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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临场处决的那种晕糊欲绝的样子。
张灵甫给他哭得心里发慌,难禁地受了他的感染,泪水又止不住地爬到腮边。但他毕竟是个趾高气扬的自命英雄的人,他冷笑着说:
“到今天,我才真正地认识你是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人!”
董耀宗觉得受了侮辱,转过泪湿模糊的脸来。他没有还口,他用从不出现的凶恶的眼光盯着张灵甫,在他的心里痛忿地说:“我是软弱无能,你是骄悍无用!”
张灵甫避开了董耀宗的不服的对抗的眼光,抓过几乎已被忘却的电话筒来,叫道:( |。。)
“找五十八旅旅长卢信说话!”他转口对董耀宗,象是哀求苦告、又象是怒斥一般地说:
“不要这样!哭有什么用?挽救当前的局面!”
卢信正在孟良崮山头上遭受到强烈的攻击,炮弹纷纷地落在他的身边。他在电话里嘶哑地喊叫着:
“师长!我卢信!”
“怎么样?……山头还在手里?”张灵甫问道。
“还在手里,……暂时不要紧!五十一旅脚下的五二○、五四○高地,五十七旅的石山、六○○高地统统丢了,局势危急!我这里,……师长!你赶快考虑……”
“抽得出兵吗?……我的门口,……敌人攻到我的门口!”
炮弹、子弹的炸裂声,震断了他的说话,停顿一下,他暴起脸上的青筋喊叫道:
“抽不出兵来?下不来?什么?……卢信!你是将才!你是我的人!孟良崮山头交给你!……喂!喂!……你说话呀……喂!喂!喂!……”
电话线断了,他再也喊不应卢信了。但他还是拚力地喊叫着,说完了对方听不到的这几句非说不可的话:
“不要管我!就是我死掉,你也不要放弃阵地!还有希望!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们会胜利的!七十四师不会失败!”
他摔下了断了线的电话筒,话筒跌撞到石头上,碎成了三四节。
董耀宗又清醒过来,爬到张灵甫的身边,连声地哀叫道:
“甫公!不行的!事已至此,祸患临头,赶快考虑我们的善后吧!”
子弹飞到门口,另一个地堡又炸毁了,喊杀声越来越近,打散了的马匹,在洞口外面狂奔乱跑,发出悲恐的嘶啸。
“山头还在我的手里!坚持到底!”张灵甫认为局势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地步,用他那没有耗竭的自信撑持着说。
但是,和他共事十年之久的董耀宗,却早已绝望。他看到了他的主管长官从未有过的那种狼狈的神情:心神不宁,身子瘫痪,由于过分慌乱,摇晃着的脑袋,猛然地碰击到石头上,手枪从颤抖着的手里跌落到地上。
“赶快把小甫带来!”董耀宗对张灵甫的随从副官突然地命令道。
“带他来做什么?”张灵甫问道,拾起地上的手枪。
“带就带来吧!”随从副官颤声地说。
张灵甫思索着,没有作声。
随从副官趁着枪弹稀疏的时刻,爬出了山洞。
董耀宗觉得刚才和张灵甫的言语冲撞,冒犯了长官,心里有些懊悔。一种平素所有的意识,在他的脑子里活跃起来,那就是张灵甫对他还是有着深厚的情谊,他的少将参谋长的职位,是张灵甫一手擢升起来的。他觉得在这个危难的时候,应当以德报德,于是,他想到他应该尽到最后的忠义之心,保全他的长官张灵甫的生命。他认为:人,总应该活着,死,在任何时候都应该避免,死,病死,战死,自杀而死,都是不幸的。
“不是为了辅佐你,我不会在这个时代从事戎马生涯!我已经年近知命,甫公!人生的真谛是活,不是别的,不是死!这是最危险的时候,是死到临头的时候,我冒胆地对你说了这几句话。也许你不以为然,但我是出之肺腑。你用手枪打死我也未尝不可,我的心,真是忠于你的。我有家小,你有妻室儿女,我们不能叫他们悲痛终生!你知道,我不是贪生的人,我知道,你也不是怕死者,但是,我们不应该枉作牺牲!我劝你宁可做李仙洲、周毓英,不做蒋修仁,也不做戴子奇①。只要不死,就还有可为。”
……………………
①周毓英是蒋介石匪军整编五十一师中将师长,在峄枣战役中被我华东野战军俘虏。蒋修仁是蒋介石匪军整编二十六师四十四旅少将旅长,在鱼台战役中被我冀鲁豫野战军击毙。戴子奇是蒋介石匪军整编六十九师中将师长,在华东宿北战役中,畏罪自杀而死。
枪声又在附近猛烈炸响起来,一颗子弹打落了折断了的拖挂在洞口的小马尾松的枝干。
“事情迫在眉睫,甫公!请你三思!”董耀宗一阵惊恐之后,补充说。
随从副官在弹雨纷飞里,带着张小甫爬回到山洞里来。
“小甫,你是师长的忠臣心腹,这是千钧一发、万分危急的时候,你应当为师长立功报效!”董耀宗对张小甫说。
张小甫在想着什么,眼皮不住地眨动着。他很镇静,用他的冷眼,在张灵甫和董耀宗的脸上猎取着神色的内在因素。他发现张灵甫似乎在懊恼悲伤,但又象是暴怒将发似的。张灵甫瘫倒在石墙上,脸色在急遽地变化,眼睛的凶光在小洞里闪灼着,手枪紧握在手里,那条受过伤的左腿,在微微地抖动,伸直又曲起,曲起又伸直,张小甫看得很明显,张灵甫的心正在激烈的痛苦的震荡之中。
“师长!你枪毙我吧!”张小甫毫无惧畏地轻声地说。
张灵甫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轻轻地嗟叹了一声。
“别说这些!情势紧急!”董耀宗说。
“师长要处罚你,早处罚你了!”随从副官挨坐到张小甫的身边,有意冲淡师长的怒气,同时又维护着张小甫,低声说。
张灵甫稍稍沉静下来,外面的枪声却越来越逼近了,在不远的地方,声音嘈杂喧嚷,仿佛正在进行着肉搏战。
“要他们抵抗!把敌人统统打死!”张灵甫命令着,眼睛瞪着董耀宗。
董耀宗战栗着,几乎已经动弹不得,他惊恐得面无人色,象僵了似的。
“你们不去,我去!”
张灵甫怒冲冲地站起身来,端着手枪,要向洞口奔去。
董耀宗被迫着爬到洞口,伸头缩颈地四顾一番,终于贴着地面冒着弹雨爬了出去。他觉得再也回不来了,在洞外面,他向张灵甫留下了悲苦的永别的一瞥。
“调一个营到这边来!队伍都死光了吗?”跟在董耀宗后面,张灵甫又狂喊了一声。
张灵甫把手枪放在身边,颓然地叹了一口长气以后,对张小甫低声问道:
“你看到过陈毅?”
“看到过。”张小甫回答说。
“粟裕?”
“看到过。”
“沈振新?”
“看到过。”
“涟水那一仗,我还没有把他们打垮?”
张小甫摇摇头,说:
“李琰、甘成城、海竞强都是落在他们部队手里的。”
“这一仗,他们也来参战了?”
“唔!”
“你看到过李仙洲?关在监牢里?”
“看到过。不在监牢里,每天读书、写字、下棋。”
张灵甫沉默着,眼睛里的凶焰突然暗淡下来,眉毛低垂,一只手按着手枪,一只手按在激烈抖跳的胸口上。
“李副长官谈起过你!”
张小甫的话他没有听到,他的额头上簇满了褶皱,一个幻想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着,他觉得他的生命力还没有完全枯竭,他还想活,他还想挣扎,他还想获得侥幸的机遇,他还这样自信:他的命运不会是失败和死亡,不至于在眼前的这个时刻,就宣告他这一生的最后完结。
“是他们放你回来叫我投降的?”他突然地问道。
“我恨战争!我希望和平!”
“跟共产党和平,就是向共产党投降!”
“我在那边七、八个月,开始我恨他们,怕他们,后来,我不恨、不怕他们了。事实叫我相信他们是实行王道、人道,主张和平的。”
“我们是王道!他们是霸道!”
“他们得人心!我们不得人心!”
一个受了伤的勤务兵爬进洞里来,哭泣着惶急地叫着:
“师长!不行了!赶快走!共军到了面前!”
机枪子弹、步枪子弹、手榴弹连续地打到洞口的石头上,石头崩裂下来,跳出纷乱的火花,又一阵烟雾堵塞了洞口,勤务兵又中了一枪,他的尸体埋在烟雾里,横在洞口。
随从副官慌乱地拉住张小甫,哭泣着连忙向洞里的弯曲处逃窜躲避。
“小甫!快想法子吧!你去叫他们不要打!和平就和平吧!”
随从副官搂抱着张小甫号叫着。
张小甫望着张灵甫,张灵甫也正在望着张小甫。两对眼睛在烟雾里对望了一阵,张灵甫终于意识到死到临头,向洞口外边挥了一下臂膀。
张小甫躬着身腰,走向洞口。
“叫他们撤退,停战,到天黑,我跟他们和平解决!”已经下了决心保全不死的张灵甫,没有放弃他的幻想,他还想用诈骗逃避他的败亡的命运,朝着洞口对张小甫说。“不行的!师长!突围是突不出去的!他们打到了门口!”
随从副官着急地挥着手,两只鼠样的眼睛瞅着张小甫叫道:
“快出去吧!快出去吧!师长同意和平!要他们停止射击,保全师长的生命要紧!”
张灵甫疯了似地扯着衣襟,抓着沙土和石块,瘫倒在地上叹息着、呻吟着。
张小甫从勤务兵的尸体上爬出去,他一抬头,解放军的战士们蜂拥地冲了上来,闪晃晃的刺刀伸向他的胸口,他惶惧地让过刀锋,在战士们的吼声之下,举起了两只手,哆嗦地喊道:
“我是你们放回来的!放回来的!和平!和平解决!”
紧张战斗的战士们听不清他说的什么,没有理他,把他推送到有董耀宗在内的俘虏群里去。
战士们的汤姆枪向小山洞里扫射着连串的子弹。
“张灵甫!出来!”
小山洞里,除去枪声和战士们怒吼的回音以外,没有别的反应。
战士们进入了小山洞。
一个身材巨大的、肤色发紫的、身着黄布士兵服的躯体,倒在石地上,他的肥硕的头淹在血泊里。
在诘问之下,受了伤的呻吟着的随从副官,声音微弱、颤栗地说道:
“他……是我们……张师长!”
张灵甫,这个狡诈的野蛮的曾经逞过威风的罪恶的匪徒,中了解放军战士的枪弹,死了!他终于在孟良崮山背的小山洞里,找到了他的坟墓。
七二
在张灵甫的蛇窟被扑灭的同时,孟良崮高峰争夺战达到了钢铁的熔点。
团政治委员兼代理团长陈坚,在小窟洞口停脚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张灵甫的尸体,就赶到正在攀缘孟良崮绝壁的石东根连的阵地上。他站立在一个陡峭的山嘴上,挥舞着臂膀,张大喉咙,用无限兴奋的坚实宏亮的声音喊叫着:
“同志们!张灵甫给我们打死了!把红旗插到孟良崮的顶上去!”
他的声音象是冲锋号的长鸣急啸,震荡在山岳的上空,激动着战士们的战斗情绪,燃烧着战士们的心胸,使得战士们顿时地觉得全身有劲。
山头上的敌人还在绝望中作着最后的顽抗,他们用机枪、汤姆枪、卡宾枪、步枪、手枪、榴弹以及石块,向攀缘悬崖绝壁的勇士们慌乱地射击、投掷。
勇士们象爬山虎①一样,钉满了盘形的崮顶周围的崖壁,象炼钢炉里赤红的铁水一般,向上奔腾、冲击、翻滚。
……………………
①爬山虎是一种攀缘生长的植物。
在石东根连的这个方面,勇士们在悬崖绝壁上站住了脚。身体壮实、膂力过人的张德来,一只脚踏着一个石齿,一只脚抵在石壁上,两只手象两个铁钩子一样,牢牢地楔在绝壁的裂缝里,他的头抵在坚硬的崖石上,摆平着宽阔的肩背。他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和山石一样坚固的云梯,让其他的勇士们踩踏着他的身体向上攀缘攻击。两脚支在他的肩膀和脊背上的。是高大的汉子马步生,马步生两脚站在张德来的身上,两手死抱住面前一个支伸出来的石爪,在他的头部一米以上的地方,就是孟良崮高峰的崖边,一跳上崖边,就是孟良崮的顶端,就是耸入云霄的孟良崮的最高峰,也就是我军所要夺取的敌人的最后一块阵地。
神枪手王茂生的步枪,隐伏在一块岩石后面,对准着马步生顶空山头上的敌人,射击着每发必中的冷弹,九挺机关枪组成的交叉火网,镇压着山头上正面和左右两侧的敌人,六○小炮的炮弹从张德来、马步生的顶端飞上高峰,在高峰上的敌兵群里爆裂。这些火力,迫使着山头上的敌人不敢抬头,为登山的勇士们控制立足点,使张德来、马步生的肉体所铸成的云梯得以坚持在绝壁上面。第一个爬上张德来的后背,抓住马步生的腰皮带,纵上马步生的肩膀,接近到孟良崮顶端的崖边的是秦守本。他站在马步生的头顶上,向敌人扫射了一阵汤姆枪弹,便两手撑在崖边上,身子猛力向上翻跃;由于他的过分激动和崖边山石的陡滑,他的两手没有把牢。他滑跌下来,头额给山石擦出了血:在跌落下来的时候,因为张华峰和夏春生他们紧接在他的后面,恰好把他接住。他不顾疼痛,又继续地朝张德来的身上攀爬,排长杨军阻止了他,要他休息一下,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