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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空里忽有阴云飘来,遮住了阳光,接着有雨点飘落,不知何故竟是穿过了青山大阵,落到了崖间。
不是春雨温柔,而是风雨欲来。
“真人想问,你一直以景阳自居,现在你与冥界勾结,众叛亲离,眼看着便要被镇压进剑狱,是何感受?”
阿飘看着井九问道。
这句话里的每一段单独拿出来都是一个故事,而且可以加上一个也字。
那都是太平真人曾经的经历。
井九说道:“并无感受,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真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阿飘说道:“也许直到现在你都认为自己是景阳真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自己都忘了……你其实就是万物一?”
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诛心一剑。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自身的记忆,得到了一段新的、完整的记忆,从而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人,结果最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虚妄。那该是何等样的无助与悲伤?
所有听到这个问题的修行者都沉默了。
是啊,这也是一种可能。
也许井九醒来的时候,便已经继承了景阳真人的记忆,从而认定自己就是景阳真人。
如果是这样,那他有什么错呢?
很多青山弟子还有别派的修行者都这样想着。
比如成由天、梅里还有林无知,还有水月庵的甄桃等人,他们看着孤单坐在椅子里的井九,忽然生出很多同情。
白真人却是微微挑眉,不明白太平真人眼看着便要把井九关进剑狱里,从而大获全胜,为何会问出这句话来?
“也许有人觉得他是想替我找一条生路……不,他只是习惯性要在最后的道理上也要获得胜利。”
井九说道:“他想让我产生自我怀疑,觉得自己真有可能是万物一,只有如此他才算是赢了这一局。”
阿飘沉默了会儿,说道:“但你确实不知道自己是谁,至少无法证明。”
我是谁?
这是一个听着极其简单的问题。
但如果多想一些,却会让很多人生出畏惧,就像深渊。
我到底是谁?
……
……
我出生在朝歌城,那是一个腊月,天上飘着雪。
我是天生道种,自幼天赋出众,从不弹琴作画,只是读书准备修行。
我很小的时候便被接进了青山,直到今日,已经是神末峰主。
我是赵腊月。
但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同样生着凌乱短发、眼眸黑白分明的少女。她坚持认为自己才是赵腊月,而且拥有完全一样的容貌与记忆。那么我该怎样证明,我才是真正的赵腊月?怎样说服她,她并不是赵腊月?
还是说,赵腊月这个概念本来就不是我,或者说可以随时脱离我。
只是朝歌城、雪花、时节、天赋、容貌、身体、喜好……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所有关于赵腊月的记忆,那我就不是赵腊月了吗?
那时候的我又会是谁呢?
……
……
“这确实是一个很难的问题。”
赵腊月被一道淡然的声音从沉思里拉了回来,才发现井九正看着自己。
她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井九看着青山群峰里的修行者们说道:“但身为修道者,首先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禅子伸手在云里拈来一朵野花,看着他认真说道:“那么你到底是谁?”
井九说道:“我是我之所有因果的指向。”
禅子笑道:“果然吾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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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因果就是不看你一眼()
世间所有事都在因果中。
十年生死。
孤坟内外。
爱你三千遍却还是要转身离开。
高山流水知音,城门收尸故交。
听君一言,便赴千里之外为君杀人。
君不需言语,虽千万人吾也要为君杀出人海。
这些都是因果。
不用说什么红尘滚滚如江水而来,也不用谈什么三生三世,在枕上辗转反侧,食不知味,莫名消得人憔悴。
山间有一朵花,承受着阳光雨露,孤单很多年,你若恰好路过看了它一眼,便是你们的因果。
你自山间离开,再无人看它一眼,这还是你们的因果。
直至又有人来,看了它一眼,便在花畔修了草屋住下,日日辛勤照料浇灌,才会转成另一段因果。
人的每段因果都是一个由此及彼的直线,无数因果便是无数道线,那些线总会在某个点相遇,也等于是指向那个点。
而那个点就是你自己。
……
……
我是谁?
我是景阳。
那景阳是谁?
很多很多年前,有个人从朝歌城来到青山,他开始修行,在上德峰里闭关,只偶尔陪师兄与柳词、元骑鲸吃两顿火锅。
其后那些年,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也曾经帮着那把妖剑和那只妖猫躲避师兄与尸狗的追踪。
数十年前他要飞升了,想为青山做些准备,于是去了一趟朝歌城,在满天飞雪里看到了那个妇人腹里的娃娃,几年后又在某个小山村里看到了另一个娃娃。
景阳不是叫景阳这个名字、拥有景阳的记忆与天赋、景阳容貌的那个人。
因为容貌是可以改变的,记忆与天赋是可以继承的,名字是可以改的。
景阳其实不是景阳,他是赵腊月与柳十岁的师父,是元骑鲸爱恨交加的小师叔,是鹿国公府里那些碎瓷片的怨主,是整座青山看了千年的那个人。
我们其实也不是我们,我们是父母的孩子,是孩子的父母,是伴侣的伴侣,是酒友的酒友,是赌伴的赌伴,是世界眼里的我们。
因果指向的那个点是我们。
而我们与世界互为因果。
所以想要证明我们就是我们,请从那些因果线的另一端说起,如此方能不可替代。
……
……
天光峰很安静。
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听懂井九说了些什么。
我就是我之所有因果的指向。
事实上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其余那些都是每个人生出的不同认知。
元曲不停地挠着头,险些再次挠出几道青烟来,似懂非懂。
顾清睁开眼睛,望向身边的师父,已经破境成功,脑海里却想着那年在冰风暴海上……通往极北处的那条直线。
赵腊月也在想着冰海上破开的那道直线。
卓如岁同样如此。
青山群峰被一种极为玄妙的氛围笼罩着。
忽然一道带着极大怒意的喊声粗暴地破坏了这种气氛。
“纵然你舌绽莲花,也改变不了你是剑妖的事实!”
暴喝声来自天光峰的人群里。
还是那个人。
井九一拳轰杀泰炉真人后,这人便曾经出言斥责过他,说他难道准备把青山弟子全部杀光吗?
天光峰长老白如镜被关进剑狱数年后,终于被放了出来。
白如镜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盯着井九厉声说道:“你这个剑妖,还不束手就擒!”
禅子正在静思井九说的那句话,妙趣迭生,忽然被这声暴喝打断,不由好生不悦,微微蹙眉望向白如镜,心想你他妈的想死吗?
但很多修行者听不懂井九的这句话,被这声暴喝提醒了是啊,我为什么要听这个剑妖说话?
井九始终不肯拿出承天剑,已经让绝大部分修行者接受了方景天与那名蓝衣小童的说法。
他们不可能因为井九这句云山雾罩的话,便相信他是景阳真人。
在他们看来,井九就是那个害死了景阳真人,还阴谋夺取了青山掌之位的剑妖。更何况这个剑妖还与冥界勾结,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如果让他做青山掌门,必然会危及青山乃至整个正道修行界、甚至是人族的安全。
修行者们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杀了此妖!”
白如镜看着井九厉声喝道。
随着这声喝,数十道飞剑自天光峰各处飞起,凌厉破风,直指庐下的井九。
这里是青山,各宗派的强者们没有动,但青山里那些嫉恶如仇的长老与弟子们则是忍不住了。
看着天空里的数十道剑光,白如镜的心里涌起无限豪情与复仇的快感。
井九却没看他一眼。
一道血色的剑光照亮天光峰顶。
弗思剑破空而起,极其冷冽地斩断了最前方的一道飞剑。
紧接着,又有数十道飞剑自峰间各处而来,挡住了那些意欲杀死井九的飞剑。
清脆的飞剑撞击声如暴雨般响起,然后骤然停止。
百余道飞剑分成两个阵营,悬停在天光峰顶的天空里,微微颤动,随时准备再次出击。
那些前来保护井九的飞剑里有上德峰弟子的,也有天光峰弟子的,令人称奇的是,里面居然有十余道飞剑来自两忘峰弟子。
谁都知道井九不喜欢两忘峰,成为掌门之后更是对两忘峰加了诸多限制,两忘峰的年轻弟子们对此颇有怨言,为何此时却是这样的场景?
看着这幕画面,很多人都有些奇怪,就连元骑鲸都有些意外。
……
……
过南山回头看了眼幺松杉。
幺松杉在两忘峰的排名已经从十一进到了第八,气息沉稳,眼视前方,什么都没有说。
过南山又看了眼雷一惊。
在大师兄的注视下,雷一惊有些微惊,却是强硬地直着颈说道:“保护掌门,何错之有?”
其实现在连他都在怀疑井九的身份,只是看着那些飞向小庐的飞剑,他想都没想便召出了飞剑去战。
这大概就像当初西海之战时,太平真人眼看着便要各宗派的强者杀死,结果青山的剑就这样去了……用墨池长老的话来说,这就是没忍住?
……
……
百余道飞剑在天空里对峙着,气氛很是紧张。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这些没沉住气抢先出剑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一代的弟子,各峰的长老都还保持着沉默,尤其是那几位峰主。
云行峰主伏望的眼神有些犹豫,露在风里的瘦长右手微微动着,似乎随时可能握住一把剑。
成由天深锁着眉头,看着井九怀里的白猫,心想白鬼大人总不会犯错才对,但它本来就是一只妖猫,想来与妖剑自然亲近。
元骑鲸看着庐下的井九,似乎想要等他再说些什么再做决定。
南忘背着双手,看着远处的山,根本没有看场间一眼,似乎毫不关心此事。
大人物们长时间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也让青山诸峰的弟子们更加不知所措。
顾寒已经做好了出剑的准备,望向过南山请示道:“师兄?”
过南山神情凝重,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望向了卓如岁。
“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卓如岁面无表情说道:“别看我表面镇定,心里也很慌的好不好?”
……
……
沉默终究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对峙总有一刻会变成剑争。
到时候,满天剑光必然会把天光峰弄得疮夷一片。
两边阵营里,支持井九的明显要少很多,而且大部分是年轻弟子。
有人忽然想着,广元真人前段时间被派去西海,连掌门大典都不让他回来参加,难道井九早就已经算到了今天的局面?
天光峰顶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忽然响起了一道威严却掩不住疲惫的声音。
“青山何时这般难堪过?”
元骑鲸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谁都看出了他的怒意与伤感。
今天是青山掌门即位大典,整个朝天大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了,这么多别家宗派看着,结果却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青山宗难道要在这么多外人的眼前上演一出同门相杀?
“我也这么觉得。”井九说道。
不管是方景天还是泰炉真人或者阿飘,都是师兄的手段。
师兄就是想把他从青山掌门的位置上赶下来,然后杀死他,因为师兄一直认为他就是万物一。
在师兄的想法里,青山是用剑的,而不能被剑所用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井九走到石碑下,看了眼远方的神末峰,拍了拍石龟的背,说道:“走了。”
这句话没有主语,也没有指向。
他是在向石龟告别,还是在通知谁?
“知道了。”赵腊月说道。
顾清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