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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盏探照灯,已经超过了四百米,如此遥远的距离,用没有任何辅助设备的步枪去狙击,雷震实在没有把握,而他一旦开枪,不能命中目标,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位置,遭遇敌人更精确的打击。
就在这个时候,雷震突然听到了一声怒吼:“还愣着干什么,开枪啊!”
一个身影就像是一道闪电,又像是一只发现猎物,发起致命突袭的猎豹,旋风般的冲过来。眼看着一条重机枪射出的子弹,在地上划出一道肉眼可辨的弹痕,就像是一柄无形的雷神之剑,迅速向前沿伸,她竟然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冲刺的速度再次加快,在取得足够的加速度后狠狠向前扑出。
就在她的身体还没有扑到地上之前,她的身体已经缩成了一个面积最小的球状,紧贴着地面迅速向前翻滚出十几米,然后双手一撑,整个人立刻从军事翻滚动作,转变为匍匐向前动作。
看着她以惊人的速度匍匐前进,就连在大山中生存,习惯了手脚并用来躲避危险的雷震,也不由耸然动容。只看了一眼,雷震就可以确定,在面临机枪扫射时,她的动作隐匿性更好,安全度更高,而且速度更快!
看到雷震下意识的对着这个突然冲过来的人,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把身体斜倚在新垃圾桥石制桥身后面的谢晋元,低声道:“把枪放下,是自己人。”
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竟然成功穿越了轻重机枪组成的封锁线,冲到了雷震和谢晋元的身边。直到这个时候,雷震才惊讶的发现,这个身高绝不会比一般男人矮,动作更灵活敏捷得让他心生警惕的人物,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女人。
但是雷震绝对不会因为她是女人,就会对她产生丝毫的轻视心理。他曾经在几天之前,见过这个女人。在那个时候,这个女人身上就有着一股几乎化不开的浓重杀气。现在仅仅过了几天,雷震就发现,她身上的杀气,何止激增了十倍!
能拥有这样杀气的人,必然是在战场上杀人无数,早已经学会漠视生命的战争机器!
谢晋元显然也认识这个女人,他微微向这个女人点头示意,低声道:“马兰,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又见面了。”
“我一直留在上海,欣赏你在四行仓库里的表演,的确很精彩!我们可能是最后两支撤出上海的部队了,你们八十八师的参谋长张柏亭通过上级,找到了我,他认为你很可能会在近期率部突围,请我在必要的时候,帮你们一把。我很高兴能接下这个任务,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我觉得就像是……在跳华尔兹!”
马兰一边嘴里说着雷震根本听不懂的话。一边放下手中最大有效射程仅仅两百米的冲锋枪。雷震只觉得双手一麻,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手里的步枪就被马兰劈手抢了过去。雷震不由瞪圆了眼睛。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砰!”
马兰举起手中的步枪,毫不犹豫的对着四百公尺以外的探照灯扣动了步枪的扳机。四百公尺外的那盏探照灯,依然在四下巡视,可能是那发子弹打到了它的附近,光柱迅速向马兰射击的位置扫过来。
雷震撇了撇嘴,这个女人看起来气势汹汹,打起枪来动作也很漂亮,可是还不是一样没有射中?
就在这个时候,马兰已经在新垃圾桥上连续几个翻滚。就在这样的连续翻滚中,一枚还冒着袅袅轻烟的子弹壳,带着和坚硬的地面磨擦发出的轻微声响,不断转动着。
雷震真的无法想像,这个女人抱着步枪身体缩成一团,在地上那样翻滚,是如何拉起枪栓的。
“砰!”
马兰半跪在新垃圾桥上,第二次扣动了扳机。这一次她还是没有射中,但是她却成功的把探照灯的光柱吸引到了十几米外的地方。重机枪射出来的子弹,随之狂风骤雨般的倾倒在她第二次发射子弹的位置上。
就在这个时候,马兰连续开了两枪,却没有命中目标,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雷震却惊讶的看到,马兰竟然笑了。在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的,在她的眼睛里扬起的,都是自信而充满一击必杀的笑意。
“砰!”
当第三声枪声从新垃圾桥第三个位置响起,一盏在四百公尺以外的探照灯,应声而灭。马兰就半跪在同样一个位置上,她迅速一拉手中步枪的枪栓,从枪膛里弹出来的子弹壳,还在空中欢快的翻着小跟头,马兰已经用流畅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迅速调转枪口,在准星、目标和她的右眼还没有形成三点一线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和动了扳机。
“砰!”
“砰!”
在雷震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第二、第三盏四百米以外的探照灯,在几秒钟时间内,就被马兰轻而易举的逐一击破,新垃圾桥终于重新陷入黑暗当中。
雷震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叫马兰的女人,射击一向是他最赖以自豪的强项,可是直到今时今日,雷震才明白,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暗中设想如果自己和这样的敌人在战场上狭路相逢,一滴冷汗缓缓从雷震的额头上流下,因为他不能不承认,无论是用什么方法,他都绝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如果说雷震是一匹孤独而善战的狼,那么马兰就是一台没有任何缺陷,用金钱、设备、先进而系统的训练,和近乎天文数字的实战经验,堆砌起来的最彻底的战争机器!
雷震呆呆的看着马兰手中那支打空了所有子弹的步枪,像马兰这样的人,绝对是那种追求最优效率,力求完美的职业军人。在她的动作和技术中,都带着一种经过成千上万次的不断磨练,而拥有的奇特韵律和千锤百炼磨砺出来的自信。可是雷震真的不明白,她明明可以枪枪命中,为什么却非要先打空两枪,引得敌人的轻重机枪不停扫射。
“我也不太懂这种远距离狙击的要点。”斜倚在新垃圾桥上的谢晋元,看出了雷震的疑惑,他淡然道,“但是在黄埔军校上课时,我曾经听教官讲过,子弹在空中射出来的轨迹,并不是笔直的。虽然我们的眼睛看不出来,但是子弹就好像是小孩子玩的弹弓,射出来的石子一样,是有弧度的。如果子弹要命中的目标太远,就必须考虑到这种孤度,还要考虑到风速,空气温度等问题。我想马兰一开始射的那两发子弹,应该是在校正目标,在心里判断这些数据吧。”
马兰微笑的点了点头,可是她的笑容却在瞬间彻底凝滞了,她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小心”,一连串机枪子弹,就从苏州河面上狠狠地打在了那些终于可以爬起来的中国军人身上。
两艘日军的巡逻艇,已经开到了新垃圾桥的下面。巡逻艇上的探照灯虽然射程有限,虽然灯光远远比不上那些固定的军用探照灯,但是已经足够指引阵地里的轻重机枪,将子弹准备的倾泄到新垃圾桥前面的中国军人身上。最可怕的是,架设在巡逻艇上的重机枪,在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子弹已经可以打穿新垃圾桥两侧,并不是很厚实的石板。
遥遥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枪声,不用问也知道,那一支为谢晋元抵挡日本军队,而留在后方的小部队,在几乎没有什么战壕和掩体的阵地上,仓促备战,面对几倍甚至是几十倍训练有素的日本军队攻击,已经全军覆没。
马兰的眼睛里扬起了一丝淡淡的悲伤,但是很快就消失了,在那一支替谢晋元死死挡住追兵的小部队中,也有她派过去参战的手下。
如果那一支小部队真的全军覆没的话,她带领的特务连,除了她这个连长和两眼都被炸瞎,再也无法走上战场的排长铁壁,也同样全军覆没!
“你这个手里拿着枪,都不敢去尝试的垃圾,给我听好了!”
马兰迅速解下身上那件到处都是弹洞,她父亲亲手套在她身上的防弹衣,把它披在了谢晋元的身上。然后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子弹,连同手枪一起交到了谢晋元的手里,只留下了五枚从德国制造的高爆手雷。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哪怕是用你的脑袋去顶,也一定要把谢晋元活着带到英租界。到了那里,日本军人为了不引起国际争端,把英国这样一个他们现在还无法招惹的强敌拉进战场,他们必然会放弃进攻!至于在河里的巡逻艇,我来想办法对付,只要巡逻艇上的机枪一停止扫射,你就给我背上谢晋元,拼尽全力向对岸跑!不要告诉我,你这样的垃圾,长得牛高马大的,连背人这样的活都做不好!”
说完这些话,不等雷震回答,马兰拔出自己身上的K98式刺刀,把它咬在嘴里,再深深的看了谢晋元一眼,在略略点头致意后,她突然纵身一跃,翻过了新垃圾桥的护栏,跳进了苏州河里。
马兰的身体,就像是一条鱼,几乎没有溅起多少水花,就钻进了苏州河河水里。雷震再次看直眼了,他是一个不折不和的旱鸭子,而马兰的水性,怎么看都要比杨惠敏还要好得多。至少杨惠敏就不敢咬里嘴着一把刺刀,身上还背着五个手雷,从新垃圾桥上直接跳进苏州河。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四十五章 生死极速(下)
谢晋元抄起了马兰留在苏州桥上的冲锋枪,他回头凝望着西藏路,在一片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训练有素的日本军队,突破了机枪排和特务连士兵的封锁,撒开腿向这里狂追。谢晋元道:“雷震,你背着杨瑞符先走,我掩护你们。”
“不行!”杨瑞符瞪大了双眼,叫道:“你是团长,要走你走。”
谢晋元厉声喝道:“这是命令!”
“我要真接了这个命令,我这辈子就算没被大家骂死,也得被口水淹死!”杨瑞符脖子梗直,叫道:“横竖都是个死,团长你干脆一枪打死我,让我也混个烈士当当,给家里人留点烧埋费和抚恤金吧!”
谢晋元和杨瑞符突然一起指着对方,对雷震叫道:“背他!”
雷震还没有回答,苏州河面上就猛然传来几声巨大的轰鸣,在翻滚而起的浓烟和火光中,一艘停泊在苏州河上,用重机枪对着新垃圾桥不停扫射的巡逻艇,叹息着、呻吟着斜斜侧倾,只要看看它那不自然的角度,只要看到它被炸得支离破碎的船舷,任谁也知道,它已经注定要沉入苏州河中。
第二艘巡逻艇上的日本军人,面对这种绝对意外的情况,他们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一道影子猛然从水面弹起,又迅速重新滑进水面。
站在船甲板上,负责操纵重机枪的士兵,放声叫道:“灯,快把灯调下来,他把什么东西丢到甲板上了。”
当探照灯终于锁定了甲板上几个不断翻滚,还在冒着滋滋白烟的东西,操纵重机枪和探照灯的两个日本士兵,都彻底傻眼了。他们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同时发出了一声绝望中带着哭腔的狂嗥:“手榴弹……”
“轰!轰!!”
两枚德国制造的高爆手榴弹同时在第二艘巡逻艇的甲板上爆炸,木制的巡逻艇在爆炸声中,被炸烂的船身,混合着两名日本士兵的鲜血与惨听,一起狠狠抛向流淌不息的河面,洒起了一片片纷纷扬扬的小雨。
新垃圾桥和苏州河沿岸,终于再次陷入了宝贵的黑暗当中。
雷震瞪大了眼睛,那个叫马兰的女人。竟然真的用手榴弹,炸毁了两艇日军的巡逻艇!望着几十米外的英国租界,望着就算没有探照灯的指引,但是已经彻底暴露了目标,仍然被轻重机枪子弹,打得根本没有办法抬头,更没有办法冲过来的中国军人,听着越来越近的急促脚步声,和隐隐传来的日本军官的怒吼,雷震突然狠狠撕裂了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经千疮百孔。比乞讨服更像是乞丐服的童子军军装,把它死死绑在了自己断了肋骨的位置上。
雷震大踏步走到了杨瑞符和谢晋元面前,在他们两个小心翼翼的注视下,雷震伸手直接抓住了杨瑞符。
杨瑞符下意识的挣扎,他放声叫道:“雷震你他妈的脑袋烧坏了?放开我,去背团长!他的脑袋比我值钱,他的命比我的重要!”
随着杨瑞符的挣扎,随着杨瑞符用力扭动身体,被那个该死的武道家一脚踢断的两根肋骨,也随之一起扭动,在雷震的胸膛又磨又扎又刺。那种尖锐到极限的疼痛,那种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忍受的可怕折磨,让雷震真想又蹦又跳,让他真想直接把杨瑞符这个该死的混蛋甩到地上。然后又哭又叫!
狠狠吐掉一颗被他生生咬断,混和了鲜血与口水的牙齿,雷震扬起自己的手肘,对着杨瑞符被刺刀捅伤,现在鲜血还不停从里面渗出来的伤口就是狠狠一记肘撞。杨瑞符痛得全身一颤,眼前在金星乱冒中,浓浓的黑暗在瞬间就冲进了杨瑞符的大脑。就在他陷入昏迷前,杨瑞符模模糊糊的听到雷震在他的耳边,厉声喝道:“抱紧我的脖子。是男人的话,被子弹打中也别松开!”
无可抗拒的黑暗终于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