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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游吃过父母为他省下的鱼,躺在太阳冷冷的光照下,长长地睡了一大觉,以恢复体力。有一阵,在睡梦中,他划水的双鳍下意识地拍打了几下。然后,他又安静地睡一阵儿。再后来,他又痛苦地大叫了几声。
“他一直在做梦,”逐波说道,“现在醒了。”
可他没有起身,安静地躺着,一会儿又做起梦来。末了,他才抬起头,完全醒了。
“我做了一些怪梦,”远游说道,“梦见了自己的蜕变。我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冰还没有封住通往通天门神殿的路。我的蜕变期来临了,朋友们设宴为我饯行。太阳升起时,我离开大家,游到了通天门神殿。在那里,我蜕去了两栖人的躯壳,长出了新的翅膀,脱胎为飞天。然后,我挥动翅膀,开始学习飞行。最后,向西天的太阴大地飞去了。
那时,太阳又大又热,而且差不多整天挂在天空中。随着我向西飞行,太阳慢慢升起,并在我到达大陆时,升到了正午的天顶。当晚,下了一夜的雪。然而,只有高山上有积雪,其它地方的雪都不见了。巨大的山谷中到处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森林。
“那时,我累了,也饿了。低头下头,我看到了辽阔的农场,四周散落着高墙围成的城镇。后来,我降落在一座城中,飞天们热情地欢迎了我,向我打听各自留在海里的家人和朋友的消息。我在那里住了很久,学习陆地上的生活,耕作放牧,挣钱养活自己。
“飞天的生活富足而快乐,然而他们仍然高墙坚垒,处处设防,因为他们有一种猛禽天敌,就是我们所称的黄眼怪。对飞天来说,成年的黄眼怪并不可怕,因为它们是一种水禽,靠在海里捕鱼为生;可怕的是它们的幼虫。黄眼怪像我们两栖人一样,也是一种变形动物, 一生有两个阶段,幼虫阶段和成虫阶段。幼虫是一个无翅、爬行的巨大毛虫,长着猛兽般的颚骨,贪食。它们一出生,便成群地蜂拥至陆地上,碰到什么吃什么,吞食途经的一切动物,植物。
“我到达那里时,城中的飞天们已经开始坚壁清野,到处一遍忙乱,工作十分紧迫。因为凶猛的爬虫来势极快,说到就到。小久,它们果然来了,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横扫一切。它们吃尽了田野的禾荐,只留下一片赤裸裸的黄土;吃尽了所有的树叶,只留上一座座光秃秃的荒山;捕食了能围住的所有动物;最后,它们相互残食起来。
“那情景把我吓坏了,好在城池坚固,没有被爬虫攻破。彼幕降临前,爬虫们纷纷蜕变,长出翅膀,飞回大海去了。来不及变形的,都被夜晚的寒气冻死了。当时我自愿当兵,参加了守卫城防的战斗。不过,大家告诉我说,天国城堡更需要我这样的人。
“天国城堡是飞天国最大的要塞城堡,建在大陆心脏的一个高原上,四周高山围绕,高墙环抱,守卫森严,固若金汤。城堡还有无数层建在地表以下,直达底层花岗岩。无数高塔更是耸入云天,雾气不及,冰霜不达,那地方由于深居内陆,地势险峻,爬虫天敌威胁不到,它们既不可能爬那么高,也不可能深入大陆那么远并及时赶回大海。其实,天国城堡是设计来抵御更大的危险的,即在太阳熄灭、酷寒降临后,用以保留生命、延续种群的。
“为了完成这个浩大工程,已经有百代以上的飞天工人在那里苦干过。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在一个采石场工作。采石场是在一座花岗岩山上凿出的一个巨大石坑。我驾驶一种可以克服重力的起重机器,利用它,把巨大的石块吊起来,装到搬运车上。
“后来,我又被调往天国城堡。在那里,又将搬运车上的石块卸下来。那些石块还不能用于垒墙,因为普通的花岗石太脆,容易破碎。还要将它们打磨成分,混入其它原料,再用模子做成一种巨大的、比钢铁牢固、比金刚石坚硬的特殊砖块。那种砖块就可以作建筑材料了。
“我整天都在那里工作,学会了飞天的生活,并学会了欣赏并享受那种生活。我结交了许多好朋友。尽管飞天不生育孩子,可他们原米的情感并未丧失,仍需要爱情。事实上,长生石作为第二大脑,从各个方向拓宽了我的认知范围。这其中的奥妙,我简直无法描述。总之,我的智力更高强了,感觉更敏锐了;我记忆中的知识量、技能技巧更是成倍增长,是以往戴过这颗长生石的所有人的知识量和技能技巧的总和。
“我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性。叫好望。她在我出生前就已经从通天门神殿来到天国城堡——不过这没关系,要知道,飞天的寿命是极长的。我们深深地相爱,并希望我们的爱情永恒。事实上,我们计划利用飞天的科学技术,让我们真正实现长生不老。我们准备到宇宙的某一个角落去实现这个愿望。因为,我们的太阳正在熄灭,而且它只有我们这一颗行星。飞天国的公民们希望在宇宙中寻找环境更好的世界,把飞天国整个迁移出去。于是,他们利用重力技术,建造星际飞船,开始了探索外部世界的进程。
“好望和我自愿申请参加首次飞船外太空飞行,并被批准了。我们完成了各种飞行训练,通过了所有考试,一起登上了飞船。飞船发射升空了,我们的行星向后退上,消失了。我们成功摆脱引力,来到太空,来到一片星星的海洋里。就在这时,我突然醒了。刹那间,我意识到我的爱人好望原来只是一个梦,永远破碎、消失了。巨大的失落感让我的心感到一阵阵疼痛,现在还痛着呢。”
远游无限忧伤地叹了口气,不言语了,头上的冠也失去了光泽。
“我想,这是一个预言性的梦。”观海说道,“在我们两栖人世界里,逼真的梦从来如此:来自长生石,预示着未来。这可是有传统的。”
“的确够逼真的。”远游转身望着母亲,孤苦伶仃地说道,“好望就像妈妈您一样真实,亲近。”
“你的叫声我们都听到了。”母亲对他说道,“那是痛苦的哭喊。”
“意识到她不见了的时候,我的确痛苦至极。”远游说着,轻轻合上眼,划水的双鳍在颤抖,“梦醒后,我迷糊了一会儿,又接着做了一个,一样让我震惊不已。”
他静静地躺着,回想着:
“这个梦就是上次我从这儿离开筏了下水时开始的。我又找到了那个古代船只的失事地点,淤泥里同样埋着黄金、玻璃和瓷器,就在我所带氧气所剩不多、开始上浮返回时,发现了珊瑚礁上的骨骸——黄眼怪的和飞天的。不过,这一次,我在飞天的胫骨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脚环。那脚环是通天门神殿的一个门卫送给我的。我想,那具骨骸就是我自己的。”
“一个噩梦。”逐波用鳍轻轻抚摸着远游,安慰道,“我们真该早点叫醒你,省去这场噩梦。”
“再往后,我继续睡,又做了第三个梦。这是不是也预示着什么呢?”远游眨了眨眼,望着观海,继续说道,“太可怕了,我真希望自己永不知道才好,当然,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这期问,行星依然运行着,只是更加慢了,太阳上的黑斑越来越大,遮盖了大半个太阳。大海继续冻结,依然没有飞天衔回长生石。留在海里的少数几个人依然不得不躲在冰下,熬过一个又一个无尽的黑夜,有时在坚冰上砸开几个洞,上来透透气。
“鱼类大多死完了,我们缺乏食物,整日处于饥饿中。我和三个朋友一道,梦想着希望中绿色的土地,梦想着可以让我们逃离冰海、进入天空自由飞翔的长生石。于是,我们四处潜水寻宝。最后,我们终于找到一颗长生石。大家打赌,谁赢了谁就得长生石。结果,我赢了,得到了宝石。朋友们把我抬到一块冰上,开始蜕变。他们还为我祝福,愿天神保佑我蜕变成功。
“我终于飞了起来,高高地升到天空中,然后,向西天飞去,布满黑斑的太阳和我身后慢慢沉下。我飞呀,飞呀,一直飞到寒冷的黄昏。我飞在天上向下看,经历了漫长的一天后,海面上的坚冰融去了许多,可整个世界依然空空荡荡的,连黄眼怪也没有看见一只;也许,它们没有猎物可以捕食,也灭迹了。
“梦中的绿色山坡没有了,巨大的冰川从山上延伸下来,把整个大陆盖在下面。也不见飞天飞起,前来迎接我。山谷中的城池消失了,围攻城池的凶猛爬虫也消失了。越往西方的大陆高原飞去,气候越寒冷。终于,我飞到了明亮的星空下,飞到了天国城堡。
“那真是巨人的杰作,小小的飞天的确堪比巨人。城墙没有大门,高耸在冰盖之上。它是那样的高,以至于顶上空气过分稀薄,几乎托不起我的翅膀。城里,堡垒处处,高塔如林。我在一座高塔上停下,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高塔里满满盈盈装着的,全是废弃的长生石,堆得比外面的围墙还高。上面盖着塔顶,遮避冰雪。高塔完全封闭着,没有门,没有窗;也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既看不见灯光,也看不见人的活动。那里凝固着的,只有尘封的岁月。
“我继续向西飞行,飞过太阴大地,飞过整个背阳半球,重新返回向阳半球。依然没有看见一个飞天,或一只黄眼怪。直至回到半结冰半解冻的海上时,才有一只黄眼怪俯冲下来,追赶我。它太饿了,飞得很笨;我也太累了,逃不快。后来,它终于抓住了我,却再没有能力把我叼走。于是,我们双双坠落到海上。”
远游讲他的梦时,眼睛闭着,平平地躺在筏子上。现在,他抬起头来,默默地望着远处空无一物的冰面。天上,残阳如血。
“真是吓人的怪梦。”母亲的冠轻轻摇了摇,黯然说道,“我一点也不懂。”
“那些,都是别人的记忆,”观海说道,“在你之前戴过这颗长生石的飞天们留下的记忆。对吧?”
“也许是吧。”远游的冠点了点,“要不,怎么会那么真实?”
“那些梦吓着你了吗?”逐波问儿子,“你对蜕变升天感到害怕了吗?”
远游回身,翘首观望。前方,是通天门神殿的方形神殿,神殿上方的天空布满了若隐若现的星星。
“我的确被这些梦吓着了,不过没关系,我承受得了。”远游身子一挺,说道,“我们呆在这里没希望,到哪里都没希望,除非我到天国城堡去,找到我们的同类,找到还活着的人。离开你们让我感到难过,但我必须走。”
紧紧拥抱过父母,远游把长生石戴在冠上,冠顿时明亮起来,火一样闪闪发光。接着,他躺在筏子上,呻吟着,扭动着,开始了痛苦的蜕变过程,父母退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儿子挣脱身上的鳞甲躯壳,浑身上下如一团火。他爬到神殿的栖息高台上,俯视着观海与逐波,两眼迷茫,认不出自已的父母。
“他成了陌生人,”观海低声叫起来,“不认识我们了。”
“他是我们的儿子,”逐波说道,“他会回想起来的。”
远游翅膀上的湿气很快被寒冷的空气蒸发干了,阳光照着他的一双新生翅膀,发出血红的光。逐波看了,吓得直哆嗦。远游飞起来,晃晃悠悠的,在他父母的头顶上盘旋着,大声说着一定要再回来的话。然后,一展翅,飞走了,消失在西天茫茫的星海里。
“我的好儿子,”逐波哺哺自语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盼望着他能回来,”观海说道,“给你捎回一颗长生石。”
除了儿子,他俩再没有任何别的希望,一心只盼着儿子早日归来。尽管观海说他不饿,逐波还是潜入水中,到深海捕银鳍鱼去了。回来时,她依然两手空空。长时间的饥饿使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靠着老观海的帮助,才勉强爬上岸来。
“没关系,过会儿我再最后下去一次。”逐波低声说道,“唉,银鳍鱼都绝迹了。”
正说着,她看见老观海朝水边走去。
“别下去!”她大声叫起来,“你的力气还不及我、”
“我只是在浅水处的淤泥里寻些虫子,”观海说道,“它们虽然一肚子泥沙,难吃,但好歹可以暂时充饥,”
他沿岸边的浅滩一路搜寻过去,结果,连条虫子影儿也没找到。最后,他只得两手空空地爬上筏子。
“远游!”逐波一级陨夫回来,就兴高采烈地大叫道,“远游回来了!我看见了!他从通天门神殿上空飞过。”
她把观海扶上岸来。观海抬头一看,果然看见远远的通天门神殿上空,远游在低低地飞着,阳光下,一双红翅膀一闪一闪的。
“我们了不起的儿子!”逐波兴奋不已,“也许给我们带好消息回来了。”
也可能儿子遇到了麻烦,观海想。可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心。他不忍扫逐波的兴。只见远游飞得很低,很慢,似乎在空中支持不住,要掉下来。突然,逐波惊慌地大叫起来。
“不!不!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