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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开。于是通信员就隔着门板站着。老婆可以听见年轻人停在门外的呼吸声。通信员带连长老婆去连队浴室。开水早已准备妥当。炊事班煮了两大锅,一锅用于烫猪褪毛,一锅给连长老婆洗澡。通信员提个小板凳放在浴室外头,叫道:连长,我到位上岗啦,你安心洗。老婆在里头叫:兄弟,劳累你啦,看牢一点,别叫人进来。通信员坐在小板凳上,一副僵硬姿态,想不听哗啦啦水响也不行。战士们在远处乱挤眉眼,分析这会儿她该洗到哪一部位了。浴室下水道老是堵,连长老婆在里头下令:淹上我啦,兄弟你拿个棍儿在外捅一捅。通信员便用竹竿对准下水道一下一下捅。水呼地涌出来,他也不能躲,手就别提了,有几颗水滴还溅到脸上。连长老婆在里头叫:好啦兄弟,你把棍儿抽出去啊。通信员抽出竹竿,靠墙立着它,预备下次操作。那水流咕噜噜从沟里流过。通信员不敢多看,偷空儿瞄一眼足够想半天……谷默刚当兵时代理过连部通信员,现在虽然不干了,那感觉还追着他,毕竟是成为兵后最初的感觉,栩栩如生的东西搁几年还是栩栩如生。连务会结束时他只记住两件事:猪大肠和连长老婆。他朝班里走去,几十步里,他就把会上的事完整记起来了:内务管理。遗失两发子弹。夜岗忘口令。四班的菜地荒掉一半……他几乎没听,但只要朝自己的兵们走去,没听的东西也能追上心来。班务会很寡淡,每人都说了几句,仿佛轮流打呵欠。黑地里谁也看不清谁,都有孤独的放松感。谷默已说过“散了吧”,可是谁也不想走,就那么歪着仰着呵欠着,让星星落进眼里,听听别人的呼吸,手伸进后脖深处搔一搔,夜风刚开始吹,带点新鲜水气。这时刻,样样东西都幽远了。无聊人对着无聊人,反倒没有无聊,真正亲切呵。谷默又在想连长老婆,刚碰个边儿就觉寡淡,刹住意念,倏然脱口说:“以后谁再脱岗,就罚他看她,让他被她丑昏过去。”
“谁被谁?”瞄准手问。其他人也不懂谷默意思。由于不懂,顿时添了点精神气。
谷默说:“上一次,我们每人都说了件平生最大胆的事。这一次,每人都说一件平生最丑最丑的事,好不好?必须是自己的事!我认为说大胆的事还不够大胆,说出自己最丑的事才证明的胆。”
三炮手说:“谁敢反对啊,谁反对不就证明自己没鸡巴吗?”
瞄准手说:“班长的建议又坏又深刻,我理解关键是谁先说。第二个关键是,假丑怎么办?丑得不够怎么办?所以要设个奖鼓励一下。”
一炮手说:“人家传出去怎么办?最要命是传出去。”
二炮手说:“丑事人人都有。自己遮得死死的,专门传播人家的。我不怕说,我怕传。”
谷默轻轻点头:“问题就在这里。十二团那个先进典型是我老乡,军党委授予他模范班长称号,还有什么其它称号,拚命宣传他,报纸电视都上了,我们也学过他的事迹。对吧?他当兵前和我同学,我太清楚他了,懦弱到家了。忽然成了英雄,我当时吓一跳,去信祝贺他,他回信一派闪光词藻。后来他死了,带病施工累死的。我看是给宣传死的。唉,好人好事还会被宣传死呐,丑事一传,绝无生路。”谷默深深地吸烟,望着黑暗中的兵们,知道自己快要涉足叛逆边缘,每一口烟都有点惊心动魄,他不敢停顿,一停顿心火就死灭了。“无论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就不怕天下人全知道,否则就别干!”
瞄准手说:“班长铺垫得很精彩,现在该谁上台?暴露平生最大的丑事。这儿只有星星和我们。”
黑暗中大家都望谷默。谷默提足一口真气,预备把自己的丑事说出来。他掐死烟头。说:“都掐掉,闪得人难受。”
兵们都掐灭烟头,四周更加黑暗静谧。
谷默最初是含苞欲放,随之是用力强迫自己开口,再后来是空空洞洞了。他强笑道:“我的丑事太多,不知该说哪一件好。”
兵们沉默着。
“不是不相信你们。主要是,欲望没了。”
兵们固执地沉默着。
“我完全可以像机器人那样开口,当做别人的事来说。不过,那样还有说的意思么?”
瞄准手把掐灭的烟卷咔嚓点着了。
“嘿嘿,告诉你们最丑的事吧:我回避自己,这就最丑,满不满意?嘿嘿……”
没人跟他笑。兵决跟随着瞄准手咔嚓咔嚓给烟卷点火。比平时潇洒而且响亮。
谷默沮丧地想,自己像个要自杀的人,绝望的姿态做足了,人们都闻声赶来了,目光和手势全投向自己,自己把她放在胸口,却刺不下去。
这是欺骗。尽管顺应周围人愿望但仍然是欺骗。何况,周围人劝归劝,心底却在无声的等待开裂,啊唷惊叫一声……自己的权威被贱卖了一次,拾不回一个零头来。今后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修补好自己。不过,某些恐惧洗耳恭听不掉了。例如,他一直认为自己跟随面前兵们不一样,现在知道还是太一样啦。硬要找不一样式的话,就是他想装成不一样。欲望稍微硬一点。
他感到自己是一把碰卷刃的刀子,连刀鞘也进不去了,晾在星光和目光下面。供兵们轻视。他咒骂自己是没洗净的猪大肠,是阴沟里流出的连长老婆洗澡水,是其它什么来不及想的脏东西。咒骂使他转移痛楚。他忍不住想再来一次“自杀”,连招呼都不跟人打,就干。
24
第五章
24.裸露
连长朝四处叫:“四班?四班哪去了?”
他一面叫,一面准确在朝四班走来。脚下枯枝啪啪断裂,手里拿把蒲扇左右挥舞。连长的嗓门高亢而且有力。他右耳听力稍弱些,习惯于侧着面孔听人说话:“什么?”显得特别亲切。那只耳朵是给炮声震坏的,没料到最显著的后果却是使嗓门变大了。有次师长下到营里,众连长奉命前去觐见,让师长认认谁是谁,再略说几句。师长被连长的嗓门震得直朝椅背后仰,问:“你的声音有多少瓦?”连长回答得相当结实:“我是炮兵连长,必须让战士在炮声中也能听到我的口令,平时就要练出来,战时就不会喊破喉咙。”师长满意地补充一句:“嗓门大也是一种威慑。”后来,连长常常发挥这种威慑,他的话从来不重复第二遍。上次指导员老婆来队,连队杀猪,猪嗷嗷乱叫,连长朝它大声喝令:“住口!”那只猪就不叫了,直到死去也没出声。炊事班长开饭时说:“这次肉有点酸,它没叫出来。”
谷默起立向连长:“四班位置在这儿。”
“哪里不能去,非要钻到这来!有路没路?”
连长声音起码比平时小掉一半,谷默想是老婆来队的缘故。
连长听力差些,但眼力可以补偿听力。他听不清时,眼睛能看出你说什么。黑暗中,他一步歪路不走,笔直地插向四班位置。看一看兵们让出的小板凳,挑一张坐下。四面远眺:“选点不错,人家看不见你们,你们可以看见人家。像我的观察所。”
“不是有意来这。我们每次开班务会都喜欢找个新地方。”
“为什么?”
“说不清为什么。”
连长示意瞄准手:“你说。”
“嘿嘿,真是说不清。”
连长示意下一个:“你说。”
“新鲜。”
“你说。”
“我们被其它班挤到这来啦。”
“等于什么都没说。”连长说,“常换地方,一天好像过了两天似的。咹?我当了连长以后,才知道怎么当班长。好啦,告一段落,都靠一靠。营里来了电话通知,明天团里搞一次炮操,各炮种去一门炮。指定你们炮去,携带一级装备,八发炮弹。7点半赶到团部交岔路口集结。”
“炮操带实弹干嘛?”谷默问。
“等一等,我还没说完呢。我跟周围几个营通了气,他们也是一级装备,八发炮弹,去的炮,也全是该连四炮。这里面有鬼。我分析,第一:是考核性质的炮操,指定参加炮班,让下面没法换自己最好的炮班;第二:我有点预感,可能会突然拉到哪个山洼里打实弹……”
兵们齐声惊叫:“打炮!”
“别激动,有什么可激动的。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炮操。要打实弹,提前一个季度就该造计划下任务。最起码也要提前几天看阵地,查车查炮查弹药,现在连最基本的射击准备也没布置,所以,怎么想也不可能有胆子打炮。这件任务不像团里的传统。炸死人怎么办?……”连长直摇头,“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最贴近实战的炮操,炮弹上膛,射击口令下达后再退弹装箱。老天,你二炮手千万别把拉火绳拽太紧,稍一用力就打出去了。”
“连长,你刚才说过实弹射击。”谷默小心地提醒。
“预感。毫无根据。我都有点后悔那么说。明天你们5点起床,立即装车挂炮,炊事班提前给你们加餐,7点10分出发。妈的,团里不让早出发一分钟。”连长忽然通身一颤,凝定不动,呼吸也卡住了。他在追踪某个意念,就像火炮发生哑弹时那样危险的寂静。他拍拍大腿:“夜里我能想透,一定的!”
连长坐着再没说话。直到下课号响,他独自起身:“都去睡个好觉。”朝家属房开步走。
兵们抑制着激动,用贼一样发烫的小舌头叽咕明天的任务。整整一年没打炮,想想真的一年没打炮了!不知道这一年怎么过来的,妈的还真过来了!兵们的声音里添加许多凶狠,谁也不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就被别人喀嚓切断。以往打炮,半年前就投入枯燥训练,练得死去活来,最后一声炮响只是种安慰。这次一家伙就抵到后背上,弄得人来不及转身应战。有多少惊慌就有多少狂喜。特别是:把别的炮全扔下咱们自己去,运气!没别的,就是运气!八发实弹,每发四十公斤重,瞬发引信杀伤爆破榴弹,全号装药。这是多大的运气呵。
明天在逼近,扣发炮栓铿铿有声。一开栓,药筒掉出来。滚烫的火药味儿,炮台前的小树全震死了……
谷默擦汗,低声道:“拿出全部精神,我想打炮都想疯了。记住:炮操关键是精神。谁的炮都一样是死铁堆,全靠精神。明天要有明天的精神。”
25
第五章
25.化入群山
苏子昂面对一派大山,估计从立足点到目标区的距离。看着看着,山脊渐渐靠近,岩石、沟壑、矮松、草坡……山表面的一切细节,都争先恐后地凸立出来,暗示着山的深部结构。他恢复了炮兵指挥员的秉赋,落入眼中的物体,都具备目标的意义。奇Qisuu書网并且,越看它们就越是靠近,几乎可以嗅到挑衅的味道。空气清澈,干脆说没有空气,清晰度极佳。大地毛发毕露,目光能够追踪天际,然后从天际那面弯曲下去。他已经把弹丸飞行道路也就是“弹道”,在天空预置好了,弹道终点也就是“炸点”也已安插定位。山的若干部分将被掀开,山的整体在瞬间惊颤一下。山会很舒服,会整个儿精神起来。
那块褐色的带满水迹的岩石,从现在起不叫岩石,叫做四号方位物,是因为它在那块区域里太霸道,任谁一眼都撞见它。
墨堆般草丛向两翼伸展。它被命名为火力支撑点,里面隐藏若干轻火器和一挺高机,还有深深的战壕。支撑点是步兵进攻中的灾星,压得他们不敢抬头。它恰恰又是令炮兵唾涎的点心,若能一弹敲掉它,就是点睛之笔:支撑点死去,战役在起飞。说实在的它是一丛老老实实的草,明了这点让人不惬意。它干嘛不是支撑点?它的伪装多么精妙。
一棵桉树闪着银光,树身透着女人气。由于它亭亭玉立,不屑与众树为伍,它就被套上术语:独立树。一块手指大的弹片,能把它齐齐地切断,上半截要停一会儿才摔倒,断口处冒出浓稠的浆汁。苏子昂不想伤害它,但是没办法,它天生在目标区内,每发弹丸分裂出五百多弹片,它难逃夭折。打断它要赔四十多块钱,炸翻一块草皮要赔二十多块钱。这座山都承包了,因此一开炮就要花钱。铸造一个弹丸要花几百块钱,打出这个弹丸要再花几百块钱,还不算火炮和牵引车沿途碾压的草木费,射击阵地损耗费。苏子昂想到钱就枯萎,无论弹丸飞多远,飞不出巴掌大的帐簿子,难道军人命运就这么小?这些事扔给后勤处长操心吧。眼前是干干净净阵容,敌我双方正在交流感情,酝酿精彩的一击。
方位角30-00以外,是仓促涌起的惠城建筑。玻璃闪动阳光,琉璃瓦近似炮身色泽,水泥楼墙显示厚重感,人群聚集又散开,隐约的声浪,气温比山里高几度,辨认不清的欲望……合在一块形成城市。苏子昂品味它的脆弱,想象自己是一门火炮的话会选择哪里,大山还是城镇呢?如果一弹命中那最跳眼红屋尖,火炮会俏皮地挤眼微笑。不错,如果火炮自己掌握自己,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