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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银吧,我还得还四房的债,各位叔伯都亲眼见着,借据到了我手中,今后若是四房手里又出现什么借据,那定然是假的了。”俞国振平静地道。
一千两现银交割,对于俞国振来说不是什么负担,他带了高家兄弟来的,便由高家兄弟将剩余的五百两银子放在骡车上载回自己的宅院,出祠堂之时,他看了站在那儿正争执着的俞宜勤一眼。
剩余五百两银子,就暂时放在他那儿吧,很快……就会连本带利一起拿回来了。
八、身名俱裂数尔曹
“老高,你还记得当初的话么。”回到家中之后俞国振让高婶去煮面,自己却将高家父子唤到了面前。
“什、什么话?”
高不胖有些发愣,俞国振却是笑了起来:“当初我问你是不是陕西安塞人。”
老高猛地一颤,看着俞国振吃吃地道:“小官人……小官人……”
“我可不可以相信你?”俞国振又问道。
“小人受那流贼牵连,千里迢迢逃到这里,若不是小官人收容,一家人的性命早就没了,小官人有事,只管吩咐,小人虽然只是个贩马的出身,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听到俞国振的问话,老高明显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话语,也确实出自至诚。
他是陕西安塞人,与此时祸乱陕晋的流贼高迎祥为同族近支,受其牵连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无为来,当初被俞国振揭破此事时,他还极为惶恐,但现在则不然。他知道自己这小官人是胸怀大志的,远近乡里称他为傻振,可那是不知道俞国振在做什么。
“今日我将珍珠拿出去了,一袋子珍珠,只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而四房又用伪照的借据,生生割走了五百两银子。”俞国振叹了口气:“他们这是欺我……你当初与高迎祥等贩马,遇到这般欺凌你们的马贼,会做如何处置?”
“回小官人的话,自然是拼得过就拼,拼不过就逃了。”
“那你看我如今该如何是好?”
“小官人说如何那便如何,小人身家性命,都是小官人的!”高不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他确实极钦佩自己的这位小主人,不但对待他们这些家仆仁义,而且有的是手段,象是那袋珍珠,他当马贩子时走南闯北也算是有见识的,可就从来没有听说谁能自己在河里“种”出珍珠来,有此一技,跟着这位小主人就不愁富贵!
至于脱离俞国振自立之事,莫说当初俞国振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他们一家的卖身契都在俞国振手中,而且就凭他们外乡人的身份,在这江淮一带就寸步难行。
“既是这样,你带着大柱二柱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就去镇子里,将寄放在四房的银子取回来。”说到这,俞国振笑了笑:“若是四房不大愿意,那该如何是好?”
四房不仅不愿意,而且还心怀不满。
俞宜古将一腔愤怒全都发泄在小妾李姨娘身上,一边疯狂摆弄一边又拧又撕,兴致到了极处的时候,他吼叫着用力一抓,仿佛抓着的是那满盘的珍珠。
李姨娘“嗯嗯”叫个不停,这个时候也禁受不住,迭声求饶,俞宜古喘着粗气,从她的身上软下来,翻身仰望着屋顶。
“老爷今日……为何如此?”李姨娘浑身瘫软,嘤嘤地问道:“一点也不知怜惜贱妾……”
“珍珠,一盘子珍珠啊……该死的,那一盘子珍珠就便宜了长房和二房!”俞宜古提起这件事情气就不打一处来。
“老爷不是让贱妾哥哥去寻巢匪了么?”
“嘘,噤声,此事怎可乱讲!”俞宜古翻身起来,一把捂住了李姨娘的嘴。
李姨娘眨着一对桃花眼,噗噗笑了起来:“老爷也忒小心了,咱们床头边的私房话,又这么晚了,谁能听到,若是听到咱们的私房话,那方才咱们行周公之礼,岂不是也被听到了。”
“你这婆娘,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什么东西!”
俞宜古低吼了一声,然后发了会呆,长叹了口气:“便是将那小畜牲杀了,珍珠也落到了大房二房手中,我们什么也没得到……”
“不是还有五百两银子么,另外,那小畜牲死了,他名下的田宅,老爷总能分润一二……真正可怜的还是十儿,老爷苦心经营来的,日后都归了嫡子,十儿却什么都没有……”
“行了行了行了,少在这嚷嚷。”一听她提这个,俞宜古冷哼了一声,他坐了起来,这时听到院子里狗吠了两声,他心中一动:“莫非有贼?”
然后他就听到四处都传了犬吠声,俞宜古下床拿了根棍子,李姨娘也坐了起来:“老爷,怎么了?”
“嘘!”俞宜古示意她噤声。
然后就听到更夫声嘶力竭地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俞宜古听到这喊声才松了口气,他推开门,站在院子里向着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镇子的东北角,离他这儿隔着远,他呸了一声:“扫兴致。”
“老爷,老爷,镇东北的宋家库房起火了,是不是要去救?”外头的俞狗儿问道。
“胡说八道,睡你的觉去,若是救火时伤着了,还要老爷我给你贴药钱!”俞宜古哼了一声,转身便又进了门。
宋家与俞家有一些交情,早年还有联姻,不过这些交情却不足以让俞宜古去为宋家卖命。
“咕咚。”
这一声轻响俞宜古没有听到,因为外头是一片喧杂声,狗的狂犬、人的呼喊还有走水时敲的铜锣声响成了一片。他回到屋子,心里想的还是那一盘珍珠,就在他回手带上门,又听得床上的李姨娘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他哼道:“你这贱货,方才还没有喂饱你?”
床上的哼声消失了,俞宜古走了进来,放下棍子钻入帐中,才往床上一躺,一只手便卡住了他的喉咙。
俞宜古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柄牛耳尖刀就已经砥在了他的左眼上,然后他听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道:“敢出声便捅死你!”
这个时候俞宜古再蠢也知道,自家是进贼了,他双腿瑟瑟发抖,牙齿都直磕磕:“好汉……饶命,不敢、不敢出声……”
事实上外头嘈杂声一大片,他这里就是叫唤两声,只怕除了前院的家仆,也没有谁听得见。
“大爷要财不要命。”那含糊的声音有些卷舌,似乎带着北直隶一带的口音:“银钱藏在哪儿了。”
正说话间,窗子突然被推开,紧接着又一个黑影爬了进来,俞宜古瑟瑟发抖地向床上的那匪人看了一眼,匪人那双凶悍的眼中闪过一丝谑意:“是大爷的同伙,别以为是来救你的——快说,银钱藏在哪了。”
“没……没……”
俞宜古话还没有说出,觉得脸边上一冷,然后痛感从面侧传来,紧接着,那匪人从他头边拿起一样东西,掷在他的面上:“这个耳朵给你,下一句不是告诉我银钱藏在哪,我就将耳朵塞到你嘴里去!”
俞宜古眼睛一翻,险些就要晕过去,但那匪人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猛地一挥手,叭的一记耳光抽来,俞宜古顿时又清醒了。
“在……在……柜子底下……有……有……”
俞宜古再也不敢玩花样,只能老实交待,后来爬进的那人立刻过来,将那柜子推开,借着一枝小烛,找到了地砖压着的暗层,从中掏出了两个坛子。
一个坛子里装着的是金银,另一个坛子里装的则是房宅地契和账本。见那贼人将坛子里的金银全部都倒进了一个口袋里,俞宜古心如刀割,想到自己遭了这贼之后,积存下来的家当可能就此损失,他心中又急又怒,开口哀求道:“好汉爷,留点与我,留点与我,我一家老小都得要吃的……”
“多说就宰了你。”执刀指着他的那人道。
“好汉爷……留点与我,我告诉你们哪儿有更多的金银珠宝,大房,我们俞家大房有价值一千余两的珍珠,还有几千两的现银,大房人丁不多,现在外头乱成一团,正好可以去取……只求好汉爷给我留点……”
蒙面的匪人噗笑了一声,嘴中含糊地道:“大爷做了你这一票就远走高飞,你这厮想要骗大爷中伏,良心大大的坏!”
“对了,还有三房,我三房侄儿家中有更多的珍珠,还有现银,而且他住在镇外,只有一家仆人住在一处……好汉爷就是将他们杀尽了也不会有人知晓,我愿为好汉爷带路!”
这话一说出来,那蒙面匪人微微一愣,眼中闪烁起了杀机,他含糊地道:“果有此事?那可是你三房侄儿,你怎么会带我去他家行事?”
“真的,小人说的句句是真,他有许多珍珠,他那死鬼老子留下的,好汉爷便是不去,小人也想寻个机会下手,小人已经打发家中管事去寻巢湖的白条王,原本就是想过些日子下手的,既然好汉爷来了……小人愿为好汉爷带路,去了就知小人所言非虚!”
这个时候,俞宜古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为了获取信任,他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他觉得自己遭了贼,那就巴不得所有人都遭贼的好,特别是三房,俞宜古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今天白天里三房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他未必会遭贼。
“原来是个带路党。”那蒙面的匪人噗的一声笑。
俞宜古倒是听自家族弟俞宜轩提起过东林党,至于带路党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不过听到贼人笑声中的轻蔑,他情知不妙,正要再说什么,突然间见到那贼人伸手将头上的头罩摘了下来。
“你……你……是你!”
俞宜古瞪大眼睛颤声道,俞国振点了点头:“是我,我的好族叔……”
俞宜古这时心知不妙,正要大叫,而俞国振的手已经挥了过来,砰的一声,将他的喉骨击碎,到嘴的话语也全部被堵了回去,变成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九、顺水推舟
“老五,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背着手的俞宜勤脸上仍然挂着惊怖之色,他还没有从得到的消息中清醒过来。
俞宜轩同样手指头在颤抖,他看着自己写得歪歪扭扭的字,叹了口气将笔放回砚台上。
“还能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俞家,出了个了不起的人啊。”俞宜轩直视着俞宜勤:“兄长心中,难道就不怀疑么?”
“十五岁……他才十五岁,哪里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哪里可能做得这般……这般滴水不漏?”
俞宜勤嘴巴直哆嗦,想到被烧成焦糊一片的堂弟,他就感到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恐惧。死人他不怕,他怕的是无声无息做出这番动作的心计与果决,怕的是在这场屠戮之中展示出的冷血与无情。
“十一口……共是十一口……就这样生生的死了。”俞宜勤又咽了一下口水,颤声对俞宜轩道:“老五,不能、不能就这样算了……”
“那又能如何,天衣无缝,没有任何证据……三房只有一户仆人,总共加起来也就四个男子,你是说他们四人人昨夜里能搅出那么大的声势?”俞宜轩幽幽地道:“先是在宋家放火,然后火头在半座城中都起了,家家户户都派人去救火,到处一片嘈杂混乱,这个时候摸进四房,将四房老少屠个干净,就连家仆也死了好几个……”
“老五,别说了……昨夜……昨夜要是来找我们……”
俞宜轩向太师椅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确实,昨夜的那种混乱中,如果那“贼人”是来找二房的麻烦,他与俞宜勤已经分院别居,只怕也是一个死字。
“做得实在是太过凌厉……不仅杀鸡,而且骇猴啊。”
“总不能任他这样,我们这代倒还罢了,他这样……到了下一代,还有谁能制得住他?老五,你总不希望看到族长之位,从我们二房转到三房去!”
“那你说如何,也只是你我兄弟怀疑罢了,没有任何证据!”俞宜轩声音不知不觉中大了起来,这是他最为恼怒的地方,明明猜到是俞国振干的血案,可是却没有任何证据,不仅没有任何证据,偏偏对方还留下了一招后手:“那李进宝不在,而今天一早整个镇子里就到处都是传闻,李进宝见财起意,勾结巢湖水匪反噬主家……除非我们能找到李进宝对质,否则还能怎么样?”
听到这,俞宜勤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中,长长叹了口气。
他最佩服自己这位嫡亲弟弟的心计,连他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就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总不能看着……看着那小子如此逍遥法外……”
“无凭无据,暂时只能如此,徐徐图之,二哥,你莫要着急,他对四房下手,倒也不是没有原因,四房逼得他太过啊。”
他心中多少有些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虽然背地里出了些主意,可正面上还没有将三房的那个侄子得罪了。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在外头大声禀报:“二老爷,五老爷,振哥儿在外求见。”
“什么,他……他来了!”俞宜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