,却也不太容易。”
赵祯皱眉道:“也没让你长篇大论,苏专使不是已经提的很具体了么?两百马军对四五百土匪在平地作战,另一边是攻击土匪山寨,只比较这二者的难易而已。”
范雍忙道:“是是,若是拿此两例作比较,显然是攻山较为难一些;平地对垒,若是地形适合的话,骑兵可以以一当十,五六十马军jīng锐,足可冲垮装备不jīng的数百土匪阵型,或许杀伤不了多少人员,但战而胜之当无虑。”
赵祯道:“雪后呢?雪后有何变数?”
范雍道:“雪后自然不可同rì而语,但以两百之数,应该不至于落败,我禁卫马军装备jīng良,全身都有甲胄,配备长枪、弓箭和短刃,就算是当步兵使,四五百土匪也休想讨了便宜。”
杜衍狠狠的盯着范雍,暗骂这老小子今天干什么分析的这般的实在,这不是在说龙真的马军必胜却怯战么。
范雍视而不见,心道:我也想为你说话,可是满朝文武在此,不乏jīng通军事之人,我若睁眼说瞎话,岂非让皇上和众官以为我是脓包一个,什么都不懂么?
“攻击山寨需要的条件便更为苛刻了,不但要数倍于敌的人数,还要有远程攻坚武器,还要付出数倍的死伤方可奏效;若四五百土匪盘踞险要地势,若想攻而破之,起码需要五倍的兵力,还需要临场运道如何。”
苏锦插口道:“若是以一千兵力对一千呢?”
范雍摇头道:“那可就难于登天了。老夫是做不到的。”
苏锦拱手道:“受教了。”
范雍朝皇上施了一礼,低头钻入人群之中。
苏锦着杜衍道:“杜枢密,您听到了,对于范大人之言,你有异议么?”
杜衍哼了一声,范雍说的都是实话,自己能有什么异议,军事上的事一是一二是二,因素恒定的情况下,胜负变数极少,自己怎么也不会蠢到硬是强词夺理的说范雍的分析不对。
“并无异议,不过这能说明什么呢?”
苏锦微笑道:“刚才您说雪后马军无法发挥优势,这一点我同意,下官可不是要问能否发挥优势,而是问能否保住粮食战而胜之;范大人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我马军装备jīng良,即便是放弃马匹,也可战而胜之,这说明龙真根本就是怯战而逃,而非其他。”
杜衍道:“便是能胜也是惨胜之局,龙真定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决定退而求其次,时候召集大军再行讨伐也未可知。”
苏锦笑道:“杜枢密真是贴心人,替龙真考虑的那么周到;您怎么就没考虑考虑数十万扬州百姓的生死呢?便是两百马军尽数捐躯跟扬州数十万百姓的xìng命想必,跟社稷的稳定相比,孰轻孰重呢?”
杜衍哑口无言。
“更何况情形不至于那般的糟糕,只要龙真敢于交战,土匪们必然会土崩瓦解,伤亡也大不了多少;相较于本人事后被迫只率一千余官兵去攻打千余土匪盘踞的山寨之事,您不觉得龙真当时面对的敌人简直不值一提么?范大人说了,一千官兵对一千土匪的攻坚之战,想打胜难于登天;而我只是您口中的不懂军务之人,尚且能一举荡平贼寇,龙真率两百jīng锐有什么理由怯战而逃呢?天降大雪,道路泥泞,这也算是失败的借口的话,那我苏锦完全可以找出千万种理由任由土匪逍遥,可是,我们能这么做么?”
苏锦开始义正辞严了。
第五六三章 大庆殿风云(九)
书院桃花分外红 第五六三章 大庆殿风云(九)
杜衍哑口无言,苏锦虽有自吹自擂作秀的成分,但人家确确实实只带着千余官兵便将八公山荡平了,这可是事实。与之相比,龙真的临阵脱逃便显得猥琐不堪了许多。
“说的好,苏专使之言掷地有声,龙真确实没有任何借口临阵而逃,他这一跑,丢的是我大宋八十万禁军的气节,丢的是朝廷的体面。”晏殊鼓掌叫好,官员们有的喜欢跟风,不由自主的跟着鼓起掌来,直到吕夷简和杜衍冷冷的目光扫到自己身上,这才惊觉得罪了人,赶紧停下手掌,缩脖子垂首作犯错状。
“苏专使,老夫佩服你有本事,但龙真即便是犯了罪,也该交枢密院处置,大宋军规自会对他进行惩处,该杀该剐也是须得拿了人来;可是此人现在杳无踪迹,你不该解释一下么?”
苏锦微笑道:“下官可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他丢了粮食逃回扬州之时,我确实十分的恼火,也曾经命人将他绑在府衙广场的灯柱上抽了几十鞭子;不过他说他是枢密院的人,只是奉命跟着我办差,说我没有权利治他的罪。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枢密院杜大人的手下,我一个小小的粮务专使确实无法撼动;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我并未为难他;而是任由扬州宋知府将其交予扬州提刑司沈德章收押。”
杜衍道:“那后来怎地又不见了踪影?”
苏锦摊手道:“你问我我问谁?那沈德章也并未为难他,而是在扬州西城小石桥附近租了一间房舍将其押在哪里,不过说是押,其实rì子过的比神仙还舒服,我累死累活的跟扬州墨吏jiān商以命相搏的时候,这位龙指挥优哉游哉的享清福,还不是招来歌女粉头喝酒取乐,我忙的不可开交,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多眨一下眼有可能便丢了小命,可没功夫去帮你盯着这位爷。”
杜衍怒道:“龙真当真敢如此么?那沈德章现在何处?我要唤他来问话。”
苏锦叹道:“他你是见不到了,要见也只能去掘坟墓尸首了,沈德章勾结扬州jiān商冯敬尧草菅人命打击告状的百姓,收取巨额贿赂,早已在年前被我和欧阳中丞正法了。”
杜衍愕然道:“那岂非再也不知道龙真的下落了?”
苏锦道:“我拿了冯敬尧的当晚便去小石桥宅院去请龙真,我是怕乱民纷扰害了他的xìng命,没想到我带着手下赶到之时已经是人去屋空了;押他的提刑司的衙役们供述说,龙真当天下午便拿钱赏了这些衙役,让他们自去喝酒放假,然后利用这个机会逃之夭夭;可见这一切他早有预谋,或许是怕军法处置,或许是见城中乱民蜂起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总而言之,我事后花了大量的时间搜遍全城,也没见到他的影子;这件事欧阳中丞当时就在扬州,他全程目睹了此事。”
欧阳修见提到自己,于是上前道:“确有此事,本官曾向苏锦讨要龙真,想调查粮食被劫之事,龙真确实私自逃匿,不知去向;苏专使动用厢兵大肆搜捕,也没寻到他。”
杜衍无语了,他不信龙真会私自逃跑,龙真根本没有理由逃匿,正如他所言,苏锦根本无权治他的罪,他的事总归是要报到枢密院来定夺;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感到危险而龙真逃匿,也应该回到京城来找自己,自己可是给他打了包票的,许诺事情办砸了定会保住他的安全,他不来找自己其中必有缘由。
不过事实是,龙真确实不见了,死没见尸活没见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自己这诸般疑问若是见不到龙真本人,来是得不到解答了;杜衍倒是没有怀疑到苏锦的头上,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苏锦敢辣手摧花,直接便要了龙真的命。
这世上除了当晚参与的苏锦主仆之外,便只有欧阳修猜的到龙真的结局,苏锦只是告诉他‘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龙真了’,只这一句,欧阳修便全明白了。
杜衍想了想,朝赵祯行礼道:“启奏皇上,龙真跟随苏专使去办差,却杳无踪迹,苏专使对龙真的指责之言又无对证,臣建议,龙真的案子暂且放下,待觅得龙真的踪迹之后,在查证清楚,予以定夺;否则仓促定罪,会在禁军将士中产生不满情绪。”
赵祯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准了,公告各州府提刑司,搜索龙真行踪,将之抓获归案。”
杜衍磕头道谢,缓缓退下。
苏锦暗自赞叹,杜衍不愧是老江湖,他是龙真的举荐者,一旦觉察龙真这件事对自己不利的时候,他立刻便偃旗息鼓,而且迅速的做出保护自己的决定;如果此时赵祯定龙真的罪的话,他也将会落得个识人不明举荐不利之责,所以他便以龙真未归案,一面之辞不可信为理由,甚至不惜夸大其词,拿整个禁军说事,目的便是让这件事暂且搁置下来。
苏锦心道: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