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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的模样气色,像刚坐了月子的吗?”
“不像呀,”小媳妇说,“可人家都那么说哩。”“人家怎么说,你就怎样信呀?”春儿说,“我们要把这件事弄清楚,把那些人喷出来的狗血,涂到他们自己的脸上去!”
“这以后我就不信了。”小媳妇笑着说。
“我不是来和你对证这个,是为一件要紧的事。”春儿说。“是动员你妹夫参军吧?”小媳妇说,“刚才他回到家来,就和我说了。”
春儿说:
“国家现在正打仗,前方很缺少他这样的人材,他要是走了,你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是有啊,我那姐姐!”小媳妇说,“头一条是钱,他有这点手艺,地方上的人信服他,推着辆车子绕世界跑,我们的吃穿就不发愁。可是呢,现在我们正打日本,谁也不能光替自己打算,虽说我有这么一条困难,实在并不成问题儿。”
春儿笑了。小媳妇又说:
“我家有三亩半地,麦秋两季,他也算得上半个长工。有个阴天下雨,街上一擦一滑的,他替我担桶水。房子漏了,他上去抹点泥。他走了,我去求谁?”
“他走了,”春儿说,“村里要照顾抗属,耕耩收割,有人帮助。你的水瓮里总得常常满着,房顶儿上也不能看见一棵草。”
“我也可以下地。”小媳妇说,“我上房,腿也不会打颤儿。有困难我要不说,不是在姐姐面前作假吗?还有第三件。”“第三件你也就忍耐着些吧,”春儿笑着说,“等打走了日本鬼子,夫妻们再相会在寒窑前吧。”
“那就叫他去吧。”小媳妇说。
从医生家出来,春儿准备好词儿到识字班去。这一天,妇女们到的很少,来了几个,也不愿意进讲堂,在门口推打吵闹。从来没到过的田大瞎子的老婆,和轻易不来的俗儿,却肩并肩的占据了前边的座儿。
春儿走到讲台上,说:
“今天,我来讲一段儿。是和咱们妇女顶有关系的、结婚生小孩子的事儿。”
站在门口的人们一听,都挤进来了,有的笑得捂着嘴,有的用两只手把眼睛也盖起来。
春儿说:
“我们常说,托生女人,是上一辈子的罪孽,这自然是迷信话。女人的一辈子,也真是痛苦的不能说。儿女是娘肚子里的一块肉,掏屎擦尿,躲干就湿,恨不得孩子长大成人。当娘的没有不痛孩子的。”
屋子里的人满了,还有很多人挤在窗台外面,推开窗户,伸进脑袋来。
春儿说:
“今天我在柴禾垛里拾了一个小孩。我心痛那孩子,也心痛那当娘的。
为什么要扔孩子呢?也许是家里生活困难,儿女又多,养活不起。也许是因为婚姻不自主,和别人好了,偷偷生了孩子。生活困难,现在政府可以帮助;婚姻不自由,妇救会可以解决。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按老理儿,忍心扔掉自己的孩子?那当娘的,在家里不知道怎么难过,伤心啼哭呢!”
在讲堂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女人哭起来,她先是用手掩着嘴,后来一仰脖子,大声号叫起来。春儿跑过去,看见是一个寡妇,她的脸焦黄,头上包着一块蓝布,春儿说:“嫂子,你不是早就闹病吗?家去吧!”
“我那亲妹子!”寡妇拉住春儿的手说,“那是我的孩子啊!”
五十
这个寡妇住在东头,平常身子很结实,走路的时候,胸脯儿狠狠往前挺着。她还不过三十岁,家里有两间瓦房,一个小场院。去年秋天,她从水里捞回几个高粱头,放在场里晒干轧了,堆起来。她坐在粮食堆边上,休息一下,准备扬常那天闷热,抓一把粮食,扬出去试试,糠皮粮食一同落下来,望望场边的树,树叶儿一点儿动的意思也没有,她叹了口气,天越阴越沉,就要下雨了。
这时长工老温背着张大锄,从地里回来,他在这村里呆了好几年,大人孩子全认识,也常和妇女们说笑,路过寡妇的场院,转脸说:“还不快拾掇,雨就过来了。”
“哪里有风啊!”寡妇说,“你有工夫没有,帮我甩出去。”
“有工夫没工夫,这只是三簸箕两簸箕的活儿。”老温说着把锄靠在场边树上,走过来抓起簸箕,收了点粮食颠了颠,站好了位置。寡妇拿着木锨,站在他的旁边。
老温用力把粮食甩出去,很快就扬完了常抓起扫帚来,漫去粮食上的草末儿,用推板堆在一块儿,寡妇笑着拿了布袋来。
刚刚装起粮食,大雨就过来了,寡妇赶紧收拾着家具,老温替她把粮食背进小屋。
“全亏你,”寡妇跑进来说,“再晚一点儿,我这个大秋就完了。快擦擦你身上的汗,坐下歇一会儿吧!”
她拉开一领麦秸苫子,铺在地上。雨下得大极了,天昏地暗,房里院里,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妇道家过日子,就是难。”老温大声说。“那难听,就不能提了,”寡妇说,“还算我有人缘儿,你呀,老常哥呀,全肯帮助我。”
“这些活,放在男人身上就不算什么,”老温说,“放在你们身上就难大发了。”
“难的净哭。”寡妇说,“你们也有遭难的事儿呀,缝缝补补的活儿,就拿给我吧!”
老温几次想走,都叫寡妇拦住了,她说:“热身子,叫雨激了,可不行!”
从这一天起,老温和这寡妇发生了爱情。寡妇的肚子大起来,她用布把它缠紧,后来就不愿意出门了。前几天俗儿来她家,冷不防叫她看出来了,俗儿说:“你知道,八路军最恨这个男女关系,知道了,小人要摔死,大人要枪崩。”
寡妇老实,叫她给想个办法,俗儿说:
“添下来,你就交给我。
妇女们叫俗儿和田大瞎子的老婆坦白,田大瞎子的老婆摆肉头阵,站在台上,两手交叉捂着肚子,低着头高低不说话,群众的质问,她当做耳旁风。俗儿顶不住,说了。她说:“那天高疤同着一个姓白的汉奸来了,在田大瞎子家开会,叫我们破坏村里的抗日工作,谁抗日积极就破坏谁的名誉,我和她就想了这个招儿,今后改过,再也不犯了。”
从这件事情,春儿想起来,应该为村里的妇女和儿童们做些工作。她请变吉哥按照乡村的实情,画两套画儿。
听说又请他画画儿,变吉哥很是高兴,他说:“当然,现在是武装抗日第一,可是社会上的落后势力我们也要负责扫除。关于婚姻自主,我可以编排着画,可是关于生小孩子,我就有点外行。”
“这有什么困难,”春儿说,“你可以问问你家我嫂子呀!”“她知道的那一套,都是我们要改革的对象,”变吉哥说,“关于新的接生法,我得去请教那位医生。”
当天晚上,他支架起做饭的案板,点上油灯,从老婆的梳头匣子里,找出几包颜色就工作起来。
他的创作的环境,并不安静,女人有病,孩子闹的慌。可是他能专心的工作,他对躺在炕上奶着孩子的老婆说:“你们添孩子,是坐着还是立着?”
“你问那个干什么,”他的老婆笑着说,“这些脏事情,也能上画儿呀?”
“叫你说,什么才能上画儿?”变吉哥问她。
“你还不知道吗?”他的老婆说,“你师傅怎么教你来着?你这些年不都是画的那些神仙、云彩、花鸟和大美人儿吗?”“那都是为了侍候人,为了吃饭。”变吉哥说,“宣传迷信,粉饰太平,对人民没有什么好处。”
“那你就画吧,”他的老婆说,“我生孩子的时候,不是坐着立着,折腾了半宿吗?”
“那些偷偷和人好了的,怎么处置那肚里的孩子?”变吉哥又问。
“有的用棒棰砸下来,有的用大弯针扎下来,有的请人揉下来,吃药打下来。”他的老婆念道着,“你这是画的什么呀,我困了,你别再问我了!”
“你先不要睡,”变吉哥说,“你听我说:我打十三岁上,替师傅背行李,学画匠,到现在快三十年了。整天价,风里来,雨里去,在那荒山野寺,面对着粉墙,一笔一画的工作。我专心的学习,千里投师;精细的描画,一笔不苟,饿了打开梢马吃一口剩饭,渴了,提起白铁壶喝一口凉水。身边围着一群光屁股的孩子,指指点点,乱加批评,说好听点儿,我也算个手艺人,说难听一点,简直连要饭的化子也不如!我常想:三百六十行,我为什么选中了这一行?我的工作,对人民有什么好处哩?看见村里的土财主横行霸道,气愤不过,也只能画张黑帖儿,偷偷贴到他家的门口。现在,我才觉得我的工作,是很有价值,很有意义的了。我的画儿可以贴到大街上去,也可以贴到会场上去,它能推动村里的工作,扫除落后和黑暗,助长进步和光明。
这两套画儿画好了,贴出去,能改变村里的风俗习惯,能使年轻的姑娘们找到合心如意的丈夫,能叫孩子们长的美丽和胖壮。一想起这个来,你看,我的画儿就越画越精彩了!”
他的女人笑着爬起来,站在他后面,看着他画,一直到夜深。
画儿贴在识字班的讲堂的两面土墙上,妇女们看过婚姻自主的画儿,埋怨着包办婚姻大事的顽固爹娘,咒骂着胡说八道的媒人,绕到南边去看怎样生养小孩的画儿。一看见一个产妇躺在那里,嗡的一声就返回来,像逃难遇见了情况一样。后来还是你推我,我推你,三四个人拉起手儿来,像过什么危险的关口,红着脸看完了这套画儿,可真长了不少的知识。她们明白,只有积极参加抗日的工作,参加村里的民主建设,参加劳动和生产,学习文化,求得知识,才是妇女们争取解放的道路。
五十一
乡村医生每天来治疗,芒种的伤口渐渐好了。他已经能够在春儿家的小院里走动几步,因为技术和器械的限制,有一小块弹片没有能够取出来,好在他的身体过于强壮,正在发育,青春的血液周流得迅速,新生的肌肉,把它包裹在里面了,他也并不在意。
这天从早晨,就刮起了黄风,初夏的风沙阵阵的摔打着窗纸。天黑以后,风才渐渐停了,天空又出满了星星。和他们做伴的大娘,吃罢晚饭就来了,和春儿坐在炕头起,围着油灯给军队做鞋。芒种靠在被罗儿上,显得有些烦躁,他说:“春儿,你把那马枪递给我。”
“又干什么?”春儿抬起头来问。
“你和大娘坐开一点,让给我点灯明儿,”芒种坐直了笑着说,“我把它擦整擦整。”
“这就是你的亲人。”春儿爬起身子,从墙上给他摘下枪来,递过去说,“你可忘不了它。小心点儿呀,别走了火,打着我们!”
大娘赶紧靠窗台一闪,说:
“黑更半夜,你可摆弄这个干什么?我就怕人们搬枪动斧的!真是,你可留点心,别打着我了。你别看我老了,我还想活到把日本打出去呢!”
“又想把日本打出去,又不叫人拿武器。”芒种笑着说,“你这个大娘呀!”
春儿又从破迎门橱里,找出一个小小的生发油瓶子,摇了摇递给芒种说:“使我们妇女自卫队点擦枪油吧,我说你可省着使,不同你们大部队上,我们就剩瓶底儿上这一点点了。”
芒种在炕尾巴上擦枪,大娘在炕头上一直不安心,不断的回过头去看。
春儿说:
“你快收拾起来吧。叫大娘把针扎到手指头里去,不能给你们纳鞋底儿,你就不闹了!”
村北头田大瞎子家的狗,忽然叫起来。它先是汪汪了两声,接着就紧叫起来,全村的狗也跟着,叫的很凶。
“听一听!”芒种侧着耳朵说。
春儿和大娘全停下手里的活计。街上乱哄哄的,像是队伍进了村。接着有喊叫骂人的,有走火响枪的,有通通砸门子的。芒种眉开眼笑的说:“好啊,我们的队伍回来了!”说着爬下炕来,就摸着找他的鞋。
“你先停一下!”春儿小声说,“别是日本进了村吧!”
“那明明是中国人讲话,怎么会是日本?”芒种说。“那也许是汉奸。”
春儿说,“你听听骂的多难听,你听听,八路军有这样叫老百姓的门子的?
像砸明火一样!小心没过祸,我去看看吧!”
“你,你也要多加小心呀,”大娘说,“我那老天爷!”
春儿穿上鞋,下炕来,轻轻打开房门。她走到院里,扳着篱笆往外一看,田大瞎子家的外院里,已经是明灯火仗,人和马匹,乱搅搅的成了一团。
她看不见老常和老温。她看见田耀武和三四个人,站在二门的台阶上,喊叫:“快!派人包围了村子!”
春儿的心一收缩,“我们那些岗哨哩!”
她赶紧回到屋里。她把情况和芒种说了,芒种判定这是张荫梧的队伍,自己不能留在村里:要冲出去。
春儿说:
“你的腿还没好俐落,走得动?也许不要紧吧,我们和他们不是统一战线了吗?”
芒种背上枪,着急的说:
“我们信得住自己,可不能相信这些人。他们狼心狗肺,两面三刀,这回一定是编算我们来了,快走!”
“那我也就跟你走!”春儿说。
“要是他们来了,你们就全出去躲躲吧!”大娘说,“我给你们看门,我不怕他们,你们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