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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双手细心地将冢上的杂草一根一根拔去。
这动作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虽已入秋,但日头不小,君聆诗已汗湿襟袖。
白柏只在一旁看着,他双腿已废,帮不上忙。
拔尽杂草后,君聆诗温柔地抚摸木制的冢碑,细声说道:「我回来了……织
锦,我回来了。」说完,他解下琴囊,就在冢边坐下,缓缓调弦。
他的动作很轻柔、很随意,虽持续进行,但作得很慢,就好像他的时间是不
会过的、好像时间是用不完的。
更好像,其实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与冢中的织锦,其馀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所以什么也不用在乎,慢慢来,就成了。
织锦是个急性子、君聆诗则有些懒散,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真乃数十年
如一日。
白柏一直没吭声。
正午上山,到了日薄西山时,君聆诗才终於调好琴弦,这是他生平调的最好
的一次弦。面对着最重要的人,自然要给予最好的。
叮、叮……
琴弦响了。
白柏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
他听到了温缓的流水声,流速很慢,但很稳定。
顺着水流,白柏看见了许多东西,有高山、有大河、有瀚海、也有荒漠、有
人声喧杂的闹市、也有幽静悠远的山林。可这些地方,都不能使得小水流叉了道
、也不能让它乾涸,它遇山过山、遇水越水,还是一样的流下去,流到天涯、流
到海角。白柏知道,它会这样流下去,千秋万世。
曲终。
睁眼,才知夜空笼罩。君聆诗仍然坐在冢旁、手按在弦上。
白柏赞叹:「人称你为琴中圣手,果然名符其实……」话一出口,白柏
便有点后悔 ̄自己怎会这么俗气呢?适才那琴音其实并非琴音,是心音,君聆诗
所制造出来的声音,琴只是一种媒介、一种工具而已!君聆诗能将自己的感觉、
心意以琴表达出来,他的境界,怎能是区区的琴中圣手四字所能形容的呢?
真要用任何方式来形容君聆诗适才的演奏,最好便是静,唯有宁静与沈默,
才能真正表达出聆乐者的感慨与心动。
白柏转念又想:君无忧这小子果然不同凡响,论辈份,我还高他一辈;论见
识、才华,却要自惭形秽了!
「前辈,」君聆诗忽然自己出声打破了寂静:「你记得吗?我之所以上灵山
与敕里为敌的原因……」
「自然记得。说到底,其实也只是那么一句话。林小姑娘的遗言,要你打
败敕里,为了她这么一句话,你踏上灵山,与你最不愿意、最不应该敌对的人
干戈相向。」
「我终究也没有打败他……没有人能打败他。」
「是,没有人能打败他,也没有人能超越他。以前没有,以后只怕也不会有
。」白柏慎重的颔首附和。
君聆诗不出声了。
天弃鬼才稀罗凤,一个举世认定不可战胜、不可与之敌的人物,但是他最后
还是没有达成君临天下,他到死时,也还只是云南王。
君聆诗想起了一件事……
织锦很喜欢穿着黑色绣花的衣饰,她的性格很固执,绝不肯轻易变更。但在
嘉陵会战前,她换衣服了,换成了深褐色的的衣裳、戴上了纱巾斗笠。
敕里曾经问君聆诗:「织锦向来只穿黑色绣花的衣服,何故在嘉陵战前竟更
换了?」
君聆诗回答:「她有洁癖,在战场上自然无法天天沐浴更衣,她换了深褐色
的衣服,只是为了看来不像沾染太多风沙;戴上头纱,只是不想吸入太多马蹄扬
起的尘土罢了。」
这问题看来有点无聊、也有点单调,织锦人都死了,问这作啥?稀罗凤也不
过尔尔!
但这问题其实很有深度,君聆诗想了十几天才想明白。
稀罗凤是在表示:织锦为人有原则、很固执己见,但也绝非不懂变通之人。
她要你打败我,那是不错;但若她见了你与我相处时的情样,还会这么坚持吗?
因为她了解你、会为你着想,必会成全你;若否,她就不是值得你全心全意爱护
的织锦!
君聆诗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想与稀罗凤成为朋友、想永远都有机会向稀罗凤讨教、请益。
织锦会成全吗?
会的,君聆诗打心底坚信,会的!因为,织锦也是那么的看重稀罗凤,织锦
一定也希望,君聆诗能与稀罗凤成为朋友!
同时,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稀罗凤是他们心中无上的存在,他们不会承认再有任何人能超越稀罗凤。稀
罗凤作不到的事,不会再有其他人能作到!
「织锦……你也希望,敕里永远是最强的吧?」
「当然!如果他不是,我可就看走眼了!」
「那么,要是有人想超越他呢?」
「还不简单,要敕里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颜色瞧瞧,不就得了?」
「可是……敕里已经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
「是啊,他只剩下一个传说了……」
「那……那……就交给你!你去把那小子给打败!要打得他屁滚尿流、跪地
求饶,然后你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告诉他:你连我君无忧都敌不过,还想超越
敕里?别笑死人了!千万记得,要照讲啊!」
「是,我知道了!」
「不过你可得小心点,不能输!要是输了,你就以死谢罪;你要是死了,我
就鞭你的尸!」
「遵命,遵命!」
…………
「前辈……」君聆诗轻唤了一声,这才是真正的出声。
「嗯?」白柏也应了一声。
「其实,我好虚伪。」君聆诗抚着织锦冢,叹道:「世人以为我大义凛然、
义无反顾的藉弃剑替我号召群雄,以抗番、回、倭、南四路联军,是为了保持华
夏民族的和平与文化。其实我才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为了织锦的遗言戮力以行
,却将自己的孩子推进了死地里去……虎且不食子,我比畜生还不如!」
白柏先是一怔,跟着哈哈大笑。
君聆诗微愕,也笑了。
他是天才,想通一件事,只要眨眨眼,就够了。
「你是人,你终究还是人!」白柏笑道:「嘿 ̄你心中有至高的存在,那是
织锦的遗言、与稀罗凤的地位,这两样事情,在你而言是永远不会变更的,为了
达成、保持这两样事情,你便是刀山油锅也会去闯!这样不是很好吗?都怪皇甫
望和徐乞这两个浑小子,把你捧上了天!别再用大义旗帜来欺骗自己,你终究是
人,不是圣人,你与常人有所不同的,就是一颗脑袋上多生了十几二十个窍儿!
就这样吧,从今天起,你不是林家堡遗孤、也不是诗仙剑传人、更非什么琴中圣
手、天赋异才,你只是一个人!既然是人,就有想作的事,你就用人的身份,去
作你自己想作的事,不就得了?想那么多作啥!」
君聆诗颔首应是。
「那好,现在你的儿子为了帮你达成心愿,已经给人逼到死地去了。接下来
你要怎办?不用我教你了吧?只怕我也教不来!」
君聆诗呼了口气,屈指一弹,弹在琴弦上。
这一声有肃杀气息,西风一吹,枝桠摇动,树叶纷纷落下。君聆诗动掌运指
,琴音连响,但空气中无有琴音,唯有啪啪之声不绝,每一声啪音之中,即
有一片树叶被无形气息截作两半!当树叶尽落於地,琴音亦歇,树叶散落在织锦
冢与君聆诗身侧,形成了个葫芦的形状,十分完整,毫无缺口、葫芦之中亦无一
叶置地。
君聆诗一边将雕手素琴收进琴囊,一边说道:「我记得,去年我走过一趟云
南,可在云南发生什么事,却全然想不起来。我的记忆从踏进大理城的那一刻中
断了,接下来……即是我四肢肌腱为人所断!」
「何人所为?」白柏问道。这个问题,有太多太多人想问!
「我不知道……全都忘了。」
白柏皱起了眉头。
「但是我很肯定……一定与他有关!」
「何人?」
「害得诸葛兄永远无法成为天下第一军师的那个人!」
「仲参?」
「对,仲参!」君聆诗说,站起身,推着轮椅,下山了。
白柏坐在椅上,忽然觉得背脊发寒!他开始为仲参叫苦了。
仲参啊仲参,你谁不好惹,居然惹到了君聆诗、惹到天赋异才头上?你断他
四肢肌腱,却不取他性命,是等着他去找你报仇吗?这不是自讨苦吃、自寻死路
吗?仲参啊,你最好先买副棺材备用吧!
首发
第五十六话 自尊作祟 ̄之一()
一看到常武、龙子期,阮修竹与诸葛涵心头都是一惊,不自觉得从凳上跳了
起来,也一齐退了两步。
怀空暗暗咒道:「真是死缠不休……」他察觉龙子期正望着小涵,那目光如
泣如诉、如怨如慕,虽则未置一语,实已有千言万语,心里立感老大不痛快,随
即起身横移一步,挡到了小涵身前。
常武紧皱虎眉,惑然道:「我不懂,真是不懂……那君弃剑究竟给了你们甚
么好处?竟人人都说他的好话?」
「这不是你能懂的。」蓝娇桃漠然应道,顺手抚摸正对着常武叱牙咧嘴的赤
冠鳞虺。
常武冷笑道:「蓝大哥不必赘言,你孤身一人,一夜而灭杭塘帮的才能,无
人会去怀疑。本派也不打算与你成为敌人。」
蓝娇桃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傻住。
这句话表面上看来是在奉承蓝娇桃的本事,实际上却是说明了:杭塘无过,
汝却灭之,明摆着犯了滥杀一罪,君弃剑收留了你这残忍好杀的份子,也是
一丘之貉!说不定,你们根本就是合谋的!如此一来,你蓝娇桃就是水帮联盟的
公敌、也是南武林的公敌!你不出声最好,若多说话,咱大可召集南武林卫道人
士通缉屠灭你!
阮修竹听不出其语意,反唇讥道:「你既知蓝大哥厉害,还来作啥!先告诉
你,我不会回去的!小涵也不会!」
诸葛涵忙拉动阮修竹的衣袖,暗示她不可再说下去。诸葛涵听出来了,凭常
武那塞满稻草泥巴的脑袋,万无可能想出这种高深的威胁言语,定然有人教他!
那么,是谁呢?是谁有这种本事,一句话就可以将君弃剑领导的集团,打成了唯
恐天下不乱的好战份子?真是好厉害的一句话,这句话若然传了出去,不只蓝娇
桃,君弃剑在南武林也将无立足之地了!
龙子期却极认真的回答了阮修竹的问题:「理由,我们只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你们背离师门的理由。」
这句话说得极为真心,听来简单,其实也不简单!离开鄱阳,也就算了,为
何要投靠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集团呢?难道你们也爱好杀戮吗?师父是个和
平主义者,他会教出两个喜欢杀戮的女人吗?
这会子,即使阮修竹再鲁钝也听懂了,毕竟这句话涉及师门,便牵到了师父
昭明身上。昭明在时,云梦剑派不敢随意来惹、朝野上下无人不敬鄱阳,当时的
鄱阳剑派与蒲台山,也被合称为南武林二大正道派门。但昭明一死,短短一年之
内,君弃剑前来挑战、庐山集英会大败而归、屈戎玉轻易的在彭蠡湖畔掳人扬长
而去、现在又是门人出走……在彭蠡湖围剿行动失利之后,就连彭蠡六水帮也认
为如今的鄱阳剑派已是徒有虚名了!
昭明老成持重、是个人人敬重的长者,若牵扯到昭明的声名,身为其徒的阮
修竹、蓝沐雨,及其收养十年视如己出的诸葛涵,便不能轻易回口了。
如此一来,蓝娇桃早被封口、石绯与怀空也顾虑了阮修竹、诸葛涵的心情,
一时无人可答腔。
龙子期与常武真正把他们全问倒了!
诸葛涵念头一转,想的即非昭明,而是教龙子期、常武说话的人。
到底是谁这么厉害?叁言两语,就能把在场六人的口全封住了?
等了半晌,龙子期又道:「没有离开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