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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杰夫几年前有个哥儿们在青云山搭了座小屋,却始终没有人住进,因此他便安排姚德到那座小屋里住上几天,逃开天龙堂的纠缠。
原先任青河也要跟来的,但是姚德和任杰夫都觉得多了她反而更有危险性,出了事也不见得有人能照顾,所以就没让她来。
青云山其实并不全然是山,只是工业时代由废土堆积而成的丘陵,经过城市政府的改造,在上面加上一层人工土壤,以古代中国的黄山为范本,便建了这样一座人工小山,经过近百年的经营,整座山倒也蓊蓊郁郁,一片青翠的盎然景象。
姚德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便爬上了山巅,在夜色里,远远地便看见了雷玛抱着吉他,端坐在一株树上的身影。
“你来了。”雷玛赞许地笑笑。
“我来了!”姚德点点头。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姚德才想起一件事。
他只知道雷玛要他来,来了之后,要做什么呢?
在夜色中,姚德有点好奇地看着端坐在树上的雷玛,却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株夹竹桃颊的树,虽然树还算高,大约有两个人的高度,但是夹竹桃类的树木并不坚韧,不用说坐在上面了,连爬上去都有点困难。
可是雷玛却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轻巧巧地坐在那儿,一阵微风吹过,还随着风缓缓的飘荡。
他仰望着天空,仿佛正在出神,虽然他应该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但是姚德却微妙地觉得雷玛的心,应该比大多数有眼睛的人更清明。
过了一会,雷玛轻轻地挥动右手,他和姚德一样,并不喜欢用“匹克”一类的弹奏用具来阻绝手上的触感,指法过去,空气中便柔和地漾满了吉他的弦声。
那弦音仿佛是有魔力一般,静静地流入姚德的脑海,此刻雷玛弹奏的是一首很平常的“荒城月色”,但是那弦音如流水、如流云,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可以看见一片倾颓的古城,散落在砖墙的石块,还有从古城缝隙中露出的一片寂寞月色。
姚德出神地聆听雷玛弹奏的吉他,浑然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也忘记方才的疑问,只是愣愣地听着那柔和乐声,间或以手指虚按空中,仿佛自己也想弹出这样的音乐。
但是,虽然乐音流入脑海是那样的顺畅,但是自己虚按的指法迟钝得什么似的。仿佛是一首平淡无奇的歌,但是要真的弹奏出来,却难似登天。
一首“荒城月色”弹毕,琴音流转,变得高亢起来,起初,是一串像是流星般的快板,然后戛然静止,一拍、两拍之后,出现的旋律,却让姚德“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那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旋律飘落在空气之中,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小节都再熟悉不过了,但是雷玛的指法却像是有着魔法一般,将那耳熟能详的曲子带进另一个境界。
像是一个负心的女人冷冷的眼神,对你说最后一句话,就此将你推入无穷的深渊。
又仿佛是服下最苦涩的毒,但是心中的痛却让那毒药甘若醴泉。
姚德的这首“服下你调好的毒”已经唱了好些年,却从来没有过这样悲凉哀伤的感觉。
一阵轻轻的风吹来,脸颊上有着水气般的凉意。而姚德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两行清泪。
琴音逐渐止歇,“嚓”的一声,雷玛将手掌按压在吉他弦上,将所有的悲伤、感叹、思念在这一刹那间全数褪去,只是方才的琴音却像是无穷尽的生命一般,仍然缥缈地晃漾在夜风之中。
姚德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始终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雷玛才悠悠地说道:“你也弹吉他,是吗?”
姚德思索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本来是的,”他的声音有点出神似的,语声并不肯定,“但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我算不算会弹吉他了。”
雷玛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在夜色下显得神秘,便是却透视出温和的善意。
“你会的,”他说道:“只要你有一颗心,你就会弹出很出色的吉他。”
“可是,像你那样的指法,我想我就是再练上十年,我也练不出来。”姚德由衷地说道:“太难了,真的很难很难。”
“用指头弹吉他,当然很难,没有心在其中的指法,便是练上千年百年,也终究只是没有灵魂的空洞身体。”
姚德专心地听着雷玛悠然的叙说,一边细细咀嚼他话中的含义。
“心在其中,艺,便在其中。”雷玛继续流畅地说道:“术由心生,心由意生,一首美好的歌,就要有一颗完全投入的心。”
“有心的话,就能够弹出好的音乐吗?”
“有心的话,就能够弹出最出色的管乐,但是最出色的音乐,却仍不是最好的音乐。”
“要怎么样,才能够弹出最好的音乐?”
雷玛微微一笑,仿佛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仁善之心,充满了关怀之心,才能弹出最好的音乐,”雷玛说道:“最好的音乐,不是来自指法,也不是来自苦练,而是来自你心中,那一份无私的爱。”
“要怎么样,才能有无私的爱?”姚德好奇地问道。
这一回,雷玛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流畅地回答,只是突然间沉默下来,过了良久,他才静静地说道:“你是个摇滚乐手,是吧?”
姚德点点头。
“能够在这样的乱世中相遇,你我究竟也算有缘,你愿意和我共同切磋弹吉他的技巧吗?”雷玛侧着头,问着姚德:“我也曾经是个摇滚乐手,你愿意帮助我,让我重回那种狂野的记忆吗?”
听了他这样说,姚德高兴万分,忙不迭地点点头。
“愿意,愿意,”他欣喜地笑道:“我愿意拜你做老师,跟随老师学吉他指法。”
“师徒的称谓只是个假象而已,我们要学的,只是弹吉他的方法,师徒之说,以后也不要再提起。”
“是,是。”
“还有,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你答应。”
姚德连忙点头,“请前辈直说。”
“什么前辈后辈的?”雷玛笑道:“我这个人这辈子最恨这种不知所谓的虚名了,我叫雷玛,你可以直接这样叫我,或叫我老雷也随便你。”
“是。”
“是什么是?”雷玛笑骂道:“我说,叫我雷玛,或是老雷!”
姚德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雷玛。”
“这不就是了,牵绊拘谨、礼教虚名,无非都是狗屁,不过就是学学吉他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我答应。”
“是!就是这件事,”雷玛仿佛心情极好,之前的淡然神情已经褪去,仿佛又回到过去,已经出现几分意兴揣飞的豪气,“不过不只是一件事,是好几件事。”
“前……不,雷玛,你请说。”
雷玛呵呵大笑,一个轻巧的纵跃,也不见他费什么力便跃离树上,轻飘飘地来到姚德的面前。
“第一,我不喜欢人问我的来历,不喜欢人问我从哪里来,到何处去,我是雷玛,瞎子,还会弹一点点吉他,就是这样,懂吗?”
“懂。”
“还有,我也不爱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所以有人问起的话,你也从来不曾见过我,知道吗?”
姚德愣了一下,有点迟疑地说道:“这一点,我也许无法做到,因为我和我的女友已经约定好,两人之间绝对不会有秘密,如果她问起,我是不会瞒她的。”
“‘千里夜市’那个小家伙,是吗?有意思!”雷马爽朗地大笑:“那小兄弟也怪有趣。”
姚德又征了征,心想雷马或许是眼盲,一时没能看得清楚。
“不是我的那些兄弟,是我的女友。”
“女友,女友,”雷玛微微笑道:“还有女友的姊姊,是吗?”
姚德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晓得雷玛是在开玩笑,还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才把容貌的确比女人还要俊美的任杰夫称为姊姊,不过话又说回来,被陌生人认错性别,本就是时时发生在任杰夫身上的事。
“这句话,你可不能让他听见,”姚德笑道:“即使是我们这些好兄弟,如果说错话的时候,他还是照样会打断我们几根肋骨。”
“很好,很好,他也是个弹吉他的,是吗?”雷玛点点头,神情转为庄重,“如果有机缘,你也可以把我的技法传给他。”顿了顿,又说道:“我的要求,就这样,能不能答应我,一生都要遵守?”
姚德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
“可以,您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好!”雷玛大笑:“我就算多了你这个小友,人生至此,不浮它一大白怎么可以?”
说着说,也不晓得他从什么地方,一眨眼便掏出来个金属小壶,旋开壶盖,空气中便布满浓冽的酒香。他一仰头,“咕都咕都”便灌了几口。
“喝?!”
姚德也不推辞,接过酒壶便也灌了一大口。
于是,在夜色下,就着酒香,就着吉他,盲歌手雷玛便开始教姚德吉他的弹奏技法。
第五章 天龙
和一般的吉他弹法不同的是,雷玛不只教他弹奏的指法、和弦,也教他舞台上捧着吉他的舞步,因为雷玛说,一个出色的摇滚乐手除了动人的音乐之外,弹奏时的肢体语言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原先姚德以为,雷玛教他的吉他弹法会集中在指法和和弦之上,因为吉他的弹奏重点也在此处,但是雷玛却只在一开始粗略地教了他几次基本指法,又提了几回“心即琴弦,琴弦为心”的哲理式说法,便将教授的重点摆在舞台的摇滚动作上。
虽然如此,姚德还是学得非常的用心,因为雷玛教授的舞台动作极为繁复精深,甚至还有很精辟的古代玄学知识牵涉在其中。
“步法是所有动作的基础,正确步法可以让你出一点点的力气,却得到大大的功效,”为了让姚德了解,雷玛还在地上画出繁复步法的简图,“这套步法脱胎至古代中国的一部奇书,叫做‘简单经典’,只要将其中的关键弄懂,连宇宙间的至理也可以一览无遗。”
而持吉他的姿势,据雷玛所说也是非常精深的学问,姚德从最基础的前推、旋转、倒拖、下挑、上压开始学起,又学到激烈动作中调匀呼吸,不影响唱歌的技巧。
雷玛教他的技法仿佛是一扇前所未闻的大门,门后充满了令人惊艳,而且绝对不会有人联想得到的精深技法,看似荒谬,却每一项都和音乐息息相关。
而且,虽然没有直接学弹奏的指法,姚德却发现自己的音乐时时都在蜕变,有时如泣如诉,有时又隐隐传出不属于单纯乐器传出的风雷之声。
沉浸在这样一个浩瀚广大的领域之中,姚德本来以为以自己跳脱浮躁的个性,一定无法在青云山躲得太久,没几天就会偷溜下山,但是在雷玛的教导之下,他居然也就专心地沉迷在吉他之中,一个月内都不舍下山。
在这段期间,任杰夫曾经上山来看过姚德两次,但是为了安全的因素,任青河并没有跟来。
一个月前,半人马里巨舰出现的状况果然在世界上造成极大的恐慌,但是在各国政府有心的隐瞒下,这三艘巨舰被描述为“不善言词的外星朋友在地球设置的观众站”,而且媒体、电影也适时地演出多部友善外星人的温馨故事,所以近一个月之后,这阵骚动总算暂时平息下来。
除了在天使之京、帝京,以及新咸阳市仍能看见巨舰之外,半人马星人也不曾有过任何动作,这样一阵子之后,民众的恐慌总算平复了一些。
恐慌的结束,对姚德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因为外星巨舰的造访,人类社会一度陷入混乱的状态,但是恐慌一旦平息下来许多社会上的原有制度便会再次正常运作。
很不幸的,黑帮的势力也一样恢复常态。
“这一阵子,‘天龙堂’又传出来有人在打听你的消息了,所以你还是有危险,”任杰夫皱眉说道:“酒吧那边,仍然有陌生人去探过消息,所以我想还是要等上一阵,等风声过去了再说。”
姚德满不在乎地笑笑。
“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没想下山去,”他说道:“不过只要我想下山,那些家伙我是不会怕他们的。”
任杰夫无奈地看了他一根,知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说的并不是大活,但是也不晓得如何去阻止他,只好略地里希望雷玛可以教他教得更久一些,让姚德在山上多留一阵。
但是,姚德上山后的第三十七天,雷玛便无声无息地飘然离去,前一晚上还细心地教姚德一种上身不动、让旁人产生移动错觉的步法,姚德学了一晚才勉强学好,因为这种步法实在极费心神,疲累之际便睡着了,一醒来却已然不见雷玛的踪影。
这位盲眼的神秘人物就这样,倾全部心力教了姚德三十多天吉他技巧后便翩然远去,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姚德在山前山后找了几天,才颓然地停止寻找,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而且雷玛坚决不肯和他以师徒相称,但是在姚德的心目中,却早已对这位神秘的盲眼奇人萌生一股如父如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