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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那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恕我眼拙……哦,我熬了一整夜,现在脑袋有点儿晕——您是?”
“唉,听你这话音,不象是天津本地人哪?”那人突然间转换了话题,而且与一开始打招呼的熟络不同,仿佛与魏文成只是一面之交而已,但魏文成却并不觉得奇怪,随口便答:“我是北京的,这不去年才搬天津来……这儿房价便宜嘛。听您的口音,也象是北京人?”
对方笑一笑:“同乡,同乡。”眼神望下一错,落在了魏文成手里的书上:“嘿,又是这本,你多少钱买的?”
“五块。”
对方当即双眉一轩:“这特么的就不对啊。卖我十块,打包卖三无三十,到你这儿才五块?难道说……”抬起眼来盯着魏文成:“你比我们都穷?还是你比较……小气?”
“啥意思?”魏文成猛然间反应了过来,“唉我说您究竟是哪一位啊?”
那人愣了一下:“你不记得了,我可该怎么解释才好呢?”想一想,突然间伸手开始解上衣的拉锁。
这人上身是一件带兜帽的墨绿色羽绒服,下身是褐色休闲裤,足登一双运动鞋,只见他解开拉锁,一把扯开羽绒服,原来里面只穿了一件素色的无领T恤……
魏文成双眉微皱,恍惚间想了起来:“你……你是那个精神病大夫!”
对方重新扯上羽绒服,朝他笑笑:“你终于想起来啦……”
魏文成左右望望:“我……我怎么又回来了?我是穿越还是发精神病之前,就是在这儿,买了这么一本书……”低头瞧瞧手上的《无上神秘经》——“我这是在做梦么?”
“宾果,”那所谓的“精神病大夫”鼓掌道,“你就是在做梦。那么你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呢?其实很简单,我想向你打听一点儿事情,但又承诺了别人,不当面问你。我可没答应不在梦里问你啊,哈哈哈哈哈~~”
“你想打听什么事儿?”
对方指一指魏文成:“你,在穿越前最后的记忆,究竟具体落实在何时、何地。”
魏文成双眉一挑:“你说穿越?那我不是疯了……”
“对啊,”对方耸耸肩膀,“你就是穿越了,你肉体湮灭,魂魄进入了一个专为你而设计的口袋世界……”随即诡谲地笑笑:“就算把真相全都告诉你也无所谓啊,反正你记不住。”
……
魏文成是被一声巨响从梦中震醒的。他近日来修习天书,颇有所成,每晚打坐行气,几乎不再需要睡眠,这一晚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朦胧睡去,貌似还做了一个挺荒诞的梦。醒来之后,他足足愣了几秒钟的神儿,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穿着墨绿色羽绒服的身影……那应该是曾经在林屋山溶洞里见过的所谓“精神病大夫”吧?但自己在梦中如何与他相遇,都说了些什么,却根本想不起来了。
随即就听见小沙弥在屋外高声喊叫。魏文成急忙从草席上爬起身来,穿上鞋,跑过去打开屋门,提高声音问道:“是何响动?是何事耶?”
小沙弥貌似才刚从庵外跑进来,满脸的惊骇之色,见了魏文成就叫:“祸事矣!黿头石崩,有妖气飞天而去!”
原来刚才那声巨响,却是太湖边上鼋头渚那块镇压鼍怪的大石头莫名其妙地崩裂了,随即就有道黑气冲天而起,直朝正西方向飞去,瞬间便消失在了晴空之中。小沙弥起得早,出门樵采,正好被他瞧见,当场吓得是魂飞天外,匆忙跑回来向魏文成禀报。
若然是别处石崩,估计小沙弥不会那么害怕,可能吃惊要多过骇然,但这块石头非同一般,当日他也是亲眼得见法朗和尚收邪镇妖的,则黑气冲天,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鼍怪走脱啦。故此震惊恐惧,赶紧回庵来找魏文成。
魏文成冲出庵去,几步便奔至鼋头渚,仔细一瞧,果不其然,好好的大石头中间开裂,一通到底,最宽处竟达一尺有余。他眼神尖,当即就发现在石缝边儿上散落着几块粗陶片儿,捡起来一拼,正好是个粗钵……不禁腹诽,心说法朗和尚你能为不过如此嘛,这才压了怪物几年啊,容器就承受不住了……
手搭凉篷,远远眺望,晴空万里,红日初升,丝毫也不见什么妖气的迹象。再问问小沙弥,得知妖气确实是飞远了,并没有落回太湖之中——你丫好不容易脱困,这不回家,跑北边儿干嘛去了?
多少也有些遗憾,倘若自己惊醒得早,或者跟小沙弥似的早早起身出庵,说不定能够亲眼得见鼍怪脱困,那么新学的天书上术法,很有可能派得上用场啊。自己闭门造车,空学法术,也不知道究竟水平如何,若能拿鼍怪练练手……再一想算了,那妖物连戴孟他们仨都整治不了,自己才修行了几年哪?还是别冒险了。
一边跟小沙弥商量着,说我写封信你帮忙送去建康,通知法朗师父一声吧。谁知道才进广福庵,骤然便见自己寝室中端坐一人,缁衣光头,正是多年不见的法朗!
二人匆忙进屋行礼。小沙弥一脑袋磕下去,还没等抬起来呢,就先叫:“师尊,鼍怪脱困去也……”法朗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前数日在建康忽有所感,知此方有事,匆匆而来,惜乎略迟一步……”
魏文成心说我还以为你是飞过来的,还琢磨你法力多么高深哪,敢情也是腿着回来的……双手呈上粗钵的碎片。法朗随手接过,笼入袖中,然后朝小沙弥点点头,说你出去烧点儿开水来吧。
先把小沙弥打发出去,然后以目示意,命魏文成关上屋门,撑开窗户,随即法朗面色陡然一变,伸手一指草席旁边:“此何物耶?”
魏文成顺着他手指的目光瞧过去——哎呦,自己忘记把那卷天书给收起来了……
就算法朗和尚不能飞,但他能够提前心血来潮,预感到这儿会出事,而且当初林屋观三道都降不了的鼍怪也是他镇压的,谁知道这和尚会不会读心呢?魏文成不敢谎言相欺,于是就把林屋观惊变,二道粉身,然后遇见袁公,得授天书等事,一五一十地禀报法朗——独独含糊过了那溶洞中时空门之事,因为他总觉得此事跟自己关联甚深,并且不宜向旁人泄露。
法朗和尚一边听着,一边伸手抄过天书,展开来一目十行地浏览。一直等到魏文成说完,他才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告诫道:“此为道家术法,汝今为我释门弟子,不当深研——要知术法小道耳,精修般若,以证菩提,度人自度,方为我宗大道也。”
魏文成随口敷衍道:“既得相托,乃聊遣怀而已,不敢深究,以坏证佛之心。”你没说不能读,光说不能“深研”,那我就说自己并没有深研,只当闲书看的不就成了?
法朗和尚告诫魏文成的时候并没有抬头,双眼始终停留在天书之上,魏文成回答之后,他仍然保持着这个姿态好一阵子,才突然间醒悟过来,赶紧把天书卷起,扔到一边去了,随即双手合什,口诵经文。魏文成心说你也被迷住了吧?什么术法小道,这玩意儿肯定比经论之类要有趣多啦。
就听法朗和尚诵过了几句经文,突然间开口问他:“三论可通读否?”
魏文成说都通读了,可惜没有明师指引,满篇都是疑问。随口提了几处,法朗逐一作答,魏文成就觉得眼前仿佛豁然开朗一般——但实话说,还是没有天书里的法术来得有意思……
小沙弥烧好了水,注满两个杯子,用一个木盘托了,敲门进来呈递给师父、师兄。法朗接过水来喝了一口,然后问魏文成:“汝入我门下,多少时日?”
“已五年矣……”五年来你就把我撇在这儿,不闻不问,还好意思说我是入了释门,入了你的门下么?
第三十六章、斋僧()
魏文成入得法朗和尚门下,已经将近五年了,本年乃是陈文帝天嘉三年。法朗说我此前受先帝所邀,入京宣扬佛法,暂住兴皇寺,五年来收获很大,可是所遭逢的阻力也不小,因为很多庸人俗僧,以及其它派别都来攻讦我——我真不是把你撇到一边儿不管了,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呀。
不过以你的宿慧,我相信哪怕自学,也一定可以读通三论的,再进一步,就该要学习佛经啦。本来我打算推荐你前往摄山去向我师兄慧布请益,但师兄也说正在闭关坐禅,没有余暇课徒……
魏文成听得直皱眉头,心说你们还是把我撇了不管呀。
就听法朗又说:“般若智慧,自俗世中求来,不见大千世界,安得开悟?”早就有让你出门游历的想法,多经多历,而不是闭门造车,对于佛法的增益是大有好处的。不过此前担心你年纪轻,行走江湖怕出危险,如今你既然……瞥一眼旁边儿的天书——我估计你不会仅仅浅尝辙止,一定偷学了几门法术,应该不怕孤身上路了吧。
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此必佛祖庇佑也。”
魏文成心说分明是道家的法术,你倒说是佛祖庇佑,这佛祖是擅长“曲线救国”么?绕得好大的弯儿!行礼问道:“师尊欲使我往何处去?”
法朗竖起两枚手指,说我最近坐禅,总觉得心绪不宁,觉得有妖氛聚会于北地,也不知道是真实的妖呢,还是北虏大举入侵之相。所以希望你去北国跑一趟,有什么见闻,再回建康来禀报于我。第二件事,慧布师兄说了,北方法师,他独独钦敬一人,还曾经向对方请教过佛法,这位和尚叫做慧可,你可以拿着我的书信,去找慧可学习佛经。
魏文成双眉微微一拧,心说慧可,这名字听着咋那么耳熟呢?
就听法朗介绍道:“慧可洛阳人也,师从天竺僧菩提达摩,受其衣钵,尤擅《华严》,此亦本派必修之经典……”
魏文成恍然大悟,原来是达摩的弟子啊,怪不得我觉得这名号熟……慧可,那不是禅宗二祖吗?当即应诺,说那我收拾收拾,就去嵩山。
法朗说你去嵩山干嘛?“菩提达摩虽于少室坐化,慧可师却并不在嵩山。汝可往邯郸去,城外三十里有广福禅寺,其名与小庵同,慧可师住持处也。”
法朗和尚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好好指点了一番魏文成佛教经义,三论宗旨,然后第二天便即翩然而去,返归建康。魏文成又多呆了一天,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点儿干粮,然后背着一个包袱,便即踏上了北行之路。
从江苏跑河北,可谓是千里迢迢,问题还没有GPS,就连张详细点儿的地图都欠奉,魏文成觉得自己就好象没头的苍蝇在乱撞……好在前一世在学校里学过中国地理,这要真是一古代平民,一辈子都没渡过长江往北去过的,估计跟哥伦布发现美洲有得一拼——完全撞大运,找到地方是偶然,找不到才是必然……
法朗给魏文成留下一份文书,乃是他亲笔写给慧可的介绍信,魏文成就靠着这封介绍信,逢关开关,遇隘过隘,倒是一路畅行无阻。这主要因为法朗和尚名头太响——他可是御命住持兴皇寺的,远了不说,这南徐、南豫……好吧南朝设了不少的侨州侨郡,魏文成也记它不清,总之后世的苏南地区,其大名几乎是妇孺皆知啊。
魏文成有时候感觉,自己不是倒退了一千五百年,而仅仅倒退了三四十年,回到父辈年轻那会儿还没身份证的年代,得靠单位介绍信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可等过了长江,迈入北齐地界,情况却又不同了,北齐人不认法朗之名啊——其实倒不见得没听说过,问题你南朝皇家的御用僧,就算再怎么得罪,他也不至于杀过长江来吧,我又何必卖他面子?过关的时候还有个小卒差点儿把介绍信给撕了,好在他动作并不坚决,一边作势要撕,一边还竖起食拇两指来比划个圆圈……
魏文成明白,这是要钱哪,可我哪有钱给你,尤其是你们北齐的钱!好在他学了一点儿天书上所载法术,当即默念咒语,介绍信“呼”的一声,就从对方手里收回到自己手里来了,然后趁那小卒发愣的机会,赶紧掉头就逃。
从此只得避开城镇、关隘,翻山越岭,绕路而行,因此耽搁了行程,才走到西楚州地界,就把携带的那点点干粮全都吃光啦。好在魏文成够敏,而北齐境内寺庙也多,他硬着头皮撞去一间山寺,合什化缘——其实就是乞讨啦——寺僧看在介绍信的份儿上,舍了他俩窝头。
魏文成千恩万谢,对方就说了,你这信上什么法朗和尚,我没听说过,但收信人慧可法师,那在我国可是大大的有名。只是再怎么有名,也只在宗门之内,一般俗人未必就有所耳闻,你这前路迢迢,想抵达邯郸可是千难万险啊——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