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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为此……”章篪展颜笑了笑,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什么都不说为好。
他并不是一个很有才具的人,此次能拿出一个极为细致的操办方案来,原因很简单,包文达受他所托,又去了一趟襄安。这套方案,实际上是俞国振提出的,他又根据官场规矩稍做修正罢了。
可笑的是,史可法还将这个当成了自己的功绩。
但既然史巡抚正高兴,自然还是不要说出来扫兴为好。
就在谈笑之间,一连串的大船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这些大船当中最为引人瞩目的,是其中三艘三桅巨舰。
“听闻郑芝龙按着西夷样式制造了数艘大舰,想来这三艘就是了,啧啧,也不知当年郑成功的宝船,与这大船相比孰大孰小。”史可法看着这些大船,有些惊叹地说道。 全文字无广告
“这一船只怕就能装载千人!”有幕客也惊叹。
“挤一挤,两千人只怕都装得下,反正又不是远洋航行,沿途都有补给,用不着带太多粮食和水。”这一位算是懂一点航海的。
从二十天前开始,无为刘家渡这边就不断有船队过来载人离开,那些长江上的平底沙船,虽然不能入海,但载量却不小,一船装个几百人根本不成问题。因此,今日船来装的,其实是最后一批约是一万六千人。刘渡这边水道较深,主是三桅巨舰也可以靠岸,加之事先就已经编排好了,因此装载、卸货的过程都是很快,一万六千人,花费了六个时辰,便也全部载完了。
“走,我们去见见那位郑鸿逵。”看到留在岸上的郑鸿逵,史可法笑道。
郑鸿逵在岸上似乎是等着什么人,见史可法来后,他仍然表面不失礼数,但实际态度却有些敷衍。史可法虽然察觉出来,却不以为意,因为他还有求于郑家。
“日渐,今日如此顺利,当真让人叹服,日渐有此之才,本官当表奏朝廷,为日渐请功啊。”
史可法的套近乎,郑鸿逵却是笑了笑:“奉命行事罢了,当不得史公称赞。”
史可法只道他是说奉郑芝龙之名,不以为意,又笑道:“此次多亏了日渐运来的粮食,这十万石粮,也只有日渐才能于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筹办来啊。”
郑鸿逵笑而不语,虽然他年纪很轻,为人却极是老成。史可法心中转了转,干脆直说道:“不过,此次安庐道为贼所扰,只有十万石粮未必足用,不知日渐能否再筹备些粮来?”
“呵呵,史公这话就不用问下官了,下官粗鄙之人,哪里能筹备得如此多的粮食。这是十万石,可不是十石,要想筹备足,至少得提前三个月!”郑鸿逵听到这,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提前三个月?”史可法一愣。
“对,这些米粮是自两广、闽浙调来,据我说知,旧年九月,便开始筹备,家兄仅调足十万石粮就花了三个月时间。”
“这粮不是从浙地调来的?”
“这倒奇了,史公莫非不知,若是从浙地调粮,如今南‘京米价已经是高起,调十万石来,至少得将南‘京的米价再抬高一倍!”郑鸿逵看着史可法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轻蔑,不过一闪而逝,他只是奉命行事,完全用不着得罪史可法。
“令兄……去年便知道贼寇要破中都?”
“家兄可没有这样好的眼光,是有人托家兄办事。”郑鸿逵见史可法这模样:“史公,多知无益,不如难得糊涂。”
“日渐,此话怎讲,去年就有人托令兄调集米粮……然后运到哪儿?”
“自然是运到上‘海县。”见他犹自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郑鸿逵只能实说:“今年一月底,所有粮都运到了上‘海县。”
“难怪,难怪……那人,是谁?”史可法隐约猜到了一个可能,他颤声问道。
郑鸿逵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就在这时,听得远处传来车马辚辚的声音。他向那边一望,却是一小队人马,护着十几辆车子到了这里。
“来了,史公若有疑问,不妨自去问他。”郑鸿逵道。
不用他说,史可法已经回过头去,看到俞国振那张让他心情复杂的脸。
俞国振表情倒是平静,在史可法看来时,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然后下了马,向着郑鸿逵一拱手:“日渐兄,这一个月来,辛苦了。”
“啊啊,能为无为幼虎办事,实是下官之大幸。”郑鸿逵上前抱拳,礼数甚恭:“家兄托我向俞公子问安……”
“日渐兄这样来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俞国振佯怒:“再这般,小弟可是转身就走了。”
“嘿嘿,这是家兄的礼数,换了愚兄嘛……”郑鸿逵猛地拍了一下俞国振的肩膀:“济民贤弟,每次看到你,我都不由得要想,你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故此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算计之中?”
不必多说什么,史可法已经明白了。他颤手指向俞国振:“俞、国、振!”
俞国振侧脸向他,微微颔首:“去年桐‘城民变,在下便觉得南直隶守备空虚,若是为贼人所乘,东南靡烂,朝廷粮饷又大半仰赖于此,只怕百姓会深受其苦。在下便托一官老哥,在闽浙两广,购了十二万石粮,放置于上‘海县。怎么,史公有何指教?”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这些罪民,全是、全是落到了你的手中?”史可法这下不只是手颤,全身都在颤了。
“原本在下是想着,若史公依言将答应在下的三万人给在下,那么这十二万石粮便分批捐与史公赈灾,也算是聊表在下对史公一心为公的敬意。只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在下知道史公疑我忌我,便只好寻日渐兄相助了。”
俞国振说到这,满脸都是遗憾之色。史可法浑身抖得实在厉害,若不是身后章篪将他扶住,他险些就要气倒在地。
“郑日渐,你、你伙同俞国振骗我?”
“不曾啊,我们郑家,确实准备将这些灾民送往大员安置。”郑鸿逵一脸无辜:“不过,大员毕竟是海外荒岛,一时之间,想要安置十万人有些困难,故此济民贤弟为我郑家分忧,勉为其难接收其中一半……咦,咦,史公,你为何如此?”
“你们,你们……”
“唉,史公,其实你应该高兴才是,这些灾民原本是你心头大患,要不然原本只是七万多的,为何变成了十万?”俞国振长叹了一声:“我们多带走些,便帮你多解决一些麻烦,况且你还得了十万石粮!这可是十万石粮,若我此际在安庐出手,足足能值五十万两银子,便是在南‘京出手,也能卖到三十万两。”
郑鸿逵听了他这话,噗的一笑:“济民,你倒是好算计,去年你给家兄的银钱,却只有十万两,用于购粮的花销,也只是八万两,还有两万两充作运费储费,这倒好,到你口中成了五十万两!”
两广、闽地米价便宜,去年九月开始收购,更是在粮食收获之后,因此花费自然不是很多。加之时间充裕,因此郑芝龙完成整个收获,其实还没有用到八万两。
“啊!”
史可法觉得嗓子里甜甜腥腥的,章篪在旁苦劝道:“史公,史公,休要动怒,休要动怒啊!”
史可法不知道自己折腾了一个多月究竟在折腾什么,他全部的努力,仿佛都是在做无用功,而俞国振竟然连他可能会毁约之事都算计到了,预先安排了一个郑芝龙在等他,更让他不寒而栗。
“你们欺人太甚,本官,必上书朝廷,告发你二人私结百姓图谋不轨!”
“史公,说起朝廷,有一件事情,你想必还不知道。”俞国振又是一声长叹。
他的叹息,象是一面鼓,重重敲打在史可法的心头之上。
“什么事?”
“文震孟已经被罢官了。”俞国振微笑着道:“真是可惜,文公倒是正人,只是被反复小人所拖累,竟然想替郑鄤脱狱,忤怒陛下,已然被罢。如今首辅,是吴宗达了。”俞国振一脸忧忡:“史公,你这安庐巡抚,若没有首辅支持,安置灾民之事,不好处置啊。”
史可法还能说什么呢?
他宁可相信俞国振所言是欺骗,但理智告诉他,这绝不是欺骗,他倚为长城的,他努力想要维护的,他宁可当背信小人也要支持的,东林党人对朝堂的控制局面,在这一刻轰然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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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孰家落花逐流水(一)
五月的钦‘州,已经进入了夏季,这正是一年当中,最常见到中华白海豚的时节。当点点白帆出现在龙门岛外时,一群中华白海豚恰好从钦‘州湾游出,它们如今已经习惯了船队在此进出,因此顽皮地跟在这只规模空前的舰队之后。
“小姐,小姐,有好漂亮的鱼啊!”
听到自己的小丫环惊叫声,阮丽珍坐正了身躯,慢慢叹了口气。
她被家卫带走时,家卫整理了一下她家那个别院里的金银细软,将之交给了她,因此,她身上还颇有些资财。在无‘为等待离开的日子里,觉得生活不便,便买了两个因为贼人袭扰家庭残破的小姑娘为丫环。这两个小姑娘,当然没有她以前用惯的丫环那么伶俐,但胜在淳朴。
至少这一路上来,都多亏了她们的照应,也只有她们这样满是活力从未裹脚的农家姑娘,才在漫长的四十天的航行之后,仍然保有如此活力。
阮丽珍是不准备出去看那什么好漂亮的鱼,这一路上她都尽可能避免到外头去。但那两个小丫环现在对她并没有太多敬畏之心,只是觉得这位举止稳重、每日里端着书本的小姐温柔淑婉,因此跑进船舱一人一边,将她半夹半扶地带上了甲板。
在俞国振的拜托下,阮丽珍在船上还算过得不错,而且不计成本地沿途停靠,也让漫长的旅途变得有趣了些。但是再怎么优待,也最多是给她和她的丫环们一个小舱,每日里舱中总是弥漫着难以挥去的马桶味。所以,戴着面纱来到甲板之上后,阮丽珍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下。
弥漫着淡淡甜腥味的海风,让她精神一振。
然后她看到了追随在船的两侧跳跃的白海豚,这种巨大的白sè“鱼类”,让她也不禁惊呼起来,现在她明白,自己那两小丫环为何会如此兴奋了。
这一路奔bō而来,她们也见过不少异乡景致,海中的鱼类鸟类,都见过不少,但这样漂亮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就在白海豚的护送之下,她们进入了龙门水道。
“那是炮台?”阮丽珍看到龙门水道上建起的高台,还有高台上黑洞洞的炮口。
龙门炮台是俞国振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钦州将成为他的主要基地,而对钦州的安危构成威胁的主要力量,从短时间内来看,主要来自海上。因此,龙门炮台不仅建成了堡垒模式,而且还增添了大炮,除了原来的两门佛朗机炮,又添置了八门射程更远的同类炮,甚至还拐来了一门红夷炮。
看到这十余门大小火炮,正指着她们,阮丽珍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震慑。
在炮台之下,是新建起来的船厂,从旧年九月开始动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个月,船厂的外在轮廓已经完全显现出来,甚至还挖出了干船坞。水泥与砖瓦等建筑材料的倾斜支持、人力上的充足,都是完成这一系列工程的重要原因,当然,这个干船坞最多也只是建排水量一千吨左右的船,规模并不大。
船进入钦‘州湾之后,顺风顺水,只花了一个时辰,新襄就已经在望了。
现在的新襄,不再是一座小寨子,而是由三处寨子组成的小镇。大半年的建设,让它迅速扩张起来。首先是在黄牛岭的西南面,正对着长门墩的江边上,起了新的建筑群,它们的中心建筑是香皂工坊,因为大量海鱼在此处置的缘故,总是有一股浓浓的腥气。
其次则是港区,阮丽珍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港区那巨大的龙门吊。水泥与钢条撑起的龙门吊,象是巨大的石门,树立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檀口微张,用袖掩住嘴,因为看不出那龙门吊是怎么建成的,一双妙目里就透满了惊讶。
那绝不是自然形成的石柱……被水手们称为“新襄”的地方,竟然有这种鬼斧神工的产物?
然后,她便看到衣带一般的水泥路,如今新襄的水泥路可不再是仅有一条,从寨子到码头、肥皂工坊,三条水泥路接三者连接起来形成一个环状。而且还有一条更长的水泥路,从寨子向北,顺渔洪江蜿蜒而上,然后在山间扭转东去,直通钦‘州城。
这条水泥路如今修了一半,已经修到了山中,但剩余的工程量更大,主要依靠的是独孤星手下的那些官兵。他们如今已经都是熟练的筑路工人,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基本收入,再加上工程进度奖励、工程质量奖励,他们的月收入大约可以达到三两银子以上。虽然比不得当初大肆开荒时多,但好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