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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之患的闯贼高迎祥生擒!
不足二十岁的少年英雄,原本是传奇话本里才有的人物,或者是霍去病这般背景深厚的世勋子弟,可俞国振,却以一地方豪强之身,做到了无数人物未曾做到的事情。
万时华初时还颇以文章自负,可真正到俞国振要出现于他面前时,他便将自己的自负抛入九霄云外。
宋应星也想知道,能在实学上有如此成就的俞济民,究竟是何种xìng格的人。
市井传言中他可是常山赵子龙一般的人物,但那只是传言。
两人犹豫之中,听得房门被敲的声音响,宋应星上前两步,打开了门。
方以智立刻挤了进来,宋应星这些天与他往来,也算是熟悉了他的脾气,不以为意,目光立刻转到了他的身后。
只见一个少年,身材修长,体态矫健,正立于门前。
那少年穿的是棉布袄子,虽然棉布只是普通的靛蓝sè,但做工却看得出相当细致,裁缝裁剪得非常得体。他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却没有象时下江南冬季百姓喜欢戴的**一统帽儿(即后世有檐的瓜皮帽),两鬓lù出的头发乌黑。
若单说五官,那少年模样长得还是很周正,略有些娃娃脸,尚未留须,只是在chún上有一层淡淡的葺毛。长眉入鬓,双眼有神,鼻梁tǐng直,嘴角微翘,带着淡淡的喜意。
最让人注意的就是他那双眼,宋应星与他目光甫一相对,便觉得这目光极是特殊,仿佛能看透人心看破虚妄。
这便是俞国振俞济民?
宋应星又想起这些日在金陵应酬时听到俞国振另一个绰号:秦淮河上第一风流人。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若不是那双眼睛,宋应星当真要以为他就是一个翩翩佳公子,欢场风流儿了。
“在下俞国振,请问哪一位是宋公?”
俞国振抱拳拱手,不等方以智为他做介绍,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朽便是宋应星……”
宋应星很有些奇怪,按理说,万时华的名声远比他大,俞国振要问,应当是先问万时华才对,却不应该问他的名字。
但从俞国振的口wěn来看,他对自己似乎远比万时华重视。
俞国振听得他就是宋应星,立刻大礼一揖:“晚辈有礼了。”
这是大礼,以俞国振的身份,完全不必如此。宋应星有些晕乎乎的,然后不待他回礼,俞国振便又起身,迫切地问道:“宋公大作《天工开物》,不知是否带来了,晚辈自友人处得知此文只鳞片爪,早就心痒难耐,恨不得一睹为快啊!”
他这态度,让宋应星大喜!
早年之时,宋应星志在科举仕途,但屡试不中之下,他对于科举失去了信心,甚至进一步怀疑,科举一道能否选出真正的治国为政的人才(可见其崇祯九年著作《野议》)。他便将目光从穷首皓经中移了出来,转到能真正解决实际问题的实学上来,有针对xìng地做了许多思考和研究。
但这种观点,却并不受时下所喜。时下文人,最尚谈心谈理,所谓“无事袖手谈心xìng”,这样养成的人物,能“临危一死报君王”者,就已经是上品,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厚颜无耻改头换面,抱着征服者的大tuǐ叫主子去了。
宋应星以为,这世上所有财富,都是做实事而来,这一点,他与俞国振极度契合。
见俞国振只顾着宋应星,万时华不免有些尴尬,他极是自负,觉得自己文章学问都胜过宋应星,却被俞国振如此冷落,心中便极为不喜。
原本决定跟俞国振往钦‘州和会安走一遭的心思,就淡了下来。
旁边的方以智也觉察到他的尴尬,忙向俞国振道:“济民,还有这位茂生先生。”
俞国振“啊”的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向万时华也是一记深揖。虽然不知道这位万茂生是什么人物,但是他能把宋应星带来,那么就是俞国振的福星。
如今在钦州,王传胪虽然醉心于俞国振的一些实验,但他更注重学术,而不是实用。特别是改良生产工具的实用,宋应星才是这个时代第一大家,就是去世了的徐光启都要让他一头。
“失礼了,茂生先生请勿怪,晚辈听闻宋公《天工开物》已久,今日得睹其人,不免失态,茂生先生海内名家,自不会和晚辈这后生小子一般见识。”
他态度放得甚为谦卑,语气和霭,但却没有人因此而轻视他,谁都知道,他可是指挥着千余人大败数十万流寇的少年英雄。万时华方才心中的那点不快,也随着俞国振的这个举动一扫而空。
他与宋应星颇有些同病相怜,在他看来,宋应星才华尚不及己,只因为一部《天工开物》,便能得到俞国振如此重视,那么自己只要稍展才学,在俞国振面前的地位,绝不会在宋应星之下。
“老朽蹉跎之人,怎当得俞公子如此之礼?”他做了个半揖算是还礼。
“济民刚到我那,听得二位来的消息,立刻便强拉着我来拜见。”方以智笑道:“拳拳爱才之心,二位切勿误会啊。”
“来得匆忙,礼物未备,还请二位见谅。”俞国振也道。
“说到礼物,老朽有一事相求……”万时华听到这个,眼睛里突然闪着亮光:“老朽家贫甚,但喜读书,俞公子能否送一套《风暴集》于老朽?”
说到这的时候,他微有赧sè,目光却是坚定不移。
俞国振初见他时,便看到他的儒裳上打着补丁,形容枯槁,看上去长期严重营养不良。原本是想着借送礼之名赠些银两的,听得他开口,要的却是《风暴集》,心中一动,肃然起敬。
无论什么时候,喜欢书的人,都值得尊重。
“晚辈编撰的集子,能得先生喜爱,那是晚辈的荣幸,请先生放心,晚辈处还有自创刊号至今的全套《风暴集》,稍后便给先生送来。”
旁边的宋应星则是笑着摇头,他也喜欢,但他兄长如今出仕,那儿有一整套的《风暴集》,因此不好向俞国振开口。
见宋应星已经从一口木箱中拿出厚厚一叠手稿,俞国振忙接了过来,他翻开来看了一页,神情变得极为专注。宋应星与万时华都在注意他的表情,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是真心在看,而且看得非常投入,若非是真的欢喜挚爱,绝不至于此。
这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书稿翻了近三分之一,俞国振才长叹了一声,将之放了下来。
他这声叹气,让宋应星的心悬了起来。
“济民可是觉得,这手稿有何处不妥当?”
“不是,非常妥当,非常妥当……”俞国振的叹息,哪里是为这个,他是为这本书的命运!
这原本可以成为华夏科技史上奠基之作的作品,生不逢时!
若是早个一百年,甚至更早个五百年,在大明中期,在大宋中期,这本书能够出现,并且广为流传,那么必然会掀起一次生产技术革新的浪潮,而这种浪潮,很有可能就促发华夏式的工业革命出来!
但可惜的是,这本书却是出现在末世,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乱世,再然后就是类似于欧洲中世纪的二百六十年万马齐喑。这原本能大放异彩甚至令华夏古老的文明获得新的血液的书,就这般被埋没。
等它再被发现,为时已晚。
某些观点以为,唯有西方才有工业革命,才会出现近现代科学。他们却不曾想过,若是十七世纪四十年代被野蛮人攻入的是英国而不是大明,欧洲的工业革命,能如此顺利么?
当然俞国振也不能否认,这个时代的大明读书人,或者说掌握知识者,对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未必会有兴趣。那些沉mí于升官发财mí梦的人,要让他们做实事,当真是很困难。
他要做的就是改变这一点。
“长庚先生,以愚晚之见,此《天工开物》,若是国朝县令能人手一册耳熟能详,那么流寇、东虏便举手可平。若是读书人用专研八股的十分之一精力于此,则国强民富指日可待!”俞国振对这种书,向来是不吝于称赞的。
宋应星却苦笑:“谬赞了,只求天下读书人千中有一愿看此书,余愿足矣。”
万时华微微有些不服气:“俞公子所誉,老朽也以为有些过了。”
“不过,绝对不过。愚晚所说者,非此一书,而是此书带起的风潮。”俞国振精神一振:“长庚先生此书中所言之事,皆是天下财富创造的根本。如今国家为何日益贫乏,便是天下的聪明人全将精神用在专研八股之道上,官吏用在琢磨上意升官发财上,而没有人做实事!”
万时华也是精神大振,他是复社中重要一员,是东林支脉,而东林最善长的是什么,不就是俞国振方才的嘴炮么?!。
二九九、吐哺归心自可耀(五)
当雨水落下来的时候,林河深紧了紧衣裳,薄薄的单衣,本来就挡不住外头的寒意,被雨一淋,更让他全身抖了起来。
“河深哥,河深哥……要不,咱们回去?”
他身后的林河雨用力吸着鼻涕,颤声向他问道。
“胡说什么,你还想回去挨打挨骂么?想象爹娘一样,被贼人杀死I么?”
林河深恶狠狠地回过头,瞪着林河雨,兄弟两对望了一阵,林河雨垂下头,嘟囔道:“这,这还要走多远?”
“快到了……方才那大叔不是说么,顺着这条河,便可走到无为去,到了无为,离襄安就近了……”林河深颤声道。
“可是顺着河已经走了半日……我饿了……”
“给你。”林河深从怀里mō出小半个饼子,这是那位好心的大叔给他的,他没舍得吃完。
“可是河深哥你自己也没吃饱。”
“这***老天爷,啥时让我吃饱过!”林河深骂了一声:“咱们快走,前面可以避雨!”
他说的地方,是前方的一处渡口,那里有不知谁搭起的雨棚子。两人加快脚步,但当他们到的时候,仍然已经浑身湿漉漉的。
一个大胖子坐在雨棚子中间,旁边是几个服shì的下人,在雨棚子后边,则支着一个灶,灶里不知热着什么,一股卤肉香味传来,yòu得人肠子都开始打转儿。
大胖子看了一眼跑进来的两小子,看他们衣裳单薄的模样,微微皱了一下眉。林河深很自觉地离得他远了些,这胖子看衣裳就是有钱人,越是有钱人就越得当心,若是和他们林家庄的林老财一样,可是蚂蚁tuǐ上也要刮出二两肉来。
他们父母遇贼死后,林老财不但将佃给他们父母的田收了回去,还对他二人双打又骂,恨不得将他们也弄死!
为的不过就是他家的几分坟地……
想到这里,林河深便觉得肚子里憋出了一团火。他拉着河雨,离得那胖子又远了些。
胖子再度皱起眉来,翘着的二郎tuǐ也放了下去:“我瞧这两小子怎么也不顺吧……雷大,雷小,将他们赶到灶门口去,那边有火,让他们暖和暖和。
他身边服shì的两人应声过来,林河深转身想走,却哪里逃得出大人的手,被一把抓住,那雷小还嘿嘿笑道:“想从二爷我手里逃走,那绝无可能,二爷可是整天跟着老虎背后跑的!”
“少吹了,你是二爷,那老爷我又是什么?”那胖子不满地扬了扬眉。
林河深虽然口中叫骂,却被那些人架到了灶前,三下五除二扒光,然后他们兄弟两不得不捂着裆下,惊恐地看着那大胖子。
有不少富人,可是喜欢养李童的!
“他奶奶的,你们俩傻子,将身上衣裳脱下给这两小猴崽子包上,看他们一身骨头,扔外边野狗都嫌咯牙,老爷我看了眼睛痛。”那大胖子哼了一声道。
“老爷,可若是咱们兄弟冷坏了,就没有shì侯你了。”那两兄弟一边脱衣一边道。
“正好,老爷换人shì侯,换有出息些的,你们跟着人家跑了半年,瞧瞧还就只长了这点本领……该死的,人家有什么东西,老爷也同样给了你们什么东西,两个蠢货!”
雷大雷小笑嘻嘻的,没有一点被老爷骂了惶恐或者愤怒,林河深与河雨此时发觉,这位老爷似乎并不是对他们二人有了什么别的意图。
“小章,再给这两小子一点吃的,瞧他们那模样,饿死鬼投胎。”那位胖子又道。
“老爷,我们……我们没钱。”林河深跪下磕了一个头道。
“老爷赏你们吃的,自然就是不要钱!”那雷小道。
“就是就是,你记着咱们老爷的名声,咱们老爷姓雷,大号九霄,乃是无为卤煮的大东家!”
“无为卤煮?”
“哈哈,这两小子看模样也不知道老爷我的产业,跟他吹嘘有什么用?”雷九霄呵呵一笑:“说起来,当初老爷我在这渡口处卖卤煮时……”
雷大雷小眼睛眉毛都挤到了一处,显然对雷九霄吹嘘当年之事没有兴趣。但雷九霄摇头晃脑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