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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既然早晚守不住,将士们不也还是在守?”
“那是因为,”楼辕慢慢回答道,“自古铁血男儿,宁战死而亡,不苟且而生。”
暗处听着的风笑晨不由虎躯一震——这句话,很多年前,他也说过。那是什么时候了?初入军营吧?和他一样的兄弟们站在一起,誓为国尽忠……
他老了吗?要不然,为什么那些兄弟们都在一场一场的战争里消失了,只剩下了他变成了如今圆滑世故的模样?
不远处,楼辕和寇白门的对话还在继续。楼辕说罢这句之后,寇白门娇笑一声,却是全无媚意,慢慢道:
“我知道你是谁了。”
楼辕还未说话,寇白门便放下琵琶,徐徐跪下身子,垂头到:“小女子寇白门,叩见节度使大人。”
楼辕急忙道:“快快请起。”
见寇白门起身了,他才笑了起来:“有道是拔毛凤凰不如鸡,此时危急存亡之秋,节度使和花魁,和城门的将士们还不是一样?城若万幸守住,便都是鬼门关前绕一圈回来的人;城若守不住,那就都是黄泉路上的伴儿。这种时候了,你还管什么礼节?”
拔毛凤凰不如鸡?这话谁说的?没听说过啊。不过好有道理的样子……听墙角的风笑晨默默想。但也只是想了想,便摇摇头,悄悄的走开了。
他需要静静,他现在脑子里很乱。
而脂红阁前,莫名的尴尬静默了。还是楼辕又开了口:
“姑娘为何还要留在城里?现在想走只怕也来不及了。李唐大军今日是同时围攻的三面城门,想来已经是围住了城池。”
寇白门淡淡一笑,声音虽低而娇,却又带着斩钉截铁的坚韧:“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他说过会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他。”
楼辕一默,他自然知道寇白门说的是吴积白。人道风月之地是逢场作戏,可哪有人是赔上了命来做戏的?微微是叹了口气:“你去南诏,等战事结束不也一样?他终究会寻到你的。”
“不一样。”寇白门说,声音里带着决绝,“我若去了南诏,便依旧是风尘里的女子,早晚对不起他。我这辈子进了这花柳场的门,身子早就脏了,更没说过什么动不动心的话——只是唯有此番,我是宁死也不能负了他!”
楼辕哑口无言,却想起了霍湘震,心里有些苦涩。霍湘震啊霍湘震,你当年若有着女子一半的坚决,我也不会和你兜兜转转的拖了这么多年……
只听寇白门淡淡叹息了一声:“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知道,他对我未必是全心,可至少有个真心,我也知足了……”说着,又抱起了琵琶,婉柔弹了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日**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楼辕最喜欢的,唯独是“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这句。当初和霍湘震分开的时候,恨过疼过,便是求忘。可情之一物,入骨便是毒,怎么也忘不掉,反倒是越发惦记着他的好……梦山那孩子,也是由此取了个名。
当初含恨分开,日夜思念惦记。现在是他支开了霍湘震,却想他想得越发厉害……楼辕想,自己真是着了魔了。对一个总把他压在床上欺负的男人,还如此的念念不忘。
只是想来,那男人也在念念不忘着他。
谁说只女子才会陷在一段情里不可自拔?男人若是爱得疯了、全心全意投入进去了,明明是更无法自拔。眉间心上,恐怕都只剩下了那一个人。有他便是春暖花开,没他便是行尸走肉。
楼辕笑自己,为何是想到了他,心就如此柔软。倘若有一天真的要生离死别了——
他只求死的会是他,活着的会是霍湘震,这样,他的心里一定不会太疼。因为活着的那个人啊,一定是比死去的人还要难过的。所以他支开了霍湘震,其实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自私呢?他愿意做死去的那个,长眠地下,不用活着,一个人冷冷清清。
四月二十日。
西夏居延海大牢。
霍湘震已经从焦躁状态转入了颓废哀怨状态。陆六孤站在他身后,耳朵里塞着两团棉花球,目睹着霍湘震的龙爪子一下一下“呲啦呲啦”地在牢房砖墙上挠着。陆六孤此时还默默出神想了一下:西夏的砖头挺结实。
然而他耳朵里塞着棉花球,别人耳朵里可没塞。牢头哭丧着脸凑到陆六孤身边:
“典属国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吧!这位妖龙公子要是再这么挠下去,我这牢房都没法住人了!我们现在满耳朵都是这挠墙声!!”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挠墙这个动作其实还是像楼辕这样的小猫来做更合适一些的吧?霍湘震这是近猫者喵?陆六孤不负责任想了一下,才慢慢拔出耳朵里的棉花球,忍着刺耳的“呲啦呲啦”声,问道:
“霍兄,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你告诉我暮皓怎么了我就跟你出去。”霍湘震头都没回,继续挠墙。心说你又不肯放了我,出去走还不能跑,跑了还算我越狱,我凭什么跟你走?反正这个损招目前看来挺有效。
于是在满耳朵的“呲啦呲啦”中,陆六孤相当有耐性地又问道:“要不我们下盘棋?”
呲啦呲啦——“告诉我暮皓怎么了我就跟你下。”
陆六孤风度翩翩啊微笑微笑:“要不……吃点东西?”呲啦呲啦——“好了我知道了霍兄你要说‘告诉我暮皓怎么了我就跟你吃!’”陆六孤终于学会了抢答,十万分的无奈,“霍兄,你要知道,不是兄弟我坑你,只是事关重大我真的不能害了你啊!”
霍湘震终于停下了他的龙爪子,说实话他自己现在也是满耳朵呲啦呲啦的。回头去问陆六孤一句:“你告诉我,暮皓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陆六孤沉默。
“不说话……就是默认?”霍湘震再度追问。
陆六孤只转身离开。
——果然是有性命之忧吗?!可恶,性命堪忧的时候你凭什么把我抛开?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是不信任我还是觉得我会拖累你啊!虞、暮、皓!
陆六孤刚刚走出牢房大门没有几步,突听见身后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金色流光直冲天际,向着剑南的方向划去。紧随其后的,是牢头慌忙来报——
“大人!大人!那、那位公子他击穿房顶逃走了!!”
陆六孤倒是淡然,摆了摆手:“修房顶的钱,陆家自然会出。”
“可、可是,可是越狱……”
陆六孤倒是一脸淡然:“他又没犯了王法,不过是在牢里暂住几日,哪来的什么越狱不越狱?”说着,气定神闲地,慢慢踱步回去驿站,还在念念有词,“真是,留了大门他不走,非要走房地……这些妖真是无法无天呐。”
用吴积白的话来吐槽,你做妖也要遵守基本法嘛!
依大宋律例,逃狱处大辟之刑,家产妻子充为官奴。
——不过也没说有人进大牢住一下然后再出去是犯法的啊。
陆六孤笑得眯起眼,颇有几分狐狸一样的狡诈。
霍兄啊,兄弟可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小辕啊,陆二哥这可是尽力了,你师兄自己要跑我也管不住对不对?
同日同时,锦官城下。
楼辕又站在了城头。这次是站。
用双拐支持,慢慢挪上城头。风笑晨他们想照顾他,可他也万万不愿意麻烦别人。
那真的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对面,是李唐的重甲军队。齐德隆在前,身后是邵江城,两人均是骑着高头大马,对着城上。白斛并不在此,因为邵江城采取了最有用的办法彻底让白斛安静了下来。
不不不别误会,白斛自然没死,只是现在他在中军帐里,浑身无力,怀疑自己已经死了。邵江城这个屡试不爽的办法,跟他久了的老兵都了解透了……
第十章 破釜沉舟战意决()
锦官城下,阳光正好。原本正是繁花似锦的时候,却还是战火连天了。楼辕在城楼上站着,自然是为了回应、甚至挑衅对面——万一齐德隆突然消气,又围而不攻了,那他们岂不亏大了?
然而他似乎多虑了,因为昨天关于齐东樯那一句话稳准狠戳了齐德隆心窝子,齐德隆现在抱的就是活捉他然后抽筋扒皮,或者活捉他然后送到齐东樯旁边的心情。
作为老将,邵江城依然冷脸是劝了齐德隆一句:“我们虽然有补给,却也是长途奔袭而来,若真的硬拼,或许占不到便宜。锦官城守军已经失去了周边四镇,我们只要如此围城不攻,早晚会困死他们。”
齐德隆却是一抬手,阻止了邵江城的话:
“君侯不必多言,吾心已决。如此围城还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倒不如速战速决来得痛快。”
邵江城看向城头那些身影,便不再多言。却听齐德隆问道:
“君侯看来,那小瘸子可顶得住我李唐的重甲军队?”
邵江城不语,只是含糊敷衍了一句:“今日且看看敌情。”
昨天轻甲军攻打的时候他忙着和白斛翻云覆雨呢,完全不知锦官城这边是何情形。今日便正好是用重甲军试探一番……
只可惜重甲军装备昂贵,人数又少。只是已经明知了轻甲军无法攻破吊桥,那自然就只能让重甲为人盾,轻甲军抬滚石檑木跟在后面了。
这是邵江城的想法,却不是齐德隆的。
对面,锦官城的城头,风笑晨也对楼辕道:
“大人,这里危险,你还是先回城中吧。”
“嗯。”楼辕应付着回了一声,眼睛却还是盯着对面的李唐大军。他想了想,道,“风将军,这一战,咱们真的顶得住么?”
风笑晨愣,就听楼辕继续道:“我年纪虽小,经验不多,但是我也不是傻子。风将军,咱们现在是四面楚歌,这一战其实就是在赌咱们的箭矢和李唐的甲兵哪个先用完罢了。”
风笑晨听了楼辕这话,便微微蹙眉。继而便是叹息苦笑:
“大人说对了,这不过就是赌罢了。其实连赌都算不上,只是豁出命去让他们吃些苦头罢了。”说着,却是看向了对面的方向,语气倏忽就冷了下来,“李唐想吞了咱们剑南路,咱也不能就当了那么个糖不甩。起码也要扎得他们想起来剑南就疼得慌!”
楼辕微微颔首,眼睛亮亮的,跟着是微笑着,问了风笑晨一句话。风笑晨听罢,只低头看楼辕,定定问他:
“大人可知,这一计就算是成了,我们也相当于自绝后路?”
楼辕依然是颔首。
风笑晨便笑着摇了摇头:“大人,你才二十二岁,你还年轻,你不怕死么?”
楼辕听他这么问,眼睫微微颤动。风笑晨以为自己是说动了他,却听楼辕是莞尔轻声:“死,我早就不怕了。我只是舍不得一个人罢了。我原以为我是愿意战死沙场去守护什么家国天下、楼家威名的,可是你这么说起来,我觉得,其实我想守护的也只有他而已。”说罢,却是笑着扬起脸来:
“这么说,我真庆幸我提前支开了他。他要是在城里,我就真的怕死了。现在他不在,那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他一天天的总想着保护我怕我受伤,可是我堂堂一个男子,倒是更想回护于他。现在,就算城破了我死在这里,却也算死而无憾了。”
风笑晨沉默,犹豫。最后,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又点了点头,话题也回到了楼辕那条计策上:
“大人,就按你说的办。”
楼辕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却只当他是考虑自己这战略的可行与否,便笑了起来:
“风将军放心吧,我会倾尽全力的。”
对面,齐德隆和邵江城已经到了阵后。齐德隆看邵江城一眼,颇带着几分挑衅意味问道:
“你不亲自带兵么?”
邵江城并不理会齐德隆——历经如此之久的战场搏杀淘洗,人言可畏又算得上什么?只是越是与这些人接触,他便越想念白斛。至少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