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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折扇轻轻一击手掌:“不好意思,劳诸位久等,我们开始吧。”说罢,对观棋众人略一点头,然后向谢依微微躬身,作为正式落子之前的礼貌致意。谢依笔直地坐着,并不回礼,她的视线只是落在棋盘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宫崎六段面色不变,对于谢依的无礼好似并不在意,他拈起一枚黑子,望向棋盘,受让的两子黑棋扎眼地摆在左下角和右上角的两个对角星位上,白棋的第一手小目则当仁不让地占了右下角。宫崎六段略作思考之后,将手中棋子落在了棋盘最后一个角的星位上。
谢依几乎在他落子的下一秒便作出回应,白棋针锋相对,一子挂角,这手小飞点在了刚刚落下的黑棋的低位,以凶蛮霸道的气势直接挑起角上实地的争夺。
宫崎六段并不急着应付谢依的进攻,他摸了摸下巴,微微一笑,又是一子落在星位上。这一次是棋盘左侧,边上的星位,三子黑棋顿时在棋盘左边连成一条直线,形成了经典的三连星布局。
他方一落子,谢依立刻又是一手快棋跟上,白棋清清脆脆地敲击棋盘,显得胸有成竹而又咄咄逼人,这一手同样落在左上角靠近棋盘边界的低位。白棋积极抢占角上的实地,满是虎噬鲸吞势在必得的姿态。
对弈的气氛在谢依的强势之下骤然变得激烈起来,宫崎六段也不免受到感染,以快棋作出回应,双方落子如飞,很快下到数十子开外。排兵布阵的布局阶段结束,棋局开始进入激烈战斗的中盘,黑子白子各自显露峥嵘,两人的布局意图此时也变得明晰起来,就连孙苏合这个低手都逐渐看出了点门道。
宫崎六段所使的很明显是宇宙流布局,一开始的三连星正是这一布局中的经典招法。
玄玄棋经有云:“高者在腹,取势而得之。”宇宙流的奥义就在于此,不拘泥于边角上一时一地的争夺,而是强调全局大势,向棋盘中腹的广阔空间发展,行棋之时就像脱离边角的扎实地面在中央的虚空中舞蹈一般,宇宙流由此得名。
“高者在腹”之说古已有之,但是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日本超一流棋士武宫正树九段开创宇宙流,这种重视中腹的大模样战略才真正开始大放异彩。
这一来是因为中腹的价值直到二十世纪初的新布局革命才真正得到重新审视。此前的棋士们普遍醉心边角实地的争夺,而忽视中腹。毕竟金角银边草肚皮,这是围棋自古以来流传的金科玉律。
二来则是因为宇宙流的布局法对于行棋者要求很高,既要有强横的中盘杀力,又要有高明的全局平衡感。
如果没有强横的杀力支撑,往往好不容易在棋盘中间围出一个大模样,人家直接几子孤棋空降到你的心腹之地搅风搅雨,杀孤不成,就只有一败涂地。
而对整体局势的反复取舍判断正是宇宙流的精髓所在,高手相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半目之差就是胜负之别,如何在实地与大势之间作出抉择,如何将空虚的大模样化为坚实的地盘,这些都需要敏锐的感觉和精准的决断才能支撑。
“宫崎六段先有两子优势在手,经营边角稳扎稳打,那是稳赚不亏的局面,可是他却选择宇宙流布局,早早经营中腹大模样,这是要刻意炫示自己的实力,以绝对的优势漂亮地完胜这一局啊。”孙苏合心中感叹,果然,谢依狂妄的言行到底还是触怒了这位温文尔雅的棋士,职业的骄傲岂容轻侮。
有趣的是,谢依在这局棋中选择的策略正好与宫崎六段完全背道而驰。对手是气魄宏大地向天空宇宙进军,她却是一头扎进泥土地里。谢依大量在靠近棋盘边界的低位落子,斤斤计较,寸土必争,结结实实地攫取边角上的每一寸实地,不求棋型好看,只求达到目的,一旦局部有优势就迅速定型,宁可放弃更大可能的变化,也要先把到手的地盘确定下来,一步一步稳稳地争夺胜利。
这种下法稳定、务实,是很实际的争胜策略,但却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很容易行棋效率过低。尤其是许多初学者,天然喜欢这种下法,行棋之时往往一叶蔽目,在相同的步数内,花了大量精力,好不容易攒下一小块地盘,对手却早已围出十倍于你的空地。
只有当高手运用这种争胜策略时,在深厚的基本功和高明的计算力支持下,才能最大程度地消弭效率过低的缺点,让这种看似粗笨的下法化为一柄大巧若拙的无锋重剑,当者披靡。
与武宫正树齐名的日本超一流棋士小林光一和赵治勋这对木谷道场门下的师兄弟就十分偏好这种下法,并以此创造了赫赫的战绩,成为名震世界棋坛的大宗师。
许多求道派的棋士在胜利之外,更看重行棋过程中的光风雪月,这种棋风在他们眼中缺乏艺术美感,并不讨彩,但无可否认的是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被扎实地收割着,这不免令他们又是烦恼又是无奈。以至于小林光一九段的下法被戏谑地称为了“地铁流”,而赵治勋九段则得了个“钻地鼹鼠”的戏称。
谢依在这局棋中的布局策略深得其中三昧,颇似明太祖朱元璋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先稳扎稳打立下根基,然后奇兵突出逐鹿中原。
以孙苏合浅薄的围棋水平,仅仅只能看出来个粗略大概,至于棋局中中种种精微奥妙的计算博弈,他还没办法品得出来。但是坐在他对面的平野理事却是货真价实的职业七段棋道高手。
平野理事一开始的时候还对谢依的下法有些轻蔑,觉得她过分贪图实地,实乃短视之举。但是看了十余手之后,他已知道自己大错特错,白棋成熟老练,章法谨严,于平实之中尽展高手风度,分明是胸中大有韬略。双方各展所能,针锋相对,看得平野理事大呼过瘾。职业棋手几乎个个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棋瘾,如此精彩的一盘对局就在眼前,平野理事已经看得忘乎一切,全情投入这片黑白方圆的天地之中。孙苏合心里暗暗有些好笑,这局棋都不用看棋盘,只消看平野理事脸上不断变化的丰富表情就能知道双方斗得如何。
此时的棋盘之上,一者经营大势,一者强取实地,各有谋划各有所长,还看不出谁优谁劣来,接下来将是真正一决胜负的中盘,只见平野理事左看右看,眉头皱起又舒展,舒展又皱起,脸上松弛的肌肉不时抖动着,很显然宫崎六段与谢依已经开始了白刃交接的贴身激斗。
高蹈于天空的游龙,雄踞于山岗的猛虎,究竟谁能逐鹿问鼎,此时尚无人可以给出答案,但孙苏合已经可以确信,谢依果然是有真材实料,她言行狂妄,更有支撑这份狂妄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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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高者在腹(2)()
就在棋局激斗正酣之时,“寂光”门外,忽然出现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探头探脑地往里偷瞧。室内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倾注于棋盘之上,唯有孙苏合早有察觉,扭头向他们看去。目光刚一对上,门边探出来的几颗脑袋立刻缩了回去,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又像打地鼠一样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孙苏合轻轻拍了拍身边芥川先生的肩膀,目光示意门外。芥川龙哉会意起身,向门外走去。没过多久,他回来对孙苏合轻声说道,原来门口那几位都是今天在这里参加研究会的日本棋院院生,他们听说宫崎六段正在与平野理事的客人对弈,而且还是摆开架势在“寂光”行棋,这让他们怎能不大感好奇?个个都心急火燎地想要旁观这场对局。
可是平野理事和宫崎六段都是大有身份的前辈,日本的辈分等级尤其森严,没有得到许可,这几位院生怎敢贸然进来打扰,只能悄悄挤在门口想要偷看一二,结果连人影也看不太清,更不用说棋局了。被孙苏合看了一眼之后,他们担心冒犯,心里一虚就要转身走人,可偏偏又棋瘾难耐,几个人挤在门口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啪的一声脆响,谢依忽的一子,重重敲在棋盘上。自从进入中盘,对局双方不约而同地一改布局时的落子如飞,棋越下越慢,落子也越来越凝重轻缓,此时蓦然重敲一下,自然吸引孙苏合扭头望去。谢依从落子开始,头一次将目光抽离棋盘,她看向孙苏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孙苏合初时尚觉不解,但随即灵光闪现,眉头一挑,忍不住也是一笑。谢依感觉到了彼此间的默契,没有多话,略一点头之后,目光重新扎根到棋盘上,犹如至始至终从未离开过一般。
孙苏合向芥川先生轻声吩咐了两句,然后对着门口招了招手。芥川龙哉放轻脚步挪到平野理事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平野理事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几位院生窃窃低语推来推去,终于推出了一个人站到门口,那位院生局促不安地站着,对着平野理事深深鞠了一躬。平野理事正看得入迷,突然被人打搅,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他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耐。那院生心中一跳,低下头去,连目光对视也不敢了。
平野理事微微叹了口气,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好局在前却不能旁观的心痒难耐。他将自己亲笔录下的前几页棋谱递给芥川龙哉,然后对着门口的院生们点点头,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最后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搅扰这场对局。
几位院生见到棋谱顿时欣喜不已,差点就要欢呼出声,但他们随即想到平野理事刚刚警告他们噤声,赶紧伸手捂住嘴巴,然后又深深鞠了一躬。芥川龙哉带着棋谱与他们一起去了另一个空闲的对局室。众人迫不及待地对着棋谱开始摆棋讨论。
孙苏合取出手机耳机戴到左耳上,院生们的讨论经由芥川先生的翻译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这局棋下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孙苏合可以看懂的了,而院生们恰好是最专业的评论员,虽然他们的话里充满了专业术语,又经过了一重翻译,孙苏合听得也是一知半解,但已远远好过对着棋盘当个睁眼瞎。
“平野理事是不是老糊涂了?”
“嘘,不要乱说话,这可不敬。”
“你们看嘛,这是让二子棋,明显宫崎六段执白,平野理事写反过来了。虽然我没太看清,但是对手好像是个女孩子吧,这不是闹笑话了嘛。”
芥川龙哉翻译到这里忍不住古怪地一笑。
“孙社长?”
孙苏合没有说话,芥川龙哉也就没有多言纠正,只是不断地取来最新的棋谱,然后将院生们的发言翻译给孙苏合。
“白棋在这里长一手,你们看怎样?”
“我也这么觉得。”
“棋谱上怎么样?”
“咦,宫崎六段没有长这一手。”
“那他落在哪里?”
“脱先了,脱先取势。白棋没有继续纠缠边上这块棋,直接一子穿心了。”
“居然直接落到天元附近,这是,宫崎六段这一手太冒进了吧。”
“这下好看了。”
孙苏合一边静听分析,一边默默观察宫崎六段和谢依的状态。下到这个时候,两人都开始频频陷入长考,谢依面色赤红,额头鬓角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就连头发都变成一缕一缕,贴在皮肤上。宫崎六段依然面不改色风姿优雅,但却不自觉地不停喝水,杯中的茶水已经续了三四次。
棋局中,此时正在上演精彩绝伦的对攻变化。宫崎六段就像一位二刀流剑客,中腹大模样是长剑大开大阖,而真正的杀招却暗藏于左手短剑,一旦瞅准机会,便要在对方苦心经营的边角剐上一刀
而谢依则一反布局阶段朴实刚健的风格,开始大手笔地疯狂进攻。白棋如同飞星乱坠,天马行空,在棋盘上四处开花,不断地挑起战斗,将宫崎六段精心围出的中腹大模样撕扯成一块又一块激斗互拼的惨烈战场。
另一个对局室内,院生们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最新的棋谱,一边不断在棋盘上摆出各种各样的变化,局面复杂至极也凶险至极,众人各逞见解,争得不可开交。孙苏合轻轻抚摸着耳机,望着近在咫尺的方寸棋盘,黑白错落,犬牙交织,他似乎能够感受到其中弥漫着的铁与血的腥味。
宫崎六段结束一段将近二十分钟的的长考后,落下一子,欠身说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谢依兀自盯着棋盘,似乎没有听见。宫崎六段对平野理事和孙苏合礼貌地一点头,然后起身出了“寂光”。
去洗手间的路上正好经过院生们摆棋的对局室,宫崎六段快步走过,他身在局中,理当避嫌不听其他人对于这局棋的分析。可是对局室内吵得热火朝天,想不听都难。
只听一人高声说道:“棋谚有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