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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冷笑道:“这还要你操心吗?你以为你是谁呀,真的深入了角色,充任起人家马家的女婿来了呀!”
雷平当夜被带往学校的一间仓库禁闭了起来。而“马丹”却被带到校长办公室里,由有关文教局、县纪检和学校领导三方代表参加进行了长达几个钟头的谈话盘问。几个钟头里,马苛一言不发,当夜,他被送往马丹在学校宿舍的床上休息。可怜的马苛,在一大群女生的包围中,只得和衣蒙头滚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学校的起床钟声尚未敲响,就听见操场的那一边,学校废品仓库前人声嘈杂,有人又哭又闹,一群人“打死他!”“打死他!”地狂叫着!那间临时关押雷平的废品仓库被人砸开了,有人从里面揪出了雷平,七八条大汉对着他不问青红皀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此时的雷平只紧闭了双目,任由人们对他百般凌辱和折磨,只是不吭一声!他被失去理智的人们打得在地上四处翻滚着,浑身上下早没有了一块好肉。人们打累了,又被几个尖嘴的妇女厉声叫骂了好一阵子,大家这才散去!他一头长发披散开来,躺在那里,好比一个死去的疯人一般!
当天下午,雷平从县纪检审讯他的人们嘴里,知道了那群打他的人就是马苛马丹的家里人请来的,他们不但将他往死里狠打了一顿,还去抄了他的两处宿舍——他们的行为当然光明正大,那叫“扫黄打非”,去的人中间有一位有着县文明办主任头衔的——他们抄出了雷平房中许多的裸体画刊画报,还有一些大幅裸体油画,竟全是画的一些女人!他们怀疑那里面有一幅有些像是马丹。他们将这些雷平自己的画作与他所收藏的画报画刊全部付之一炬!他们将马苛马丹二人的事联在了一起,所有的怨气全撒在了雷平一人身上了!最使雷平无比心痛的是,他的那些珍藏了多年的名人珍贵字画藏品,也在这次浩劫中被洗劫一空。那全是被当成黄色书刊被当众烧毁的!
他们那些人,哪里知道那些被他们烧毁的字画,全都是价值连城的文物!
一群文盲加流氓!雷平暗自骂道。
第三天傍晚,这事有了戏剧性的转机。雷平因被连日来不间断的谈话、变相的审讯折腾得疲惫不堪,在废品仓库那架临时用三块木板搭起来的木床上早早地睡下了,马丹马苛的父母亲却带了许许多多的营养补品一类,悄悄地亲自前来看望慰问雷平了!
先一天傍晚时分,当假马丹结束了被人连续二天二夜的不间断盘问,终于获得自由时,他的家人将他领了回去,细心的父母这才认出,原来这个一直跟着雷平的马丹,竟是人们一直在不停寻找搜捕而不得的马苛!
我的儿,你好让人揪心啊!父母亲一同紧紧搂住儿子,生怕他立即又会被人抢跑似的!一家人止不住放声大哭!
马苛哭着向父母讲了妹妹被雷平老师送往他的老家,将他化装成妹妹马丹留在身边,以躲避人们搜捕的秘密。
我的冤家!原来雷平是用这样的法子在救你的啊!那我们如何对得起老雷这样一位侠肝义胆的大恩人!
第十四章(1)
二中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批斗大会,那是自从文化大革命结束以来,发生在二中的唯一一次批斗大会。批斗会的名称叫“批倒批臭奸污女学生犯、大流氓雷平”。那一天,主席台的上方悬挂着大幅横批:
“坚决贯彻中央指示精神,将我校‘清除精神污染’活动推向新的高潮!”
同学们一排排地整齐站着,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因为,今天的情况是这样的特殊,批斗一位老师!这在对文化革命那一段岁月没有任何体验的这一代中学生,总是感到那样地不可思议!在他们来看,大多数时候,老师们都是庄严而又神圣地站在讲台上,一个个目光威严地看着学生们。同学们即使对哪一位老师极大地不满,顶多也只能躲在背后骂几声“我靠!”“球!”“郎司格!”之类,谁敢在广庭大众之下,堂而皇之地对老师说半个不字!而今天却要将一个老师,一个平时被人们看得有一些神秘色彩的老师雷平押上台来批斗。
这世界有时候真还摸不透呢!
“雷老师会那样吗?”
“是呀,会不会又是‘九斤老太’他们那些人弄错了。他们是最喜欢诬陷好人的!”
“不管怎样,这回一定有好戏看了,咱们只管等着瞧好了!”
“……”
同学们悄悄私下议论着。
“嘘——瞧,雷平被押来了!”有人眼快,大声嚷道。
就见雷平被几个校工推着,从学校操场的东北边尽头踉踉跄跄地向着主席台走了过来。他的脖子上被挂着一块牌子,那是平时老师们写课外题的小黑板,那上面临时贴上了一张纸,写着几个碗大的黑字:
大流氓雷平!
那平字被写成躺倒的了,一条往下的尾巴,就被画成了一条硬梆梆的光棍,如同一条动物的阳物,直挺挺地向前伸去,插入了雷字的田中了。最可笑的,是那个雷字下面的田,被高明的书法家画成了一只像洞穴一般的图形。那种低级趣味的喻意,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知道画的人用意何在。
“真是无耻而又无聊!”沙岩当场就骂了开来。
“站好了,面向台下!”有人大声命令着。
全场一片吁声。有人干脆打起了呼哨。
“大家不要吵,不要吵嘛!”申主任立在台子的中央,大声维持着秩序。
马副校长端坐在台后一张课桌前,神态威严。刘福昌走去他的面前,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悄悄请示道:“马校长,要不要带领同学们呼几句口号,造点声势,比如打倒一类的?”
“不要!”马副校长道,“又不是批走资派吭吭——,打倒谁呀?他雷平还不够资格!一介流氓,吭——吭——”
“那,我们总得造点什么声势呀?为了让我们学校的革命师生人人以此为戒,吸取雷平的教训,才开这次会的,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开会,算什么批斗会!”刘福昌总觉得有点不过瘾似地,喋喋不休地叨叨着。
“刘福昌老师,这样吧,你现在立即去一趟马丹她们家,尽快将马丹同学接来学校,最好让她亲自上台揭露批判雷平的罪行,这样才真的有说服力。”申主任道。
“这……”
刘福昌这一下犹豫了。他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他知道,自从马丹被家人接回去后,他的父母亲也许是了解了女儿的真正心事,他们不但没有再来学校闹事,反而连打了雷平那事,都还曾悄悄到学校亲自向雷平道过歉。他们家如今是什么态度,他心中没底。他明白,这种事,弄不好人家两家抱成一团,将错就错,真的从此允了女儿与雷平的亲事,那就不但自己这回为人家帮了一个大大的倒忙,很可能还要两面不讨好,里外不是人,并且连累学校以及文教局、县纪检委所有强行干预这事的人,让大家骑虎难下!马丹真的再过几个月就要满十八岁了。出事的第三天,刘福昌就亲自去派出所户籍室查过的!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婚姻法,她很快就可到结婚年龄了!
台下全场正在大笑,台上的几位组织者并不明白大家在笑什么,马副校长开言道:
“你去去也好,吭——吭——刘福昌老师!你去吧,尽快将马丹以及她父母同时叫来,让他们一家现身说法吭——吭——,给全校师生上一堂活生生的清除精神污染课吭——吭——。”
“马……”刘福昌还要推辞,不料马副校长立了起来,对着台下大声宣布道:
“现在——我宣布,吭——吭——,大会开始——”
“把雷平押上台来——”
申一鸣主任一声震撼长空的吼叫尚未落音,只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急急忙忙地从场外走来。他迳直走到台上,在马副校长耳畔悄悄讲了几句什么。只见马副校长脸色陡地变了,变得惨白!
会场上全体静默着,沉寂了将近有三分钟之久,没有一个人发出哪怕丝毫的声响来!
几个学校领导围在舞台的一角开了一个紧急会议。最后,只见马副校长掏出一块灰黑油渍的手绢来,往他那早有些许秃顶的额头不停地擦了半天,又努力的清了清嗓子,而后,走向台子正中,冲了全场正一个个莫名其妙地东张西望的一千多学生和教师们,用一种极为委婉的口吻说道:
“同学们,吭——吭——,各位老师们,有关雷平的事儿,据县纪检委的调查证实,吭——吭——,如今又有了新的转机。不过,雷平犯的罪吭——吭——,可能要比现在还要大得多,还要严重得多!因而,今天的会吭——吭——,暂且停下,留待以后再开!现在我宣布吭——吭——,散会——”
全场所有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不是对雷平定的流氓罪似乎突然要被宣告无效而吃惊,那些莫须有的指控,本来就不大使人相信。而是这种突然的改变风向使人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人们无所适从了!
这是怎么啦?雷平到底犯的什么罪?什么叫比这还要严重得多?
这事,一两句话的确说不清楚的。但这种一开始声势浩大的会议的结局,却这样不了了之,草草收场,绝对是人们始料未及的。它像是被人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就那么随意地将全场一千几百号人说耍弄就耍弄了一回,吊足了胃口,却又轻描淡写地宣布了平常不过的结果。
第十四章(2)
还是在雷平被抓的第一天起,就有一个人一直在为他而忧心忡忡,那是梅兰。
整个事态的发展,梅兰全都清楚。怎能让雷平老师受到如此的冤屈!那真是一条硬汉子!梅兰亲眼目睹了雷平被马苛的家人痛打的全过程,十几天来各方面对雷平施加的各种压力,不明真相的人对他的误会,那种非人的精神折磨,对于一个一惯矜持清高的知识分子,那是一种怎样的人格上的摧残!换了任何人都是不可思议的。这使梅兰心底泣血!他景仰雷平这样一位平时与人接触甚少的好人!在梅兰心中,那真是一条具有铮铮铁骨、一身侠肝义胆的好汉!可惜天下这样的好人太少了!
必须将这事的真相公诸于世,还事实的本来面貌。梅兰想。
然而,这事让梅兰思前想后,左右为难!马苛那样的学生,真是让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但如果就这样直接捅了出去,不但马苛这杀人犯罪责难逃,就连曾经一度为他想出这个办法逃避暂时追捕的雷平,都要受到连带责任,甚至……甚至,连自己,还有那个聪明贤慧、救人于黄泉歧途的无辜的晋玉华,可能都要受到牵连!
怎么办?
梅兰一连几晚夜不能寐,他反反复复地思考着马苛杀人的前因后果。那些过程在他的脑子里过了几十次几百遍了!
公安局需要结案;受害学生家属需要还他们一个合理的公道的说法;学校需要向人们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一个结论……如今,大部分的人,仍然处在一种对马苛的极端仇恨之中,谁也不能否定他是一个亲手杀死了三个人的罪犯!雷平掩护马苛逃避当局的追捕,自己也有责任!这事如果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都将如何自圆其说?
一天,梅兰和沙岩谈了此事。恍然大悟的沙岩埋怨道:
“原来这样!阿兰,这事你早就应该和我说呀,也难为了老雷。这样吧,我们合计一下,兵分两路,你负责调查你们班在宋云芳代理班主任期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注意,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细节,有关她的一言一行,都要详细了解清楚。我去找老雷谈,他敢于那样不顾自身安危掩护马苛,一定有他的道理。至少,他不认为那杀人罪全在马苛一人,或者背后另有主谋。他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线索没有,一定要搞清楚。我们不能让真正的杀人不见血的罪犯逍遥法外啊!否则,还要我们这些专门学习政法的人干什么!咳咳咳……”
沙岩重病初愈,身体仍然十分虚弱,一激动,引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梅兰说:“班里面的事儿,就是那么回事,我已和你说过不止一遍了。只有一点,我倒觉得非常重要,我以前没有和你说,那就是马苛在开枪杀害这几个同学之前,并不同其中任何一位有过什么矛盾和过节。他几乎从不和任何人有什么嫌隙,他的整个性格,是那种惟上司之命是从的典型,有时候还有意向老师显示自己的积极,一副很有上进心的样子。只不过,他的复杂之处,是一向非常自负,唯我独尊,自认老子天下第一,自己认定的事,听不得不同的意见而已,这是如今的独生子女大都存在的通病,只不过在马苛身上表现得更为严重。其实在平时,不管什么老师,只要你向他提出什么口号和要求来,他会第一个表示响应。这种性格特点,据我的分析,如果追根究源,恐怕还要追到我们的教育体系上来,我们几十年教育的目标,好像都为了培养这种人才。”
“什么人才,是奴才!奴化教育!”听到这儿,沙岩大声