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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高起潜闻语眉头微微一撩,那双狼目狠狠盯着崔秉德,崔秉德这次却没有畏惧,直直地回望过去。
好一会儿,高起潜向着身边亲兵一招手:“走,随我去城头看看!”
亲兵顿时整好仪仗,崔秉德以为高起潜要亲自去确认,便随着他到了关城之上。高起潜举目远眺,只见城关之下,无数建虏正在向北而去,虽然他们离城头还有一段距离,可那精悍杀气就已经扑面而来。高起潜脸色顿时发白,紧紧捏住了拳头,旁边的崔秉德只道他也是被百姓的惨状所激怒,在身后道:“监军,下令吧!”
高起潜悚然回望,看着他:“下什么令?”
“出击!”
“出击……对,出击,出击,不过不急,不急,且再等等,等建虏半过,我们闭关截击,定然杀建虏一个首尾不接……走,走,我们先养精蓄锐,准备大战!”
崔秉德愕然。
“冷口果然没有任何动作!”
距离冷口约是五里之处的山岗上,霍彦拿着望远镜道。
他旁边另一个虎卫道:“小官人说得没错,这些官兵……便是有胆子去与建虏交手,也被那个狗太监给误了。”
“不管怎么说,都指望不了这些官兵了,啧啧,若是他们敢闭关截虏,咱们再会聚张凤翼、梁廷栋大兵自后掩杀,建虏不要想走脱一个!”
“高起潜那狗太监敢这样做,张凤翼梁廷栋那两蠢货也没有这个种。”另一个家卫吐了口唾沫:“这个狗朝廷,我算是看透了,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样的人玩什么样的鸟,什么样的皇帝用什么样的大臣。啥时咱们打进紫禁城去,将龙椅上的皇帝掀下来,换官人上去坐坐,大明才有救!”
“若是官人坐了龙椅,这江山可就不叫大明了。”霍彦哈哈大笑起来。
若是别人谈起这种事情,少不得要变色噤声,但霍彦却是泰然自若。事实上他不仅泰然自若,在虎卫中,他没少找人提到类似的话题。
新襄虎卫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利益,象霍彦,在学得一身本领之后,便也有了自己的野心。但他知道,自己的野心是与俞国振紧紧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只有俞国振的实力越强、地位越高,他的野心才能实现。
那么实力最强地位最高的,莫过于皇帝,眼见着京畿此次遭着建虏蹂躏,崇祯的种种应对,不说让人失望至极,至少也令高了眼界的家卫们觉得极是难看,若是为这种皇帝效力,当真不如将他赶走了推小官人登上帝位。
“彦哥,你说说,小官人……到底想不想当皇帝?”那家卫坐正身躯,稍压低了一些声音:“不论是为了大明百姓,还是为了我们,小官人当皇帝是最好的了!”
霍彦的神情严肃起来,他眯着眼,思忖了一会儿:“小官人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只要我们努力,小官人终究会有那一天。当初宋的赵家皇帝,还不是被部将披上黄袍坐上龙椅的!”
他话说到此处,已经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了。与他在一处的那个家卫弯了一下嘴:“彦哥,有你我这心的人,多不多?”
霍彦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俞国振训练出这批年少气盛的军官,培养出他们的荣誉感和价值观,自然也免不了让他们有了自己的心思。最早的家卫当中,叶武崖就几乎与所有人都不对劲,唯独和二期的田伯光关系稍好,而罗九河若不是调到海监局,也少不得与叶武崖、张正存在竞争关系。如今这些家卫还谈不上派系,可亲疏之间,已经渐显了。
霍彦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动,别人不说,田伯光是和谁都笑嘻嘻的,看起来没心没肺,但他手下还是颇有几个关系最近的。叶武崖虽然冷傲孤僻,可身边同样也有愿意为他奔走驱使的兄弟。而他如今入了官人的眼,眼见就要担当大任,如何能没有自己的手足?
“与我们有同样心思的自然不少,但是此事急不得,太急只会害了小官人。”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咱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帮小官人将事情做好,赚更多的银钱和人心,得更多的声望与荣耀,到那个时候,只需咱们数人顺水推舟,事情便自然而成了!”
三四二、铁马秋风冷口关(三)
秋风大起。
已经是八月底了,不知不觉中,中秋就在戎马之中经过。俞国振突然间有些想念留在京师之中的方子仪,想念新襄的大米,想念会安的水果了。
“秋风渐起,鲈鱼堪脍啊。”
当初西晋即将倾颓,张翰自知无力回天,便以秋风渐起鲈鱼堪脍为借口,弃官辞南下避祸。俞国振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让孙临极是惊讶。
在孙临心目中,俞国振一直是极为积极进取的,他身上似乎有着永远用不完的精力,做起事来很少瞻前顾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奋勇向前。
有时候孙临想来,古之成大事者,无不是这种人物。他拿自己相比,自己喜好美色游乐,喜好美酒佳肴,喜好奢侈享受。而俞国振对这些……美色他也喜欢的,但并不是太主动,否则以他秦淮河第一风流人物,后院里早就莺莺燕燕,至于别的,他都是浅尝辄止,显得极有自制力。
这种自制力是孙临做不到也不懂的,这是一个狂乱醉迷的时代,富庶繁华的江右城市中,弥漫着一股末世的颓欢,整个大明都笼罩在腥红的靡靡雾气之中,而俞国振,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当然,也只有孙临这样熟悉俞国振的人才会有这种感觉,在旁人看来俞国振最多就是有些恃才傲物罢了。
“济民,你想回乡了?”孙临问道。
“是,这应当是此战最后一役。”俞国振说到这,心中突然有些好笑,自己险些将最祥瑞的话说出来了,什么“打完这一仗我就回家”、“我要回去结婚”之类的。不过打到现在,他也确实厌了累了。
连他都有这种心理,可想而知,那最先随他北上的不足二百家卫的心理。
“都准备好了么?”他问田伯光。
“都准备好了!”
张正的到来,并没有取代田伯光的敌前指挥之职,这是俞国振定下的规矩,防止因为人事纠纷导致在前线令发多端造成矛盾,凡是没有总部明确的命令,即使是资格最老的高大柱到了前线,也不得取代前线指挥权。
“那么就开始吧!”俞国振下令道。
与此同时,阿济格也接到前哨经过冷口关,冷口关城上既不闭关也不派人拦截的消息。
“高起潜终究是没种的太监,啧啧,倒叫我有些遗憾,若是他胆敢闭关,我们便可以再做一场。”
阿巴泰又是冷笑:“这话说得有什么意思,谁不知道,高起潜得了贿赂,便是让他将紫禁城里的皇帝卖给我们,他也只会问我们出多少价钱。”
这话吐出,阿山等人倒不惊讶,但地位稍低的则不禁恍然大悟,难怪明军守兵这般奇怪地不战不闭,原来崇祯皇帝派来的监军大太监高起潜竟然收了贿赂!
“阿巴泰,管住你的嘴巴。”阿济格这次再没有顾及什么,扬古利不在,他根本不把阿巴泰放在心上,喝斥他有如喝斥自己的包衣奴才:“如果你不想皇帝治你的罪,就不要用你那张大嘴巴到处嚷嚷!”
阿巴泰只要将他洋洋得意的势头打下去便心满意足,因此哈哈一笑,露出“我好怕”的神情,便不再言语。
“走,动身!”
随着阿济格的一声令下,建虏主力开始北进,大模大样地穿过了冷口关。
建虏的总数有八万,掳掠到的人口、牲畜有十八万,粮草补给辎重加起来就更是不知多少,他们要过关,绝非一时一日能完成。
虽然主要的战利品都留在后方与辎重一起运送,但抢先出关的建虏清兵仍是满载而归。他们“俱艳饰乘骑,奏乐凯归”,按照阿济格的吩咐,他们还砍塞上松柏,在上面书上“各官免送”字样,立于道路之旁。
等轮到莫尔庚额他们准备出关,已经是九月三日的下午。他回头望了一眼中原的花花世界,目光中尽是不舍。此次出关,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抢掠,让他心中甚是记挂。
不只是他,绝大多数建虏都是这样,这一次的战利品尚未送回,就已经在想着下回何时来了。
不过在他回过头来时,却看到五百余骑从东方过来。看对方模样,倒象是分道劫掠归来的自己人,他们大声喧哗谈笑,口里说的既有怪里怪气的大明官话,也有卷着大舌头的满语。
已经是连续三日安稳,因此建虏多少有些大意,不过还是有个牛录“咦”了声:“那是谁?”
旗号上倒是他们正黄旗,莫尔庚额眼尖,看到其中一个身影,正是自己的弟弟席特库。他顿时欢喜了,此次兄弟两一起出征,席特库是第一次作战,故此被留在长在外接应,现在他竟然也到了这里!
“是我们正黄旗的人,是我兄弟席特库!”莫尔庚额叫道,然后驱马上向:“席特库,席特库!”
建虏为了防止军心不稳,并没有将俞国振袭击接应部队之事告知普通八旗士卒,因此,莫尔庚额只道是武英郡王阿济格让这些接应之人也入关转转。算起来他有三个月未见自己兄弟了,此时便不管不顾向那边冲了过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冲过来引起了什么反应。
只冲到一半,他便感觉到自己象是被一群猛兽盯住了,而且那猛兽还是白山黑水之间最可怕的庞然大物东北虎。
他不由得勒住了马。
张正眯着眼,虎视着莫尔庚额,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可没有这种意外的变故!
建虏的炮队,一直是俞国振想袭击的对象,但始终被建虏用少则三千多则五千的精锐所保护,俞国振没有找到机会。这次准备截住建虏的尾巴,得到霍彦等人侦察来的消息,知道建虏果然骄狂,将辎重、火炮和劫掳来的人口大多放在后边,便将其炮队列为必袭目标。
他遣张正率恶补了几句满语的虎卫,要冒充建虏前去接近,乘机闯入炮营之中。但现在距离炮营尚有一百五十丈,便有一个建虏冲了过来。
“那是我哥哥,我兄长!”
席特库都快哭了。
他被俘之后,为了活命,自愿成为俞国振的“包衣奴才”,俞国振待他说不上苛刻,但也绝不是大度。可越是这样,就越震慑得席特库双股战战,只恨不得连俞国振如厕都在粪坑里守着。等俞国振与张正等会合之后,他看到又是两千精锐无比的家卫,这下更是认定,俞国振可是比贝勒更大的主子爷,即使不是亲王,也是一个郡王!而当他吞吞吐吐地将自己的疑问说给霍彦听后,霍彦觉得这是个机会,顿时告诉他,自家公子可比什么亲王郡王强大得多,在海外有比两个满洲还要大的土地,管理的人口多达数百万,带甲之士五十万,只因为与大明天子有交情,故此才带兵前来相助。
这一番话唬得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席特库眼睛瞪得鸡蛋大,心里既是害怕又是欢喜,害怕的是自己似乎不大讨主子爷高兴,欢喜的则是自家主子爷越是家大业大,自己以后的前途就越大。
至于给人当奴才显得没有出息没尊严——对于此时的满人来说,给人当奴才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便是他们的开国汗王努尔哈赤,当初也不过是李成梁门下的奴才么,甚至有努尔哈赤在建州女真内部的敌人说,他根本就是汉种,他母亲在李成梁家中为婢时怀的他(咳,戴小楼你这个太监)!
他心中琢磨,在满人当中,象他这般的难有出头之日,倒是到了俞国振这边,或许还有机会,故此办事倒是非常上心,此次袭击炮队,他更是自告奋勇,要求充当前锋。
结果却看到了自己兄长莫尔庚额!而且莫尔庚额还冲着他跑过来!
尽管新襄虎卫打扮成满人的模样,满口也是半通半不通的满语,可是席特库却是一清二楚,只要自己兄长靠近,随便问上两句,便会露出马脚!
而且这种局面不在计划之内,虎卫对此的反应,极可能是杀了他的兄长然后提前发动攻击。虽然这样可能会付出更多的伤亡,也有可能导致计划失败,但若是莫尔庚额再接近,这些做事果决的虎卫,会毫不犹豫采用这种办法!
席特库与兄长的关系不象其余满人特别是满人贵族之间那样尖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父亲死得早,莫尔庚额很早就在外作战,支撑着家庭,某种程度上,莫尔庚额养大了席特库。
他不想自己的兄长死!
现在唯一之计,便是他出去应付他兄长,拖延一会儿时间!
但他才一动,就发现自己被有意无意夹住,他一凛,他现在还未得到虎卫的完全信任,对方若是动手,可不只会杀他哥哥!
“牛录额真,牛录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