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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莲之死-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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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一鸣说着,就开始为学生会干部们分配各人的负责班级。马副校长接了道:
“不管男生女生,只要符合刚才条件的,吭——吭——有多少带上来多少,一个也不能漏网吭——!”
说完,他掏出一块手绢揩拭着自己由于情绪激昂而略显燥热的秃顶,他从那油亮的额头一直擦下来,使劲地揉了揉了那一只宽大的狮鼻,打了一个喷嚏,唾沫星子就下雨一般向着人们的头顶上空降下来。站在前排的几个女生想笑,却尽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马副校长见了,将一双金鱼眼睁得圆圆鼓鼓地老大,死死地瞪住那几个想笑的学生,吓得她们目瞪口呆直吐舌。马副校长那眼睛的确有些吓人,即便平时,人们也不敢正视。更何况此时,那眼睛说喷就要喷出火来,谁不害怕!还未等大家回过神来,数十名学生会成员早已奉命奔赴各自分配的班级,开始了从头顶至脚底的大清查。
南疆人天生不怕冷,这个季节了,穿裙子的学生确实仍然不少。平时没人注意,这一清查,人们这才发现这一重要现象。其实,这里的少数民族妇女,不论老幼,一年四季都是穿裙子的,她们很少穿长裤,即便穿了长裤子,也要在外面套上裙子。这种习俗,没人深究过。民族学校里女孩们全都穿的是裙子,她们大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成天飘来飘去,如一片片的鲜花,如一群群的蝴蝶。可是,在一所以汉文为母语教学的学校里,穿裙子真就那么十恶不赦吗?这是哪家的王法?
操场上一片混乱,男生们闹哄哄,吵嚷嚷,尖啸的口哨吹起来了,此呼彼应。一时间,叫骂声,训斥声,拉扯声,推搡声,响成一片。一些女同学这时候正偷偷地忙着掏手绢或找纸片擦拭着自己的眉毛和嘴唇,因为那里涂了这些该死的清神污染!不料那一揩擦,就满脸花梢起来,全成了舞台上的大花脸!大家就相互指着窃笑着。头发稍有卷曲的同学正忙不迭用双手使劲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希望将其拉直一些,不让人看到自己是属于被精神污染了的成员。有人开始撕喇叭裤,撕衬衫了!刚开始,一些男同学还不当一回什么大事儿,有人甚至还开几句玩笑:
“什么呀,是要脱我的裤子,看我的老二吗?”
“看我的看我的,先看我的小弟弟。”
“脱衣舞开场了啊!”
“大家脱啊,再不脱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啊!”
“全场都脱了好不好?人家美国还兴裸体游行哩,咱就不兴裸体开大会?”
“……”
见男生们一个个油嘴滑舌,女生们躲着偷偷发出会心的微笑。可是,才开心一会儿,等到学生会干部们动起真格的来了,他们这才感到事件的严重性。被清查到的同学在干部们的推搡下,一个个地被拉到了台前亮着相。大家都有点忸忸捏捏,尤其是那些女生们,从未受过如此优待,一些人就蹲在那里开始抽抽咽咽地哭。干部们男生负责男生群,女生负责女生群。在各个班级,要找到那些被“精神污染”的人,并不太难。何况大家本来就朝夕相处,谁谁谁是属于这一类人,本就一目了然。人群中,执行这一项伟大历史使命的人,有边劝边拖的,有连扯带拽的,有笑着拍肩头说“请”的,有跺脚乞求的,有刻板命令的,五花八门。而那些属于被“精神污染”了的同学,当然没有一个是自愿走上台子去亮相的。有几个个子稍大的男生,横竖立着不动,一副谁也别想动他分毫的架式。那眼神分明在说:怎么样,蚍蜉要撼树呀?学生会成员们因为完不成任务,急眼了!他们只得几个人共同去对付一个,拉拉这个,又过去扯扯那个,扯不动了,又转身看看台上,分明是在向校长主任们求援。眼看着台上的那些导演们没有注意到他们,就只好任其僵在那儿,大家都在僵持着,等待着!大多数的老师们,这时也有些沉不住了!他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自动围在一起议论着,指点着。
正在这时,忽然西北角上有人大声吵闹起来!正是梅兰要去接手的高一(3)班。那是高一级甚至全校有名的慢班,最令老师们头痛的吵班,烂班!班里关押的是一群头顶长疮、脚底流浓的人渣!
所谓慢班,就是把本年度升学的新生学习最差、最调皮捣蛋的“等外”生汇为一炉,选择“政治觉悟”最高的教师担任班主任。慢班的管理,通常是政治思想教育为主,文化科教育顺其自然,科任教师安排则也多半是乱点鸳鸯谱的,因为他们大都是一些不愿意学习的孩子,谁来教都很少有人认真听过。

第三章(5)
高一(3)班乱起来了!在东江二中,在新学年刚刚起步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乱子出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高一(3)班。从明天起,梅兰是第四任班主任了。但他还没有上任,正在那里为他们班大伤脑筋的,是那位现任班主任。
“你们下去看看,到底是谁在那里带头闹事?谁敢公然捣蛋,先把他拖上来!”马副校长鼻翼掀动着,冲着台上的梅兰和其他几位校领导叫喊着,那声音几乎是在怒吼。他非常激动,加上那气愤,使他的脸都有些变形。可是梅兰没动。牛高马大的申一鸣早已按捺不住,只见他紧跑几步,一个飞跃跳下一米六高的舞台石挡墙,重重地落在了操场上,他的眉头紧蹙了蹙,呲着牙嘴巴咧在了一边,显然是刚才落地时摔痛了,但他显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忍痛向西北角跑去。
见大家都下了,梅兰只得也随了团委书记宋云芳,从台阶拾级而下,跟了过去。
“你凭什么扔皮鞋?凭什么要扔皮鞋!”三个学生会干部分别从三个方向正揪着一个男生。那男孩长得结结实实,头发天然卷曲,又粗又乱又浓密。他昂然立在那儿,如同一截千年不倒的黑胡杨,个头至少在一米七五以上,一位典型的小数民族男孩。
“别这么乱扯乱拉好不好?老子又不是犯人!真是狗仗人势!”
这最后一句虽小声,却谁也听见了!干部中有一个有点窝火,说道:
“你说什么?你还敢骂人,你……”
“我骂你怎么样?想打架吗,老子奉陪到底!谁愿上,现在不方便,要打今晚到足球场来,你们几个小爬虫一齐上怎么样?”
“谁要和你打架!我们是执行学校领导的命令,你为什么要把皮鞋扔掉?你说。”
“你本就穿了尖尖皮鞋的,扔了照样要拉你上去!”
说话的是一位个子稍小的学生会干部。他那口气显然没有开头那么强硬了,好象对于他们自己的这种做法有了一点怀疑。这样的搞法,以前从没有过,其准确性如何,说真的谁也拿不准。
“你耳朵聋了是不是,刚才不是明明只让长头发的穿尖头皮鞋穿喇叭裤穿花衬衣的上去,我犯哪一条啦?我有哪一条你说呀?我今天本来就是光脚丫子来的,不信你问他们。”说着用手指着四周的同学;“我生来就爱打光脚,犯哪条王法了?”
“可你刚才明明是穿了皮鞋的呀!你明明是穿了一双尖头鞋的,你扔了嘛!”
“他的鞋只是一双他爸给他的旧鞋,都快要破了。”有人帮他解释道。
“旧鞋不算鞋啦?只要是尖尖头的都不能穿!刚才校长说的。”
“谁说我扔了,谁说的?我根本就没有穿!”
围观的同学一齐喝彩起来!
“哦……哦……哦……”
“哦……哦……哦……”
“大家都打光脚喽!”
“当赤脚大仙喽!”
“扔皮鞋啊,扔喽!丢掉皮鞋就不要上台喽!”
“丢——他妈——的破鞋喽!”
全场一时大哗,男生们叫着,跳着,吼着,唯恐天下不乱!破皮鞋、好皮鞋、油光贼亮高跟鞋一时满天飞!马副校长一行已经赶到,一只脏兮兮的旧皮鞋飞到申一鸣头上,申一鸣怒道:
“谁?是谁扔的,站出来!”
“是我!怎么样?”他脚上早已是光脚丫子,打了申主任的鞋不是他扔的,但他有意在往自己身上揽。
“你们太不象话了,怎么能这样撒野!要知道这里不是牧马场,不是街头巷尾,是在学校,是在开校会……”
“老子们自己的鞋子,想丢就丢,想扔就扔,哪个***要管啊?郎司给(维族话:骂娘的脏话)……”那男孩似乎豁出去了。
“……”申一鸣被噎得干瞪着眼,气忿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还击。
“不要同他废话吭——吭——,给我通通先拉上台去!”马副校长这时反倒冷静了,这种学生他见得多了。最后那两句“***”和“郎司给”他也早已听见,但当着这许多学生去同他计较,有失一个教师的尊严,他知道如何对付他。只得大量忍了。那男生的态度在学生中又引起一阵欢呼,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去,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回过头来做着鬼脸,而后又向着冲他欢呼的人们致意,打着胜利的手势。那样子显然对申主任极是不敬。申主任这才有点火了。他分开人群,一步蹿上前去,冷不防伸出钢爪一般的大手来,揪住了那名学生凌乱而又粗硬浓黑的头发!
“马木提江!我叫你狂!我叫你跳!”申一鸣咬着牙,一边喋喋不休的从嘴里像子弹一样地往外嘣着字儿,一边狠劲揪他,硬将他往台上扯去。
那位被称作马木提江的维族男孩,此时全身颤抖着,不停地挣扎着!他被申主任扯着,转着圈儿,一圈,两圈,三圈……他越是挣扎,比马木提江略高的申主任越是七窍冒烟,浓黑的眉毛一根一根地直竖起来!他那方方的脸庞上,略显粗黑的皮肤上青筋突胀,他尽力死劲抓着手中的那一缕头发,几次将挣扎得快要倒地的马木提江提将起来,就那样让他仰面立在人群中。申主任两眼血红地冷冷看着四周围观的学生,他在忿怒狂躁时,真像一位赳赳武夫!此刻,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正老鹰抓小鸡似的亲手抓住了一个坏得无可救药的可怜虫!
浪潮一般的喧嚣声终于逐渐平息下来。学生们一个个心惊肉跳,有几个女孩早吓得用手捂了眼睛不敢看。就这样僵持了足足半分钟之久,马木提江又开始挣扎起来!他的光脚丫子被迫踩着申主任狂怒的节奏和旋律,在操场那坚硬的水泥地板上腾跃着挣扎着!突然,他的右脚趾伸到了左边裤筒中绊住了,随着申主任揪住他的头发狠劲地拉过去扯过来,马木提江一个趔趄,只听见“刷”地一声,他的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往前扑去。绊倒的同时,他的左边裤筒被自己的右脚趾撕开了,一直撕开到膝盖以上!他终于挣脱了申主任的揪扯,大喊道:
“你扯什么嘛!上就上,还能吃了我不成!”就毫无惧色,抬右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昂着头,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气,自顾向台上走去。他的脚板不知什么时候被蹭破了条口子,血印随着脚步一个个排列过去……

第三章(6)
申主任怔在那里,手里只剩了一大把黑黑的头发!马副校长一时也愣了!
“各班归位!各班立即给我归位!”申主任走上台来,大声喊道,“班主任清点各班人数。逃跑的,一律开除学籍!凡是丢了皮鞋的学生,全部拉到前面来站第一排!”
马副校长站在台的正中,他的两边分立了两排被强行拉上台来的学生,约莫有七八十个。他们男左女右,女生约占五分之三多。男生们近半数是光脚板,被拉上台来的一半是因为穿了喇叭裤、花衬衫和头发较长的。台上站着的男生们,有的抓耳挠腮,有的低眉颔首,低头看着脚下沉寂的大地,看自己的光脚丫子;也有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挺身昂首,在看苍凉的天宇,看天边的流云。女生们则大多搭拉着脑袋,有不少蹲着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之中,一些女生早已暗暗低声啜泣开来。
这不堪注目的一切,使人压抑!梅兰将眼光移开了,他抬头看山,雄浑的远山!山里的天,多风。秋末初冬也如此,十数分钟之前,这里还是风沙滚滚,不见骄阳。蓦然之间,风沙偃旗息鼓了,山青水秀了,碧空如洗,日光明媚,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瞬间变得清朗起来!连绵的山野,轮廓分明,淡雅灰青。一条条洁白的云带绕着山的半腰,如美女的舞裙衣袂。极目远眺,风清,日丽,天蓝,水碧……
大自然的一切,给人的馈赠是这样地无私,可是人啊!往常,梅兰喜欢独自一人出外散步,观赏这奇妙的山景。那时,心是那般地恬静,人类的渺小和唯我独尊就显露出来。可此时……这种压抑太使人难受了,他只想远远地离开这儿,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寻觅一条静静的小溪,找一块险峭的山崖绝壁,独自对着这高天流云,大哭一场!他不忍心看这残酷的一幕。他们还都是些孩子!这是什么?这算什么?
流云散尽了,正午的天空,只有赤裸裸的太阳。这儿还有阳光啊!
操场上,人们依然静静地伫立着,一千多双眼睛注目台上。或许是由于精神过度紧张——此时谁能有心思关注大自然的变幻,谁会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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